在餐馆打工每小时的工资是18块，半个月下来也算攒了一千多，加上最近我努力收缩了自己的餐费，凑到了一千五。此外，接稿为他人创作，每千字收30块，断断续续地接单，也赚了好几百，不过中途遇上过一位非常奇怪的顾客，给我开了每千字百元的高价，写一些小众且重口味的内容，我思虑再三后，还是拒绝了。
原本我是准备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攒钱，但昨天听见父母的谈话之后，我知道时间并不多了。如果他们收下彩礼，大抵这之后不会善罢甘休，出于时限的考虑，我纠结过后还是去找了艾琴。
“你做些你擅长的事，讨我开心。我从你这里购买情绪价值。”
她语罢，我便看向她。而艾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将手边的修眉刀扔向我。
我一口气划了三十来道，没有刻意去数，但我每一刀都下得足够用力，只需一刀便能看见皮肉绽开之后血珠源源不断地渗出。单纯只是为了发泄，发泄对自我无处可去的怨恨。
要是我没有出生过就好了，一个明明比谁都想要消失却无法消失的人。
艾琴抓起我仍然在渗血的手腕，一点点抬起来，她掌心的汗液接触到创面时，清晰的钝痛感让我头皮发麻，几乎是无法从她身上离开视线，
我看着她，刺鼻的铁锈味，以及清楚的疼痛，让我逐渐恢复了平静思考的能力。我停下刀了，而她却立即跨坐上我的双腿，强制性地勾起生理反应。说实话，一边流血一边被强制性地将血液向下边驱动，这种经历无疑是痛苦的，头昏脑涨，感觉接近于昏迷的边缘。出于失血，器官硬起的程度也不尽人意，所带来的不是快感，而是几乎深入骨髓的痛苦和虚弱。
她所享受的应该就是这种居高临下地折磨我的快感吧——但我却在她的眼角看见晶莹一片的泪花。
为什么呢？明明最开始，说这样的我很美的人是你，说爱着这样的我的人是你。
我感觉自己快要晕厥了，就好像幼年时期无数次进医院的前兆一样，眼睛一片花色的漆黑。
“给我也划一下吧，让我也连带着感受一下这种痛苦。我也好想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能从自毁里获得快感，好过分啊，让我也感受一下，让我也学会……从中取乐吧。”
“这样的话，你妹妹会难过。”我感觉眼皮沉重，却仍然看向她，视线朦胧。
“……嗯、啊，是啊。她估计会小题大做吧。”
此刻的她长卷发已经凌乱，即使因为听到林涧的名字而愣神了。即使身处定义模糊的性之中，却并不显得性感，或者说难以用带有性色彩的眼光去审视她。她总是看起来非常残忍，而从这份试用装的残忍中，我也能窥见其中形成的原因与悲剧的内核，只是因为她在用无情武装自己。
世间的女人若要武装自己，多贴起无情的标签，用以对抗世俗已经框出的框架。可是真正被社会尊重的人，应当是可以冷漠也可以多情，可以硬朗也可以柔软，可以理智也可以疯狂的。也许从这个角度来说，畸形的偏权社会不利好所有人，而有的人却还浸泡在自己是特权者的幻影之中，自以为是挥鞭的贵族，其实只不过是被操控的那根鞭子，最终在一次次抽打中跟受刑者一起灰飞烟灭，还在洋洋得意：我把这可怜蛋打得可真是太惨了，还好不是我挨打。
当然，艾琴并不是能用这种通常的案例全然套用的女人。她的扭曲出自她被歪曲的本性，她反射的恶意正是曾经世界给予她的恶意，并无善恶的分选。她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无情，她会哭泣会不安，其复杂性绝不是一个人造成的，而是无数根细小的线缠绕着绑住了她，她才是真正在舞台上的人偶，因为一切早就为她定好了轨迹。
这命运像是有着必然性，我为此着迷。
艾琴按照约定给了我钱，不过递到我手中的却只有其中一半。
“剩下的一半我来给你保存。”她晃了晃手上抓着的手提包，“得留一部分。不然你做完了想为别人做的事之后，你自己怎么办？”
她应该是察觉到了吧。
我在鹊合的时候，想到满地的羽毛，于是萌生了一个想法。
从鹊合回来之后，我观察了很久哥哥，也给他做了一些测试。中途尝试沟通了好几次，最后才获得了一次进他房间详细聊聊的机会。哥哥是不喜欢开灯的，窗帘密闭，只留桌上的台灯和精细打光，桌上摆放着很多精致的木艺品。
他的暴怒，往往是偶尔对双亲和我发作的。家里有客人时，或是面对姐姐时，他仍如平常人一般，能够正常地沟通。
母亲曾跟我说他很像父亲，现在看来并不假，尤其是在阴暗的光线中，那沉郁的神态，像是竭力遏制暴躁的内心，也可以认为是带上了止咬器后蠢蠢欲动的疯兽的姿态。
鹊合是个宜居的地方，租房也不贵，但如果要支持哥哥能定居后还有一条谋生的出路，最好也筹备上买木工机械的资金和以防万一的部分，还有哥哥定期看精神科医生和买药，这都需要钱。
不过总之，大体上我要考虑的也是兄姐二人离开平海后，前半个月的开支。
我把装着钱的小盒子给了他，而他在打开盖子的瞬间便愣住了，随后抬起头来看向我。
由衷感谢艾琴送我的智能手机，先前完全没有智能手机，也难以同外界取得联系的哥哥，在这部手机的帮助下，有几件木工作品终于得以在网络上能变卖。加上我打工、写稿的钱，再加上艾琴的赠予，至少两人在鹊合安身也算绰绰有余了。
夜晚，是出逃的时间。
凌晨我一直不安，然而这不安像是得到了印证一般，房门外在凌晨四点准时响起了东西散落一地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响、剧烈的争执声，还有母亲的啜泣，这一切构成了声音的卷轴，在我打开房门走出来的瞬间铺开。
见到我出来，母亲显然一怔，随后收起眼泪，谄谄挤出笑颜，小步加速着直线奔向我，捧住我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快睡吧、再睡会儿吧，等会还要去学校，这都是家里的事，你别担心啊，爸爸妈妈会解决好……”
她开始抚摸我的头发，我轻轻偏开脸，拒绝了她的亲密接触。她似乎因此非常失落。
“他妈的，老子今天偏就要走了！”
马克杯摔裂在地上，清脆的，如同某种音符一般，此后就归于寂静。但沉寂并未持续太久，父亲冲上前抓住姐姐的手腕，而哥哥仅仅地抱住她。
姐姐几乎要无法呼吸了，她的手腕被掐得青红一篇，因为疼痛而不断叫喊着，捶打着扼住自己的那只手背。父亲训斥她：
“你叫什么！你想要邻居全都知道我们家出丑是吧！？”
如同幽灵一般，我的脚步声隐匿在了争吵之中。
我从厨房拿了水果刀，缓缓走到餐桌前坐下。刀具如此锋利，曲线流畅，合金材料特有的光泽闪烁着，并随着其旋转角度的变化不断移动。我很熟悉刀了，早在初三时，偶尔就会对着美工刀或水果刀久久发怔，也许一些荒谬的念头就是从那里开始发酵的。
我对准了大腿，插了下去。鲜血先是溅射出来一部分在餐桌布上，随后便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沿着裤腿滴落，还有许多直接浸湿了睡裤，向两侧滴落在椅子上。
赤流温热，疼痛明晰，世界安静。
母亲惊惶地尖叫着，脱下外套束住我的腿，而父亲数落着我斥骂着我，又一边试着抱起我。一篇混乱之中，哥哥死死抓住姐姐的小臂，夺门而出。而最后那刻，姐姐的眼神始终停留在我身上，满是恐惧与无措。
……好像吓到你了，对不起。
我被送去了医院。车子在路上的每次晃动，都使腿部的疼痛更加明显，逐渐到难耐的地步时，我才终于落了两颗眼泪，但其缘由不止是疼痛，更掺杂着莫名的感情。我眼中所能见的是父母惊慌担忧的神情，脑中所回放的是姐姐的无力恐惧的眼神，我便又开始怀疑起自己。
会不会还有更好的解法，会不会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我的父母很爱我，即使为我带来了痛苦，确实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我，是我太过火了吗？
无视掉父亲看见我拿出手机时的惊愕以及其后的频频质问，我给艾琴发消息：
「我错了吗？」
没有前因后果。
她秒回：「？你发什么神经呢？」
「没有，我只是好想你。」
「好好好，想你想你，那你没错了。」
「如果我说我干了件错事呢？」
「那就先说给我听吧。」
做了清创和缝合后，医生给我的诊断是肌肉切割伤，并没有伤到骨头，大概需要半个月拆线。父母给我办理了住院，医生也建议了我在腿伤恢复后转移到临床心理科去住院，不过只要谈及我可能存在心理问题，父亲的脸色便瞬间阴沉下来，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父亲不许我使用智能手机，必须时刻放在床头的透明盒子里。他每天夜里都以说教的形式，对我讲述他的不易，数落我的不是，并且似乎对我“可能存在心理问题”这句话产生了莫名的应激，明明我并未提及，却时常指着我警告：“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对你都是最好地养着，你还要有点心理问题，就是存心跟我们对着干。”
大概恢复了一周左右，我勉强能依靠支架下地行走。在饭后向护士申请了出去散散心，十分钟就能回来。
护士通知了我父亲，要求他陪同，但下去不到三分钟，他选择了换个地方接电话——是先前要给彩礼娶姐姐的那户人家的电话。
就剩我自己。其实我并没有准备回去，所谓的出来散心也不过是一个幌子。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于是这冬日里干燥而一碧如洗的天空显得更加澄澈和洁净，我没带手机，但从父母的闲谈间，我知道了今天傍晚要下起小雪，不免加快了脚步。我想离这所病院——离我从小就常常光顾的地方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好像这样便能逃离我一无是处的人生一样，就好像只要逃离便从来没有出生过一样。
当然，用支架前进还是不如正常步行来得快，我确实欠考虑了。也许我的刀应该捅向手，而不是腿脚。即使是能写出好东西的手，能变出钱来的手，对于我自身也是没有用的，反倒是完整的腿才能让我跑起来，跑到更远的地方，到日落为止都一直奔跑着、看看不同的景色，然后在一路上变幻的景色中，找到我失去已久的东西。
我从垃圾站捡了个滑板来，轮子已经不是很灵敏了，但至少我可以放弃笨拙的支架前进。
速度越来越慢，雪也开始下起来，冬的夜幕也比想象中来临得更早。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最终在一个小巷子的垃圾桶旁边倒下了。单薄的病号服显然不足以抵御初冬的寒夜，即使是把两手都塞进袖子，身体蜷成一团，仍旧瑟瑟发抖。垃圾桶旁边按理来说很臭，但我却闻不到什么刺鼻的气味，只是觉得靠在成堆的黑色垃圾袋上非常温暖。
我开始试图回忆我短暂度过的17年光阴，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与艾琴初次见面的那一日，还有姐姐所说的话。“比起哥哥，还是你更好”。
即使不一定是真理，但至少现在，让我去盲目地相信这句话吧。
渐渐地我不再感到那么寒冷，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地上，又在蜡烛的火光中缓缓消融一般。从家家户户的窗户中，暖色的灯光透出来，麻将和碗筷碰撞的声响交织，隐约有孩子的哭声。好幸福，我想。雪花像砂糖一样白净绵软，又像火苗一样温暖，让我由左胸膛开始感到扩散式地发热，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我也是，好幸福。我想。
在温暖中沉沉睡去的我，此时此刻是夜空里最幸福的星星。
原本我是准备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攒钱，但昨天听见父母的谈话之后，我知道时间并不多了。如果他们收下彩礼，大抵这之后不会善罢甘休，出于时限的考虑，我纠结过后还是去找了艾琴。
“你做些你擅长的事，讨我开心。我从你这里购买情绪价值。”
她语罢，我便看向她。而艾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将手边的修眉刀扔向我。
我一口气划了三十来道，没有刻意去数，但我每一刀都下得足够用力，只需一刀便能看见皮肉绽开之后血珠源源不断地渗出。单纯只是为了发泄，发泄对自我无处可去的怨恨。
要是我没有出生过就好了，一个明明比谁都想要消失却无法消失的人。
艾琴抓起我仍然在渗血的手腕，一点点抬起来，她掌心的汗液接触到创面时，清晰的钝痛感让我头皮发麻，几乎是无法从她身上离开视线，
我看着她，刺鼻的铁锈味，以及清楚的疼痛，让我逐渐恢复了平静思考的能力。我停下刀了，而她却立即跨坐上我的双腿，强制性地勾起生理反应。说实话，一边流血一边被强制性地将血液向下边驱动，这种经历无疑是痛苦的，头昏脑涨，感觉接近于昏迷的边缘。出于失血，器官硬起的程度也不尽人意，所带来的不是快感，而是几乎深入骨髓的痛苦和虚弱。
她所享受的应该就是这种居高临下地折磨我的快感吧——但我却在她的眼角看见晶莹一片的泪花。
为什么呢？明明最开始，说这样的我很美的人是你，说爱着这样的我的人是你。
我感觉自己快要晕厥了，就好像幼年时期无数次进医院的前兆一样，眼睛一片花色的漆黑。
“给我也划一下吧，让我也连带着感受一下这种痛苦。我也好想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能从自毁里获得快感，好过分啊，让我也感受一下，让我也学会……从中取乐吧。”
“这样的话，你妹妹会难过。”我感觉眼皮沉重，却仍然看向她，视线朦胧。
“……嗯、啊，是啊。她估计会小题大做吧。”
此刻的她长卷发已经凌乱，即使因为听到林涧的名字而愣神了。即使身处定义模糊的性之中，却并不显得性感，或者说难以用带有性色彩的眼光去审视她。她总是看起来非常残忍，而从这份试用装的残忍中，我也能窥见其中形成的原因与悲剧的内核，只是因为她在用无情武装自己。
世间的女人若要武装自己，多贴起无情的标签，用以对抗世俗已经框出的框架。可是真正被社会尊重的人，应当是可以冷漠也可以多情，可以硬朗也可以柔软，可以理智也可以疯狂的。也许从这个角度来说，畸形的偏权社会不利好所有人，而有的人却还浸泡在自己是特权者的幻影之中，自以为是挥鞭的贵族，其实只不过是被操控的那根鞭子，最终在一次次抽打中跟受刑者一起灰飞烟灭，还在洋洋得意：我把这可怜蛋打得可真是太惨了，还好不是我挨打。
当然，艾琴并不是能用这种通常的案例全然套用的女人。她的扭曲出自她被歪曲的本性，她反射的恶意正是曾经世界给予她的恶意，并无善恶的分选。她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无情，她会哭泣会不安，其复杂性绝不是一个人造成的，而是无数根细小的线缠绕着绑住了她，她才是真正在舞台上的人偶，因为一切早就为她定好了轨迹。
这命运像是有着必然性，我为此着迷。
艾琴按照约定给了我钱，不过递到我手中的却只有其中一半。
“剩下的一半我来给你保存。”她晃了晃手上抓着的手提包，“得留一部分。不然你做完了想为别人做的事之后，你自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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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鹊合的时候，想到满地的羽毛，于是萌生了一个想法。
从鹊合回来之后，我观察了很久哥哥，也给他做了一些测试。中途尝试沟通了好几次，最后才获得了一次进他房间详细聊聊的机会。哥哥是不喜欢开灯的，窗帘密闭，只留桌上的台灯和精细打光，桌上摆放着很多精致的木艺品。
他的暴怒，往往是偶尔对双亲和我发作的。家里有客人时，或是面对姐姐时，他仍如平常人一般，能够正常地沟通。
母亲曾跟我说他很像父亲，现在看来并不假，尤其是在阴暗的光线中，那沉郁的神态，像是竭力遏制暴躁的内心，也可以认为是带上了止咬器后蠢蠢欲动的疯兽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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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总之，大体上我要考虑的也是兄姐二人离开平海后，前半个月的开支。
我把装着钱的小盒子给了他，而他在打开盖子的瞬间便愣住了，随后抬起头来看向我。
由衷感谢艾琴送我的智能手机，先前完全没有智能手机，也难以同外界取得联系的哥哥，在这部手机的帮助下，有几件木工作品终于得以在网络上能变卖。加上我打工、写稿的钱，再加上艾琴的赠予，至少两人在鹊合安身也算绰绰有余了。
夜晚，是出逃的时间。
凌晨我一直不安，然而这不安像是得到了印证一般，房门外在凌晨四点准时响起了东西散落一地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响、剧烈的争执声，还有母亲的啜泣，这一切构成了声音的卷轴，在我打开房门走出来的瞬间铺开。
见到我出来，母亲显然一怔，随后收起眼泪，谄谄挤出笑颜，小步加速着直线奔向我，捧住我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快睡吧、再睡会儿吧，等会还要去学校，这都是家里的事，你别担心啊，爸爸妈妈会解决好……”
她开始抚摸我的头发，我轻轻偏开脸，拒绝了她的亲密接触。她似乎因此非常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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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杯摔裂在地上，清脆的，如同某种音符一般，此后就归于寂静。但沉寂并未持续太久，父亲冲上前抓住姐姐的手腕，而哥哥仅仅地抱住她。
姐姐几乎要无法呼吸了，她的手腕被掐得青红一篇，因为疼痛而不断叫喊着，捶打着扼住自己的那只手背。父亲训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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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幽灵一般，我的脚步声隐匿在了争吵之中。
我从厨房拿了水果刀，缓缓走到餐桌前坐下。刀具如此锋利，曲线流畅，合金材料特有的光泽闪烁着，并随着其旋转角度的变化不断移动。我很熟悉刀了，早在初三时，偶尔就会对着美工刀或水果刀久久发怔，也许一些荒谬的念头就是从那里开始发酵的。
我对准了大腿，插了下去。鲜血先是溅射出来一部分在餐桌布上，随后便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沿着裤腿滴落，还有许多直接浸湿了睡裤，向两侧滴落在椅子上。
赤流温热，疼痛明晰，世界安静。
母亲惊惶地尖叫着，脱下外套束住我的腿，而父亲数落着我斥骂着我，又一边试着抱起我。一篇混乱之中，哥哥死死抓住姐姐的小臂，夺门而出。而最后那刻，姐姐的眼神始终停留在我身上，满是恐惧与无措。
……好像吓到你了，对不起。
我被送去了医院。车子在路上的每次晃动，都使腿部的疼痛更加明显，逐渐到难耐的地步时，我才终于落了两颗眼泪，但其缘由不止是疼痛，更掺杂着莫名的感情。我眼中所能见的是父母惊慌担忧的神情，脑中所回放的是姐姐的无力恐惧的眼神，我便又开始怀疑起自己。
会不会还有更好的解法，会不会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我的父母很爱我，即使为我带来了痛苦，确实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我，是我太过火了吗？
无视掉父亲看见我拿出手机时的惊愕以及其后的频频质问，我给艾琴发消息：
「我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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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秒回：「？你发什么神经呢？」
「没有，我只是好想你。」
「好好好，想你想你，那你没错了。」
「如果我说我干了件错事呢？」
「那就先说给我听吧。」
做了清创和缝合后，医生给我的诊断是肌肉切割伤，并没有伤到骨头，大概需要半个月拆线。父母给我办理了住院，医生也建议了我在腿伤恢复后转移到临床心理科去住院，不过只要谈及我可能存在心理问题，父亲的脸色便瞬间阴沉下来，表现出明显的抗拒。
父亲不许我使用智能手机，必须时刻放在床头的透明盒子里。他每天夜里都以说教的形式，对我讲述他的不易，数落我的不是，并且似乎对我“可能存在心理问题”这句话产生了莫名的应激，明明我并未提及，却时常指着我警告：“我们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对你都是最好地养着，你还要有点心理问题，就是存心跟我们对着干。”
大概恢复了一周左右，我勉强能依靠支架下地行走。在饭后向护士申请了出去散散心，十分钟就能回来。
护士通知了我父亲，要求他陪同，但下去不到三分钟，他选择了换个地方接电话——是先前要给彩礼娶姐姐的那户人家的电话。
就剩我自己。其实我并没有准备回去，所谓的出来散心也不过是一个幌子。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于是这冬日里干燥而一碧如洗的天空显得更加澄澈和洁净，我没带手机，但从父母的闲谈间，我知道了今天傍晚要下起小雪，不免加快了脚步。我想离这所病院——离我从小就常常光顾的地方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好像这样便能逃离我一无是处的人生一样，就好像只要逃离便从来没有出生过一样。
当然，用支架前进还是不如正常步行来得快，我确实欠考虑了。也许我的刀应该捅向手，而不是腿脚。即使是能写出好东西的手，能变出钱来的手，对于我自身也是没有用的，反倒是完整的腿才能让我跑起来，跑到更远的地方，到日落为止都一直奔跑着、看看不同的景色，然后在一路上变幻的景色中，找到我失去已久的东西。
我从垃圾站捡了个滑板来，轮子已经不是很灵敏了，但至少我可以放弃笨拙的支架前进。
速度越来越慢，雪也开始下起来，冬的夜幕也比想象中来临得更早。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最终在一个小巷子的垃圾桶旁边倒下了。单薄的病号服显然不足以抵御初冬的寒夜，即使是把两手都塞进袖子，身体蜷成一团，仍旧瑟瑟发抖。垃圾桶旁边按理来说很臭，但我却闻不到什么刺鼻的气味，只是觉得靠在成堆的黑色垃圾袋上非常温暖。
我开始试图回忆我短暂度过的17年光阴，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与艾琴初次见面的那一日，还有姐姐所说的话。“比起哥哥，还是你更好”。
即使不一定是真理，但至少现在，让我去盲目地相信这句话吧。
渐渐地我不再感到那么寒冷，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地上，又在蜡烛的火光中缓缓消融一般。从家家户户的窗户中，暖色的灯光透出来，麻将和碗筷碰撞的声响交织，隐约有孩子的哭声。好幸福，我想。雪花像砂糖一样白净绵软，又像火苗一样温暖，让我由左胸膛开始感到扩散式地发热，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我也是，好幸福。我想。
在温暖中沉沉睡去的我，此时此刻是夜空里最幸福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