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AB
“你想说什么？”
刘映海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他叹息着说：“不知道从哪说起，我本来还想好好理一理我想说的话，然后有条理地写在草稿纸上念给你听，但那样你会觉得我有毛病吧？”
刘映海一本正经的语气把蒋云晞逗笑了，“怎么听起来像备课啊？是不是还要做个PPT？”虽然才入职一年多，但刘映海的工作能力已经得到了他同事们的认可，都称赞他的课目标明确、有条理有逻辑，就学科教学来讲是个好老师，但他在生活里却颇为不善言谈。
刘映海无奈地捏了捏下巴，“我……先从我最想说的开始吧。”
“你说。”蒋云晞腹诽，不就是要告白吗？这个家伙还能说出许多甜言蜜语不成？
“蒋云晞。”刘映海换上正式的语气，“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吧？”
“我没有啊，不是这才过了几天，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啊？”蒋云晞忍不住笑，距离刘映海约她出来又没过多久，她也没去相亲，哪来的男朋友？
蒋云晞的回答让他的表情变得笃定又紧张，“这……不该问吗？可以假设你在这段时间没找到对象，但我不能确定显著性水平和置信区间，所以原假设是有可能被拒绝的……不过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刘映海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他木木地盯着前方，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语气也从正经变成了僵硬。
“这么紧张吗？以至于你用来思考数学的那部分脑细胞侵占了你的语言系统？”蒋云晞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她知道刘映海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把专业词汇挂在嘴边卖弄的人，她只能认为是刘映海大脑宕机了。
刘映海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语调总算平缓了些，但脸是越来越红了。
“那……我想当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之前弯弯绕绕了这么多，告白时却这么直球，真是……
蒋云晞对上刘映海的目光，圆框眼镜后的那双下垂眼里满是真诚和柔情，她没法拒绝，因为心里的悸动是骗不了人的。
蒋云晞柔柔地笑了笑，向他伸出手，“手给我。”
刘映海愣愣地松开一直攥着的手，伸过来让蒋云晞握住。
蒋云晞两只手抓着他的手，向刘映海挪过去，越过朋友应该有的礼貌距离，紧贴着他坐下。
这家伙好暖啊，感觉身体里有个火炉，这是蒋云晞的第一反应。她凑到还没从宕机里恢复过来的刘映海耳边，轻轻说道：“我现在是你女朋友了哦。”
刘映海脸都红到耳朵根了，蒋云晞微笑着用自己的手和他的十指相扣。
她很早就发现他的手很好看了，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虽然白皙但完全不是“纤纤素手”，而是一双结实有力的手，大概因为常年的工作、家务而带上了一层薄茧，掌心温暖又干燥。
不知过了多久刘映海才缓过劲来，“云晞……”他小声唤着她的名字。
蒋云晞把玩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肩上，她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
“我可以继续说了吗？”刘映海的声音近在咫尺。
“说……什么？”蒋云晞微微抬头，有些疑惑。
“嗯……刚刚说了证明题的题干，现在要说证明过程了。”刘映海柔声说着让蒋云晞很无语的话。
“你快说吧。”蒋云晞脸都皱起来了。
“首先。”刘映海掷地有声地说着，倒是挺像他讲课的语调了，“以前你问我为什么当老师，我说我是理想主义者，后来我仔细思考了我的理想具体是什么……”
“嗯……”蒋云晞示意他往下说。
“我想要直面过去的自己。”刘映海轻轻握了握蒋云晞的手，“这里，五中，是我的过去。”
“云晞，其实你都说对了。”刘映海微微低头，“在五中的这些遭遇，对我的影响非常非常大，不只是心理疾病，还有……”
刘映海话锋一转：“你之前谈过恋爱吧？”
“啊？嗯……”蒋云晞有点懵，“干嘛，你还要吃我那两个前男友的醋不成？”
和许多人一样，大学期间蒋云晞也有过无疾而终的校园恋爱，一次以对方毕业告终，另一次以自己毕业告终，没什么轰轰烈烈可言，虽然都是和平分手，但也不再联系不再挂念了。
“不是的。”刘映海斟酌着说，“果然到这个年纪，有过一些感情经历才算正常的吧？”
“你……整个大学七年，都没谈过吗？说实话就行，我也不会吃你前女友的醋的。”蒋云晞歪过头问他。
“没有。”刘映海摇头。
这在蒋云晞意料之中，看到刘映海对感情小心翼翼、犹犹豫豫的羞涩样子，她就猜测他多半是初恋。
“你大学的时候应该也见过那种人吧？”刘映海说，“每天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很少交际也不怎么说话。”
“有吧……”蒋云晞回忆了一下，确实印象里有那么一两个同学，每节课早早到教室，坐在第一排边上，认真又沉默地听课，成绩也名列前茅，任何活动上都见不到他们，但在自习室里却经常看到。大概能想象刘映海的日常生活了。
“我就是那样的人。”刘映海淡淡地说，语气不带任何骄傲，反而有些遗憾，“除了学习、锻炼、打工当家教，我什么都没做。”
蒋云晞只能佩服他的自律和勤奋，要是自己像他那样，不多久精神就要出问题了。毕竟自己是就算在十六中那样的高考工厂，也要晚上在被窝里偷偷打手电看小说的人。
“我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选择这样生活，但我是因为……”刘映海顿了顿，“我不能正常地对待和经营亲密关系，甚至会下意识抗拒。”
刘映海的语气低下来：“中学的时候，除了你，我没有正常地交过任何一个朋友，高三又遇到了那种事，我……我时常觉得我一定是有点问题的。”
蒋云晞蹭蹭他的肩膀，“但我感觉你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热心啊。”
“我也只能做到这样。”刘映海说道，“主要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一些，我一直不想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如果别人试图和我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我会感到恐惧，然后保持距离。”
“你这话的意思是，大学的时候有人追过你吧？”蒋云晞坏笑着问。
“有……很多次。”
蒋云晞笑容消失了，这家伙这么受欢迎吗？
刘映海似乎怕她误会，连忙说道：“我都干脆地拒绝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蒋云晞撇了撇嘴。
“你可能觉得很夸张，可这就是真实的我。”刘映海垂眸，“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却有了为自己争取一份感情的决心。”
这就是他选择在五中，向蒋云晞表明心意的原因，他要在这里告别自己的过去，迈出自己过去不敢尝试的一步。如果没有重逢，蒋云晞也只是属于过去的人，但现在，他想跟着蒋云晞一起穿过漫长的寒冬，走向天竺葵盛开的盛夏。
没等蒋云晞开口，刘映海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不过下这个决心我也用了很长时间，我不喜欢改变，总觉得改变了就会发生自己应付不了的事。我担心我不会经营感情，而且我生病了吧……我总想着等我痊愈了再向你表明心意。”
“这有什么关系呢？”蒋云晞诧异于刘映海居然想了这么多，“实际上，在你学会对待亲密关系、心病痊愈的过程中，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的。”
“啊……”刘映海看起来有些动容，脸又红了，他小声说，“真庆幸我现在做到了，不然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的想法。”
“你看不出我是这么想的吗？”难道我对他的箭头还不够明显吗？蒋云晞心想。
“是我光顾着胡思乱想，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刘映海带着歉意说道，“所以我一直在矛盾、犹豫，直到上次你和我说了那些，我才意识到这样对你不公平……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你真是……一块感情细腻的木头。”蒋云晞笑着戳了戳刘映海，问道，“那你喜欢我哪里呢？”
“你很热心，很优秀，也很可爱，还有……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其实我从高中遇到你之后就一直没有忘记你。”
“我也没忘记过你啊。”蒋云晞说，“只不过没想到会和你重逢。”
“是的。”刘映海点点头，“所以，再遇到你的时候，我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
看着脸红的刘映海，蒋云晞揶揄道：“感觉我是你的真命天女？”
“这样说未免太绑架你了，好像你非得和我在一起似的。”刘映海不敢看蒋云晞，“我只是感觉，是时候为自己争取一份亲密关系了，这只是我自己的事。不过运气很好啊，你愿意接受我。”
其实只是到了适婚年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开始找另一半了，蒋云晞腹诽道，她自己也是如此。而运气好的地方在于，这个“另一半”并不是将就的结果，他们确实相互欣赏、相互吸引。
蒋云晞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她揉了揉刘映海的头，“头发也太茂密了吧？不像学数学的。还有你对自己的魅力真是没信心啊，自从你给我做了吃的之后，我的胃就被你拿捏了呢。”
“你……只是喜欢我做的吃的吗？”
蒋云晞“噗嗤”地笑了，没有回答。其实刘映海身上值得喜欢的地方很多，比如性格又和顺又认真，做事细致负责，有一定要把自己认定的事都做到最优秀的野心，外形也刚好在蒋云晞喜欢的点上。
当然，这些话蒋云晞不好意思说出来。
刘映海发现蒋云晞的手变凉了，捧起来搓了搓，“外面还是太冷了，我们换个地方聊。”
刘映海把她带到一家咖啡厅，两人享用着热饮和甜品，慢慢放松神经。
蒋云晞凝视着对面的人，刘映海眼里漾着隐藏不住的温柔笑意，她笑着问道：“怎么？终于交上女朋友了，开心成这样啊？”
刘映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嘴角翘得像机器猫，低头去吃他的果酱吐司了。蒋云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严肃正经的数学老师，或者说当年那位眉眼间总是透着忧郁的优等生——露出这种傻傻的表情。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继续吃吃逛逛——但是以情侣的身份，刘映海一直牵着她的手。
晚上刘映海把她送到楼下，刚想与她道别，蒋云晞就靠过来抱住了他。
蒋云晞双臂扣住他的背，把脸颊埋进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如她想象的一般温暖又结实。
刘映海僵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笨拙地轻轻回抱她，他嗅到了她发中的馨香，怀中的身体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让他的心怦怦直跳，全身的血管都在发热，这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好暖，我早就想抱抱你了。”蒋云晞小声嘟哝着，发现刘映海脖子根都红了，抬起头看他。
估计太过害羞，刘映海表情变得木讷，蒋云晞轻轻笑了笑，用脸颊蹭着他，努力把他的气味印在脑海里。
蒋云晞回到家里，发现父母都在家，“妈，你回来啦？”她向母亲打招呼。
“好久没休假了，这几天都请假休息。”母亲笑着说，“你真是去和男朋友约会了？”
“以后会带他过来的。”蒋云晞羞涩地点点头，又对父亲说道，“看到了吗？那个相亲我就不去了。”
父亲叹息一声，问道：“你那个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我同事。”也是曾经的同学，但这些蒋云晞还不打算告诉父母。
“也是老师？”父亲挑了挑眉。
“是的。”蒋云晞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和我是同届，不是领导层。”
“家里是做什么的？”
蒋云晞如实回答了。
父亲皱着眉问：“然后呢？赚到钱了吗？”
“经济状况……应该和咱们家差不多吧。”
他眯起眼睛，“你觉得我们家很有钱吗？”
蒋云晞咽了口唾沫。
“你还是去相亲吧，反正你和那人也才第一次约会，你要是最后和相亲对象成了，那我们……”
蒋云晞声音都大了，“不可能！我不会去的！开什么玩笑？！”
她爸啧了一声，嘟哝道：“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当老师，这下好了，又找了个老师，是嫌家里老师还不够多，还是连对象都不知道怎么挑……”
蒋云晞气急，向母亲求助，“妈——你快说他。”
母亲装模作样地拍了父亲一下，“什么意思？是说我眼睛瞎吗？”
父亲颇为苦闷的样子，“不是，她要能找个有钱人，大家都不用这么辛苦……”
“行了行了，下次再说，小晞今天玩得这么开心，你非要把人家惹生气干嘛？”母亲把他拉回房了。
蒋云晞回想着父亲不满的眼神，她瘫在沙发上，没有料到恋爱里的第一次危机来得这么快。
—————————————
“呜呜……最后越弄越奇怪了。”蒋云晞把刘映海的生日礼物放到他手上。
“这是什么？美人鱼吗？”刘映海拿到面前端详。
这是个羊毛毡戳戳乐，两个牵着手的美人鱼，一个长发一个短发，很可爱，看得出要很高的耐心才能完成。
“这是你的星座啊……也是我们两个。”蒋云晞红着脸说，刘映海的生日在二月下旬。
短发的美人鱼拿着一个黄色的圈，蒋云晞说那是三角板，长发的美人鱼拿着一团蓝绿色的东西，蒋云晞说那是地球仪。
刘映海忍俊不禁，“这是直接拿着地球吧？”
蒋云晞苦闷地说：“我高估我自己了，就不该加这两样……”
“没有，我很喜欢。”刘映海把它放到办公桌的一角，堆满了数学教科书、习题集的桌面带上了一丝童趣可爱的气氛。
蒋云晞又拿出一个小蛋糕，“这是那家店的新品，非常，非常，好吃。”她双手捧着蛋糕，慢慢放到刘映海桌子上，满眼都是对美食的虔诚。
“谢谢。”因为工作，只能这样简单地庆祝生日，但刘映海仍是满心欢喜的样子。
“唉，要是有时间我真想请你好好吃一顿。”蒋云晞惋惜又苦闷地说。
刘映海其实非常满足，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庆祝生日，他此前一直认为生活是忙碌又孤独的，但现在有一个人愿意走到自己身边，这种被在意的感觉让他的心被羽毛般轻柔的温暖填满。
当然，作为一个不善表达的人，这些他是说不出来的。
刘映海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把蒋云晞鬓角的发缕到耳后。
蒋云晞也笑了，像小猫一样用脸颊轻蹭他的手。
刘映海同样不会告诉蒋云晞，她一笑起来就明媚得一塌糊涂，如日出般穿透他布满裂缝的灵魂，驱散里面经久不化的黑暗。
蒋云晞打断了他的出神，“不管怎么说，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啦，二十七岁的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正在吃蛋糕的刘映海转过来看她，含糊不清地说：“是……二十六岁吧。”
“嗯？”蒋云晞瞪大了眼睛，“你九七的？”
刘映海点点头。
“诶——”蒋云晞看起来惊讶极了，她凑过来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下下下个月就二十七了？”
“哦。”刘映海不知该作何回应。
“我居然一直没发现，原来是年下啊。”
“年下是什么？”刘映海表示疑惑。
蒋云晞没回答他，狡黠地笑着逗他，“叫姐姐！”
刘映海没说话，抿了抿嘴，把脸转回去接着吃蛋糕。
这下蒋云晞更来劲了，变着法子哄他，但刘映海就是不愿意说出那个称呼。
刘映海几乎不会拒绝她，现在蒋云晞发现了一个例外。
刘映海不愿意叫她姐姐，即使蒋云晞确实比他年长。
所以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奇怪的胜负心作祟？蒋云晞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刘映海依旧没反应，还是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蒋云晞眼馋了，“我也想吃。”
刘映海用叉子分出一块蛋糕，蒋云晞撒娇道：“喂我。”
刘映海很无奈，叉起那块蛋糕送到蒋云晞嘴边，刚想叫她慢点吃，蒋云晞却一边说着“这也太大块了”，一边一口全部吃掉了。
“……”刘映海歪着头，眼含笑意地看着鼓着腮帮子嚼东西的蒋云晞，像只可爱的小仓鼠。
这时蒋云晞发现办公室里的另外几个老师都在好奇地盯着他俩，她费力地咽下去，小声问刘映海：“你没和你们办公室的人说吗？”
刘映海也注意到了那几道目光，但他却埋下了头，“没有……”
“……”蒋云晞很尴尬，她擦了擦鼻子，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一个年轻些的女老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你俩成啦？”她笑眯眯地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蒋云晞在心里大喊。
刘映海又把头抬了起来，“是的。”他认真地承认。
而后办公室里充斥着八卦的气氛，同事们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啥时候好上的？”
“我就说他们两个一直眉来眼去的，肯定有情况。”
“诶你是教什么的来着？”
“谁追的谁啊？”
刘映海和蒋云晞又一次体会到了作为职场老幺的痛苦，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唯唯诺诺地老实回答。
大家问了好几轮，把该问的都问了一遍之后，又开始开玩笑打趣祝福环节。
“啊……真是般配啦你们两个。”
“蒋老师眼光好啊，我们组这个小刘老师很上进很有责任心。你们两个在一起，在学校里还可以互相照顾……”
蒋云晞一边微笑点头一边瞟刘映海，他也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看得出他很想躲到办公桌的隔板后面。
“你俩觉得差不多了就赶紧扯证吧，别搞个爱情长跑出来。”在说话的是刘映海的带教老师——一个中年女性，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然后带完毕业班的暑假就开始备孕要孩子，最好带下一届的第一年就把小孩生了，越早越好，不要拖，这样对你俩的事业影响是最小的。”
蒋云晞越听脸越红，不是，怎么就说到生孩子了呢？她尴尬地望向刘映海，刘映海和她一样窘迫脸红，在感受到她的目光后，默默拿起一本文件挡住了脸。
那群老油条又笑了起来，说年轻人就是容易害羞。
AB
“你想说什么？”
刘映海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最后他叹息着说：“不知道从哪说起，我本来还想好好理一理我想说的话，然后有条理地写在草稿纸上念给你听，但那样你会觉得我有毛病吧？”
刘映海一本正经的语气把蒋云晞逗笑了，“怎么听起来像备课啊？是不是还要做个PPT？”虽然才入职一年多，但刘映海的工作能力已经得到了他同事们的认可，都称赞他的课目标明确、有条理有逻辑，就学科教学来讲是个好老师，但他在生活里却颇为不善言谈。
刘映海无奈地捏了捏下巴，“我……先从我最想说的开始吧。”
“你说。”蒋云晞腹诽，不就是要告白吗？这个家伙还能说出许多甜言蜜语不成？
“蒋云晞。”刘映海换上正式的语气，“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吧？”
“我没有啊，不是这才过了几天，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啊？”蒋云晞忍不住笑，距离刘映海约她出来又没过多久，她也没去相亲，哪来的男朋友？
蒋云晞的回答让他的表情变得笃定又紧张，“这……不该问吗？可以假设你在这段时间没找到对象，但我不能确定显著性水平和置信区间，所以原假设是有可能被拒绝的……不过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刘映海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他木木地盯着前方，一只手掐着另一只手，语气也从正经变成了僵硬。
“这么紧张吗？以至于你用来思考数学的那部分脑细胞侵占了你的语言系统？”蒋云晞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她知道刘映海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把专业词汇挂在嘴边卖弄的人，她只能认为是刘映海大脑宕机了。
刘映海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语调总算平缓了些，但脸是越来越红了。
“那……我想当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之前弯弯绕绕了这么多，告白时却这么直球，真是……
蒋云晞对上刘映海的目光，圆框眼镜后的那双下垂眼里满是真诚和柔情，她没法拒绝，因为心里的悸动是骗不了人的。
蒋云晞柔柔地笑了笑，向他伸出手，“手给我。”
刘映海愣愣地松开一直攥着的手，伸过来让蒋云晞握住。
蒋云晞两只手抓着他的手，向刘映海挪过去，越过朋友应该有的礼貌距离，紧贴着他坐下。
这家伙好暖啊，感觉身体里有个火炉，这是蒋云晞的第一反应。她凑到还没从宕机里恢复过来的刘映海耳边，轻轻说道：“我现在是你女朋友了哦。”
刘映海脸都红到耳朵根了，蒋云晞微笑着用自己的手和他的十指相扣。
她很早就发现他的手很好看了，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虽然白皙但完全不是“纤纤素手”，而是一双结实有力的手，大概因为常年的工作、家务而带上了一层薄茧，掌心温暖又干燥。
不知过了多久刘映海才缓过劲来，“云晞……”他小声唤着她的名字。
蒋云晞把玩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肩上，她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
“我可以继续说了吗？”刘映海的声音近在咫尺。
“说……什么？”蒋云晞微微抬头，有些疑惑。
“嗯……刚刚说了证明题的题干，现在要说证明过程了。”刘映海柔声说着让蒋云晞很无语的话。
“你快说吧。”蒋云晞脸都皱起来了。
“首先。”刘映海掷地有声地说着，倒是挺像他讲课的语调了，“以前你问我为什么当老师，我说我是理想主义者，后来我仔细思考了我的理想具体是什么……”
“嗯……”蒋云晞示意他往下说。
“我想要直面过去的自己。”刘映海轻轻握了握蒋云晞的手，“这里，五中，是我的过去。”
“云晞，其实你都说对了。”刘映海微微低头，“在五中的这些遭遇，对我的影响非常非常大，不只是心理疾病，还有……”
刘映海话锋一转：“你之前谈过恋爱吧？”
“啊？嗯……”蒋云晞有点懵，“干嘛，你还要吃我那两个前男友的醋不成？”
和许多人一样，大学期间蒋云晞也有过无疾而终的校园恋爱，一次以对方毕业告终，另一次以自己毕业告终，没什么轰轰烈烈可言，虽然都是和平分手，但也不再联系不再挂念了。
“不是的。”刘映海斟酌着说，“果然到这个年纪，有过一些感情经历才算正常的吧？”
“你……整个大学七年，都没谈过吗？说实话就行，我也不会吃你前女友的醋的。”蒋云晞歪过头问他。
“没有。”刘映海摇头。
这在蒋云晞意料之中，看到刘映海对感情小心翼翼、犹犹豫豫的羞涩样子，她就猜测他多半是初恋。
“你大学的时候应该也见过那种人吧？”刘映海说，“每天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很少交际也不怎么说话。”
“有吧……”蒋云晞回忆了一下，确实印象里有那么一两个同学，每节课早早到教室，坐在第一排边上，认真又沉默地听课，成绩也名列前茅，任何活动上都见不到他们，但在自习室里却经常看到。大概能想象刘映海的日常生活了。
“我就是那样的人。”刘映海淡淡地说，语气不带任何骄傲，反而有些遗憾，“除了学习、锻炼、打工当家教，我什么都没做。”
蒋云晞只能佩服他的自律和勤奋，要是自己像他那样，不多久精神就要出问题了。毕竟自己是就算在十六中那样的高考工厂，也要晚上在被窝里偷偷打手电看小说的人。
“我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选择这样生活，但我是因为……”刘映海顿了顿，“我不能正常地对待和经营亲密关系，甚至会下意识抗拒。”
刘映海的语气低下来：“中学的时候，除了你，我没有正常地交过任何一个朋友，高三又遇到了那种事，我……我时常觉得我一定是有点问题的。”
蒋云晞蹭蹭他的肩膀，“但我感觉你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热心啊。”
“我也只能做到这样。”刘映海说道，“主要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一些，我一直不想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如果别人试图和我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我会感到恐惧，然后保持距离。”
“你这话的意思是，大学的时候有人追过你吧？”蒋云晞坏笑着问。
“有……很多次。”
蒋云晞笑容消失了，这家伙这么受欢迎吗？
刘映海似乎怕她误会，连忙说道：“我都干脆地拒绝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蒋云晞撇了撇嘴。
“你可能觉得很夸张，可这就是真实的我。”刘映海垂眸，“但是遇到你之后，我却有了为自己争取一份感情的决心。”
这就是他选择在五中，向蒋云晞表明心意的原因，他要在这里告别自己的过去，迈出自己过去不敢尝试的一步。如果没有重逢，蒋云晞也只是属于过去的人，但现在，他想跟着蒋云晞一起穿过漫长的寒冬，走向天竺葵盛开的盛夏。
没等蒋云晞开口，刘映海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不过下这个决心我也用了很长时间，我不喜欢改变，总觉得改变了就会发生自己应付不了的事。我担心我不会经营感情，而且我生病了吧……我总想着等我痊愈了再向你表明心意。”
“这有什么关系呢？”蒋云晞诧异于刘映海居然想了这么多，“实际上，在你学会对待亲密关系、心病痊愈的过程中，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的。”
“啊……”刘映海看起来有些动容，脸又红了，他小声说，“真庆幸我现在做到了，不然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你的想法。”
“你看不出我是这么想的吗？”难道我对他的箭头还不够明显吗？蒋云晞心想。
“是我光顾着胡思乱想，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刘映海带着歉意说道，“所以我一直在矛盾、犹豫，直到上次你和我说了那些，我才意识到这样对你不公平……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你真是……一块感情细腻的木头。”蒋云晞笑着戳了戳刘映海，问道，“那你喜欢我哪里呢？”
“你很热心，很优秀，也很可爱，还有……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其实我从高中遇到你之后就一直没有忘记你。”
“我也没忘记过你啊。”蒋云晞说，“只不过没想到会和你重逢。”
“是的。”刘映海点点头，“所以，再遇到你的时候，我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
看着脸红的刘映海，蒋云晞揶揄道：“感觉我是你的真命天女？”
“这样说未免太绑架你了，好像你非得和我在一起似的。”刘映海不敢看蒋云晞，“我只是感觉，是时候为自己争取一份亲密关系了，这只是我自己的事。不过运气很好啊，你愿意接受我。”
其实只是到了适婚年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开始找另一半了，蒋云晞腹诽道，她自己也是如此。而运气好的地方在于，这个“另一半”并不是将就的结果，他们确实相互欣赏、相互吸引。
蒋云晞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她揉了揉刘映海的头，“头发也太茂密了吧？不像学数学的。还有你对自己的魅力真是没信心啊，自从你给我做了吃的之后，我的胃就被你拿捏了呢。”
“你……只是喜欢我做的吃的吗？”
蒋云晞“噗嗤”地笑了，没有回答。其实刘映海身上值得喜欢的地方很多，比如性格又和顺又认真，做事细致负责，有一定要把自己认定的事都做到最优秀的野心，外形也刚好在蒋云晞喜欢的点上。
当然，这些话蒋云晞不好意思说出来。
刘映海发现蒋云晞的手变凉了，捧起来搓了搓，“外面还是太冷了，我们换个地方聊。”
刘映海把她带到一家咖啡厅，两人享用着热饮和甜品，慢慢放松神经。
蒋云晞凝视着对面的人，刘映海眼里漾着隐藏不住的温柔笑意，她笑着问道：“怎么？终于交上女朋友了，开心成这样啊？”
刘映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嘴角翘得像机器猫，低头去吃他的果酱吐司了。蒋云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严肃正经的数学老师，或者说当年那位眉眼间总是透着忧郁的优等生——露出这种傻傻的表情。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继续吃吃逛逛——但是以情侣的身份，刘映海一直牵着她的手。
晚上刘映海把她送到楼下，刚想与她道别，蒋云晞就靠过来抱住了他。
蒋云晞双臂扣住他的背，把脸颊埋进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如她想象的一般温暖又结实。
刘映海僵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笨拙地轻轻回抱她，他嗅到了她发中的馨香，怀中的身体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让他的心怦怦直跳，全身的血管都在发热，这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感觉。
“好暖，我早就想抱抱你了。”蒋云晞小声嘟哝着，发现刘映海脖子根都红了，抬起头看他。
估计太过害羞，刘映海表情变得木讷，蒋云晞轻轻笑了笑，用脸颊蹭着他，努力把他的气味印在脑海里。
蒋云晞回到家里，发现父母都在家，“妈，你回来啦？”她向母亲打招呼。
“好久没休假了，这几天都请假休息。”母亲笑着说，“你真是去和男朋友约会了？”
“以后会带他过来的。”蒋云晞羞涩地点点头，又对父亲说道，“看到了吗？那个相亲我就不去了。”
父亲叹息一声，问道：“你那个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我同事。”也是曾经的同学，但这些蒋云晞还不打算告诉父母。
“也是老师？”父亲挑了挑眉。
“是的。”蒋云晞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和我是同届，不是领导层。”
“家里是做什么的？”
蒋云晞如实回答了。
父亲皱着眉问：“然后呢？赚到钱了吗？”
“经济状况……应该和咱们家差不多吧。”
他眯起眼睛，“你觉得我们家很有钱吗？”
蒋云晞咽了口唾沫。
“你还是去相亲吧，反正你和那人也才第一次约会，你要是最后和相亲对象成了，那我们……”
蒋云晞声音都大了，“不可能！我不会去的！开什么玩笑？！”
她爸啧了一声，嘟哝道：“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当老师，这下好了，又找了个老师，是嫌家里老师还不够多，还是连对象都不知道怎么挑……”
蒋云晞气急，向母亲求助，“妈——你快说他。”
母亲装模作样地拍了父亲一下，“什么意思？是说我眼睛瞎吗？”
父亲颇为苦闷的样子，“不是，她要能找个有钱人，大家都不用这么辛苦……”
“行了行了，下次再说，小晞今天玩得这么开心，你非要把人家惹生气干嘛？”母亲把他拉回房了。
蒋云晞回想着父亲不满的眼神，她瘫在沙发上，没有料到恋爱里的第一次危机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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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最后越弄越奇怪了。”蒋云晞把刘映海的生日礼物放到他手上。
“这是什么？美人鱼吗？”刘映海拿到面前端详。
这是个羊毛毡戳戳乐，两个牵着手的美人鱼，一个长发一个短发，很可爱，看得出要很高的耐心才能完成。
“这是你的星座啊……也是我们两个。”蒋云晞红着脸说，刘映海的生日在二月下旬。
短发的美人鱼拿着一个黄色的圈，蒋云晞说那是三角板，长发的美人鱼拿着一团蓝绿色的东西，蒋云晞说那是地球仪。
刘映海忍俊不禁，“这是直接拿着地球吧？”
蒋云晞苦闷地说：“我高估我自己了，就不该加这两样……”
“没有，我很喜欢。”刘映海把它放到办公桌的一角，堆满了数学教科书、习题集的桌面带上了一丝童趣可爱的气氛。
蒋云晞又拿出一个小蛋糕，“这是那家店的新品，非常，非常，好吃。”她双手捧着蛋糕，慢慢放到刘映海桌子上，满眼都是对美食的虔诚。
“谢谢。”因为工作，只能这样简单地庆祝生日，但刘映海仍是满心欢喜的样子。
“唉，要是有时间我真想请你好好吃一顿。”蒋云晞惋惜又苦闷地说。
刘映海其实非常满足，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庆祝生日，他此前一直认为生活是忙碌又孤独的，但现在有一个人愿意走到自己身边，这种被在意的感觉让他的心被羽毛般轻柔的温暖填满。
当然，作为一个不善表达的人，这些他是说不出来的。
刘映海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把蒋云晞鬓角的发缕到耳后。
蒋云晞也笑了，像小猫一样用脸颊轻蹭他的手。
刘映海同样不会告诉蒋云晞，她一笑起来就明媚得一塌糊涂，如日出般穿透他布满裂缝的灵魂，驱散里面经久不化的黑暗。
蒋云晞打断了他的出神，“不管怎么说，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啦，二十七岁的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正在吃蛋糕的刘映海转过来看她，含糊不清地说：“是……二十六岁吧。”
“嗯？”蒋云晞瞪大了眼睛，“你九七的？”
刘映海点点头。
“诶——”蒋云晞看起来惊讶极了，她凑过来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下下下个月就二十七了？”
“哦。”刘映海不知该作何回应。
“我居然一直没发现，原来是年下啊。”
“年下是什么？”刘映海表示疑惑。
蒋云晞没回答他，狡黠地笑着逗他，“叫姐姐！”
刘映海没说话，抿了抿嘴，把脸转回去接着吃蛋糕。
这下蒋云晞更来劲了，变着法子哄他，但刘映海就是不愿意说出那个称呼。
刘映海几乎不会拒绝她，现在蒋云晞发现了一个例外。
刘映海不愿意叫她姐姐，即使蒋云晞确实比他年长。
所以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奇怪的胜负心作祟？蒋云晞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刘映海依旧没反应，还是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蒋云晞眼馋了，“我也想吃。”
刘映海用叉子分出一块蛋糕，蒋云晞撒娇道：“喂我。”
刘映海很无奈，叉起那块蛋糕送到蒋云晞嘴边，刚想叫她慢点吃，蒋云晞却一边说着“这也太大块了”，一边一口全部吃掉了。
“……”刘映海歪着头，眼含笑意地看着鼓着腮帮子嚼东西的蒋云晞，像只可爱的小仓鼠。
这时蒋云晞发现办公室里的另外几个老师都在好奇地盯着他俩，她费力地咽下去，小声问刘映海：“你没和你们办公室的人说吗？”
刘映海也注意到了那几道目光，但他却埋下了头，“没有……”
“……”蒋云晞很尴尬，她擦了擦鼻子，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一个年轻些的女老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你俩成啦？”她笑眯眯地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蒋云晞在心里大喊。
刘映海又把头抬了起来，“是的。”他认真地承认。
而后办公室里充斥着八卦的气氛，同事们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啥时候好上的？”
“我就说他们两个一直眉来眼去的，肯定有情况。”
“诶你是教什么的来着？”
“谁追的谁啊？”
刘映海和蒋云晞又一次体会到了作为职场老幺的痛苦，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唯唯诺诺地老实回答。
大家问了好几轮，把该问的都问了一遍之后，又开始开玩笑打趣祝福环节。
“啊……真是般配啦你们两个。”
“蒋老师眼光好啊，我们组这个小刘老师很上进很有责任心。你们两个在一起，在学校里还可以互相照顾……”
蒋云晞一边微笑点头一边瞟刘映海，他也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看得出他很想躲到办公桌的隔板后面。
“你俩觉得差不多了就赶紧扯证吧，别搞个爱情长跑出来。”在说话的是刘映海的带教老师——一个中年女性，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然后带完毕业班的暑假就开始备孕要孩子，最好带下一届的第一年就把小孩生了，越早越好，不要拖，这样对你俩的事业影响是最小的。”
蒋云晞越听脸越红，不是，怎么就说到生孩子了呢？她尴尬地望向刘映海，刘映海和她一样窘迫脸红，在感受到她的目光后，默默拿起一本文件挡住了脸。
那群老油条又笑了起来，说年轻人就是容易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