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一路颠簸让卫婋无法昏睡,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念着嘛哩嘛哩轰让自己回到过去。

    嘭的一下,晏清道长门前一块巨大的磨刀石磕了一下车轮,那老牛一声长哞,卫婋也跟着哎呀一声。

    我去!疼死,竟然把舌头咬了,卫婋嘴里瞬间一股咸咸的腥味涌上来。

    “姑姑你看!女娘,女娘要寻死!”婢女流苏惊慌失措的去包袱里找干净帕子。

    并没有!卫婋来不及出声,嘴巴却被赵姑姑一手掐起,紧跟着两根手指顶着帕子戳进她嘴里。

    卫婋瞪大了眼睛想要开口阻止,流苏已经递上了牛车上的一根草绳。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卫婋努力用舌头顶帕子,却依旧被赵姑姑三下五除二的捆了个结结实实。

    “女娘,你忍一忍,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卫婋只觉得眼前一黑。

    “莫怕莫怕,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赵姑姑将卫婋楼在怀里,越来越紧,一只手摸着头,一只手轻轻拍着背。

    果然是没经过风雨,一时扛不住,竟然咬舌自尽。这一年都走下来了,到了合浦,怎就熬不住了呢?

    “姑姑,我们就住这儿吗?还不如……”流苏自觉失言,赶紧把王府恭房几个字吃了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院子这么大,挺好。”赵姑姑活了半辈子,倒是冷静。只是看见这石头搭砌的三尺高院墙,竹篱笆做的院门,里头赫然可见的两间半泥瓦房,她不免也生出一些凄凉。

    “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好了。“赵姑姑呢喃安慰。

    这?怎么还是梦境?卫婋瞪圆的双眼疑惑的触摸着赵姑姑,渐渐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十五岁的卫婋在她脑子里回放记忆。

    她看见表弟,那位传说中的肝病严重患者刘箕子,他不能习武,亦不能读书太累,他想做的,母亲卫姬都让表姐学习,然后供他观赏。

    刷刷刷,一把又一把的尖刀插到木板上,原来这具身体会一些花拳绣腿,因为刘箕子心血来潮要学飞刀,姑姑便请了江湖艺人,教卫婋投掷得有模有样。

    2岁到10岁,卫婋都是姑姑带大的,中山国那位祖母冯太后抢儿媳妇的孩子带,儿媳妇就回娘家,抢哥哥嫂嫂的孩子带。

    比刘箕子大一岁多的卫婋,在中山国居住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长很多。

    刘箕子一直在祖母冯太后的院里长大,即使祖母因为傅太后逼杀而死,也未曾允许他回到母亲院里居住。

    中山王太后的老嬷嬷们继续抚育着刘箕子。都是宫里跟过来的老人了,长信宫,长乐宫,永巷的腌臜事情,刘箕子也该提前知道知道。免得刘如意的故事重演,贪嘴坏事。

    刘箕子可以偶尔来母亲这边找卫婋,母子也亲切,却总是有一层隔阂。

    箕子很想母亲,却总是气她没有搂着自己睡,而是搂着表姐。

    “我没有喝过母亲的奶。”刘箕子又开始顾影自怜了,融化的蜡烛一滴一滴掉在手背,他竟然没有讨饶。

    “我也没喝过,要是下次你再敢偷袭我,滴的就不是蜡,小心我拿马鞭子抽你,打不过就憋着!活该挨揍。”卫婋继续惩罚箕子,丝毫没有因为他龇牙咧嘴而饶过他,再说了,自己被蜡烛燎了的那根眉毛还火辣辣的疼呢。

    “我不会娶你,你休想一直住在我家。我要娶谁,我母亲定会依我。”刘箕子最后的倔强。

    “谁要嫁你,长得丑,想得倒挺美。你想你的母亲,我想我的母亲,你这中山国,我还不想待了,这又不是我家。”卫婋冷笑,惩罚结束,将蜡烛吹灭。

    “好,一言为定,我让母亲将你嫁得远远的,最好是益州郡,蜀郡也成,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刘箕子恨意未解,顺势在门槛坐下,将手背的蜡烛一点点剥落。

    “箕子,你真的想娶谁就能娶谁?“卫婋半信半疑。

    “那是当然,我两岁就是中山王,当然是我说了算。“箕子仰着小脸,满是得意。

    “那样很好,箕子,我要嫁谁,姑姑做不了主,我父亲,母亲,也做不了主。祖父说了算,我卫家数代,只嫁刘氏,你们刘氏,我看没几个好的。”卫婋叹息,也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阿姊,你还是想嫁我的,对吗?”刘箕子狡黠的笑。

    “小屁孩,你娶媳妇的时候,说不定我都嫁人了!”卫婋拿起刘箕子的手,小心翼翼的吹着。

    一语成谶,先结婚的,果然是卫婋。

    九岁的中山王刘箕子被选入京城继承大统,中山国继承人只能从刘氏子弟挑选,当务之急,先把卫婋嫁给承嗣之人,卫氏掌握不了京城,继续掌控住中山国这一脉也好。

    “让你妹妹不要哭了,小心哭坏了眼睛。暂时去不了而已,箕子想见自己的母亲,难道还有人臣拦着的道理?

    自古帝王,也讲究一个孝字,太皇太后,也不至于如此心如磐石,不许箕子孝顺自己的母亲。

    眼下,我们去与不去,她都是大汉太后,尊号已定,谁敢不从。

    为父定会再去周旋周旋,京城里头,我们卫氏也有些耆老故旧。”卫子豪眉头微蹙,王莽这招母子不相见,卫氏不入京城的手段,他竟然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没有先例,如何能预料。

    “是,大司马不许咱们回京城,恐怕婋儿也去不了。

    妹妹是太后,大司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皇后的位子再落入卫氏,婋儿和箕子,哦,衎儿,恐怕是姐弟无缘了。

    如今之计,只能退而求其次,中山国,我们卫氏得守住了。“卫宝捏着腰间配玉。

    “哼,子贵去母,大司马这是要效仿武帝吗?

    衎儿同婋儿一起长大,表亲相惜,两小无猜。有婋儿在,定能护衎儿周全。那京师,虎狼之窝,衎儿给别人做儿子,做孙子,我等亲亲,怎会放心?

    再说,婋儿从小知书达理,诵读明经,乐律骑射也略有所得,做皇后,如何做不得?

    我看,大司马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自家女儿做皇后。

    王氏一家独大,我大汉,姓王还是姓刘,臣子们都糊涂了吧?!“卫玄气愤,扇子狠狠的拍打桌面。

    卫子豪轻咳两声,眼睛睥睨次子卫玄,卫玄悻悻收起扇子。

    “作伪之人,必有所图。大司马口口声声王氏不会沾染皇后之位,恐怕,按照王宇所言,皇后之选,王氏无疑。

    父亲也清楚,儿子向来同王宇交好,大司马不许卫氏入京,王宇因此事与他父亲争执,替卫氏说了不少好话,如今挨了板子,打的皮开肉绽,我这边的人,都不好同他相见了。

    此事,恐怕还得耽搁一阵子。婋儿陪着妹妹,我也是放心的,就依父亲所言,当务之急,先把中山国的事情定下来。“卫宝放下玉佩,端起茶水,却已经凉了。

    “你兄弟二人,东平王那支,挑一个吧。“卫子豪起身叹息,却一眼瞅见院子里偷听的卫婋,她朝祖父吐舌头。

    “婋儿过来,你父亲和叔父要给你选夫婿呢,你也挑一挑,看中哪个就让他来中山国陪婋儿玩。“卫子豪笑呵呵的搂着卫婋,疼爱的摘掉她头上的花瓣。

    “祖父骗人,中山国是箕子的,不是婋儿的,婋儿离开中山国回家,还得箕子同意。

    婋儿若是选夫婿,恐怕父亲巴不得婋儿嫁到蜀郡那般远,眼不见净。

    父亲还在为之前我拿飞刀丢箕子的事生气呢。父亲可是说过的,婋儿惹祸,自求多福。“卫婋可不信什么挑夫婿的事情,她才11岁,不必那么早嫁人。

    “蜀郡?“卫玄低头,指着册子上的一个名字。

    “刘成都。“卫宝微笑,既然婋儿随口一说就选中了这个名字,那必然是天定的缘分。

    卫婋最后一次在家里见母亲,母亲哭着说,婋儿要做王后了,就不能随便回家了,中山国,就是她的家。

    大婚之日,卫婋总想抬头看清新郎的五官,却总是一团迷雾,不甚清晰,可能是这个20岁的年轻人站在卫婋面前,总是仰头的缘故吧。

    “这就是你的夫君,桃乡侯家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刘成都。”姑姑红肿的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了,但是卫婋依旧能看到姑姑怨恨不屑的眼神,那眼神在告诉她:此人,不过是入赘中山国的刘氏旁系子弟,暂代中山王。

    “婋儿,你还小,记住,你才是中山国真正的主人,他不是。”姑姑重重的按着卫婋的肩膀,冷漠的看着刘成都离去。

    卫婋疑惑的盯着花团锦簇的背影,十个美姬低眉顺眼的随着中山王,住进王府最大那间院里。

    “婋儿放心,只要姑姑在,他就生不出来孩子。等到婋儿大一些,婋儿生的孩子,才是姑姑的孙儿。“姑姑空洞无物的眼睛已经没有泪水,只有恨。

    ……

    “姑姑,没气了?“流苏战战兢兢的试探鼻息,惶恐得扯着赵姑姑的袖子。

    “莫要胡说!“赵姑姑羞愧万状,赶紧将帕子扯掉,却见嘴里血迹已干,再探,尚有一丝微弱气息。

    “夫人,我明日还得早起,回县里还车呢。“傅廉示意三个流放者下车,躺车上赖着不走,也不是个事儿啊。

    “劳烦亭长,灵山可有郎中,若是能带些草药过来醒神,感激万分。“赵姑姑背着卫婋下车,流苏一旁紧紧护着。

    “原本算是有吧,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普通毛病,道长都会医治,大病就得去县里。现在没有医者,自求多福,最近的一个郎中在望牛亭,离灵山亭七八座山了,走过去两个时辰少不了,还不如去县里。实在是疼得受不了,就念念经,知道什么念什么,也是有效的。“傅廉将他们的包袱拎进去,自从晏清道长被杀,灵山就没有像样的医者了。

    “若是缺什么要紧物件,院里那口钟,敲三下,内子在家中,听到自然会喊里正黄播过来帮忙料理。以前小儿们在这边读过几句书,道长若是没出门,就敲钟喊孩子们来听他念经。

    对了,夜里就不要敲钟了,内子有孕在身,黄播眼睛不好,都行不得夜路。“傅廉沉吟半刻,又帮忙在水井里打了两桶水上来。

    赵姑姑无奈,只好进屋安顿卫婋。

    “亭长,请问有蚊帐吗?“流苏从内室跑出来追问。

    “若是心疼主子,就脱光了睡觉!“傅廉嫌烦,随口一说,却见小姑娘眼里闪着泪花,无奈退去。

    傅廉顿时羞愧,结结巴巴的指着水井旁边一个罐子:“雄黄粉,自己洒些在墙角,防蛇虫的。“

    “谢过大人。“流苏抱起罐子,细细的在墙角四处洒雄黄。

    “明日里正过来,他会安排你们做事,夜里冷,多垫些草。“傅廉交代完,心疼的看着车上几捆稻草,上面还残留着不少稻穗,本来想趁着郑泉不注意,私自拿了回家喂鸡。

    “丫头,盖这个,不然今晚得冻死你们,明日得空了,我去县里一趟,晚些时候让内子再送两床过来。院落还有些艾草,烧一把可以熏熏蚊子。”傅廉摸着怀里的十两银子,如今这院子太破,实在是对不住这么多孝敬钱,多少给她们添一些被褥。

    “走了,没事别敲钟,离这里二里地的后山有个猎户叫浩意,为人狭义,夜里有要紧事先找他。“傅廉抠了抠头皮,想想还有没有落下的事情。

    “呀!亭长你还没走呢。“流苏恍然,光顾着洒雄黄,也没仔细听人家说话。

    “前年,晏清道长死在了院里,被人弄死的,你们晚上小心些,关好门窗。“傅廉终于想到了这个最要紧的事,赶紧跳上牛车,鞭子一抽,匆匆离开了这个小院。

    “亭长,一路走好!“流苏望着傅廉挥鞭抽牛的背影,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速速离去,肥牛西方,快去附着,莫留此处,徒增烦恼。亭长,拜托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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