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第十章

    西瓜

    原文首发于2023年5月

    重新排版于2023年11月

    父女俩带着失望离开了海市,回到了小镇。但命运又似乎给了叶秋晚一次机会——父女俩在“十度”网站上搜索得知,有一位胡市的老中医,可以治愈这种先天性的畸形疾病。

    胡市离小镇有三四千公里之远,父女还是咬牙,颠簸了两天三夜来到了胡市。

    一种强烈的希望感在叶秋晚心中油然而生。只是,胡市的老中医没有跟父女俩聊太多,简单给叶秋晚号了一下脉,就抓起笔,给她开了药方。

    看不懂药单上写了哪些药,叶冬反复数了药单价目表上数字的位数、反复确认着有没有小数点,但是事实不可修改。药单上总价栏上赫然写着25668元。

    这可不是小数目,这还只是半年的药钱。叶冬随身带了存折,里头是秋晚今后的学费,勉强够这次的药钱,便咬牙取款买了几十大袋药回去。

    药非常苦。每晚从叶秋晚家飘出的药材味,整个村都能闻到。但是为了能治好病,叶秋晚也是非常坚强,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下。

    然而,她的病情不见好转,她的疼痛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久,路好像也走得越来越拐了。

    另外,在不知名药物的影响下,她的脸变得浮肿。这也令她得到了更多的嘲笑与谩骂。

    “猪头!”

    “瘸子!”

    “残废!”

    那些男生,还是喜欢日复一日地扯着叶秋晚的衣领,把她扔到孙锐旁边,一起嘲笑他们。

    更不好的消息是,因为花了很多积蓄,家里可能无法承担下一年的学费。所幸,叶秋晚非常争气,通过她的努力,她提升了成绩,成功获得了学费奖学金。

    这或多或少让说闲话的人减少了,特别是那个叫裴荣峻的。见叶秋晚成绩提上来了后,裴荣峻还常常饶有兴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叶秋晚:

    “不错啊,女人。”

    叶秋晚在那一刻有把他杀死的冲动。

    某日清晨,叶秋晚突然仿佛全身虚脱一般,连转身都没有力气。好在,她还有力气发声。

    她慌忙呼喊着爸爸,爸爸赶忙跑来,看到女儿满身蜡黄,就连眼睛都是黄的,赶紧把女儿送去了医院。

    医护急匆匆地推着秋晚的病床往抢救室赶。听着监护仪心动过速的报警、看着快速在眼前移动的天花板和刺眼的灯,叶秋晚颇有一种恍惚感。很快,她觉得自己的视野越来越暗,后面直接昏了过去。

    醒来后,叶秋晚发现自己躺单独的病房里。自己的手脚被束缚着了,身上插着或者连接着些各种各样的管子。灯还是很亮,监护仪规律地响着,而旁边的微量泵的针水已经打完,正在滴滴答答地响着警铃。

    一个护士走进病房,为秋晚吊上新的药水。护士告诉叶秋晚,她突发急性肝损伤,引起了肝性脑病,进而导致昏迷。

    不过好在及时,已经抢救过来,脑功能没有受到伤害。因为她还年轻,停药后肝功能也可以恢复如初,有后遗症的概率很小。

    出院后,叶冬几近绝望。叶秋晚倒是很坚强——她告诉爸爸她不会被打倒,她拿着自己的成绩单和奖学金证明向爸爸展示着自己的进步——但是叶秋晚越坚强,叶冬内心也就越难受、也就越痛苦。

    叶冬夜不能安寐,他的内心被愧疚所淹没。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是自己拖沓了,没有在秋晚三四岁的时候,就带女儿去医院;是自己害得女儿吃错了不知名的药物;是自己害得女儿肝脏衰竭差点离开人世。

    带着强烈的自责,叶冬无法心安。为了求一份心安,叶冬来到了村里的寺庙上香。

    寺庙里的人跟叶冬说了很多东西,叶冬听不懂,只能大概明白 ,他们家有一个“煞”的东西,反正是不好的,需要买一块玉石,挂在秋晚脖前面,才能“挡煞”。

    叶秋晚是接受科学教育的孩子,她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劝不动成人的,也想让父亲不这么自责,她乖乖地戴上了这块玉石,并骗着爸爸,自己的身体没有那么疼了。

    然而,症状不会说谎。

    她走路仍是拖泥带水。

    正当再次陷入绝望之际,有一位村民告诉叶冬:“你信错了,那不灵,还收钱。你应该信上天。上天是仁慈的。上天会拯救你们。”

    叶冬最后还是选择了加入他们,脖子上戴上了小十字架,每周拉着叶秋晚,去问苍天。

    那儿众人唱着歌。这儿的旋律和歌词和流行风不同,十分艰深,让叶秋晚觉得有些无聊。不过为了爸爸不伤心,她仍努力地唱着。她的声音很好听,得到了神父的认可。

    “多可怜的孩子啊…愿上苍保佑你!”神父对叶秋晚说。

    二零一四年。

    时间很快就到了初二下学期的六月份。六月份是每年一度所谓“创文月”。每到六月, “城里的一些人”便会“倾巢而出”,“捉拿”小摊贩。

    叶冬不想交费。他知道他交不起,但这边女儿要治病,他深感捉襟见肘。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会在市场外,拖着装西瓜的板车吆喝着卖西瓜。因此,叶冬自然成了“城里的一些人”们捉拿的对象。其实外面也是要收钱的,而这钱也不是正规收取——钱都还是进了那些人自己的口袋里。

    这日,叶冬拖着板车,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轿车,里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不禁感慨着,有钱真是好哇——但转念一想,这条街不是写的“全路段禁停嘛”。正当他在想这些时,后面传来了“城里的一些人”的凌厉的声音。

    “这里不允(run)许摆摊!”

    “欸,对不起啊,我以前都是在这里摆的,而且。”

    “我说了不许就是不许,还不滚啊?”说着,一个“城里的人”掀翻了叶冬的板车,板车上的西瓜滚落四地,迸出的汁水满地都是。

    叶冬手颤抖着,指着“城里的人”们:“你、你们…上苍会惩罚你们的,你们会有报应的!”

    “城里的人”便笑得人仰马翻一般:“哈哈哈哈哈哈,上苍,上苍能让你发财,上苍能让你女儿康复?哈哈哈哈,但是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滚!”

    叶冬翻着地面上的瓜,找出了一个藤特别鲜活的,拍拍西瓜说:“还好,还好,这个西瓜是最甜的,回去给女儿吃。其他的…我收拾收拾就走!”

    这时,一个胖胖的“城里的人”抢走叶冬手中的瓜,并把它砸了,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女儿?你那瘸子女儿要吃那么好的瓜干嘛?”

    叶冬怒不可遏,抄起秤砣。

    “怎么啦?想打人啊?哈哈哈哈,我谅你不敢打,因为你有软肋,软肋就是你的女儿。”胖胖的“城里的人”推了一把叶冬。

    “哈哈哈哈哈哈哈,软肋,软肋,拿他软肋。”众人哄笑着。

    一时气血攻心,叶冬昏倒在地。 “城里的人”们见状直接离开,是一位买菜的路人把叶冬送到医院。

    天空阴暗了下来,下起了大雨。叶秋晚赶到医院,但是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雨滴砸到叶秋晚的脸上,她跑着、但腿一软,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爸爸——爸爸——爸爸——”叶秋晚向前伸着手,已分不清眼前的泪水和雨水。

    爸爸没有回应女儿。她捡起爸爸掉落在地上的小十字架。

    路人行色匆匆,也没有人扶起叶秋晚。她就这么倒在地上许久。

    安葬好爸爸后,在听过菜市场一些人的陈述后,叶秋晚去找过“城里的人”。但是“城里的人”冷冷地告诉他,我们不知情。有“城里的人”告诉她的爸爸叶冬只是突发疾病。

    失去爸爸的秋晚痛不欲生,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她不断地摸着爸爸的那块小十字架。后来,她选择把这块小十字架戴在自己的胸前。

    神父是个传统而虔诚的信徒,他为秋晚的父亲举办了永诀式,并资助了些秋晚学习和生活的费用。

    暑假。

    叶秋晚打听到了她母亲的住址。她特意挑了地里几个最甜的西瓜去找她妈妈。

    小区是个高端小区,趁着保安不注意,随着路人才混进了小区和楼栋里。

    叶冬生前,早些年跟叶秋晚说过:“我死之后,你千万不要去找你妈。我怀疑你妈想要弄死过你。你小时候有一次被自行车压在底下,脸部朝地,而且两只手臂紧紧地蒙着鼻子。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叶秋晚实是不敢相信亲生母亲会害自己。她提着一大袋西瓜,在她母亲门前,她思考了很久,最终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个男生,眼睛很像自己,这就应该是叶夏晨了。

    叶夏晨问:“你是谁?”

    叶秋晚回答:“妈妈在吗?我…我叶秋晚。”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夏晨,把门关上。”

    叶夏晨没多想,便关上了门。秋晚愣在原地。叶秋晚母亲陈知春见没有动静,打开门,冷冰冰地对叶秋晚说:“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你别来了。你不走的话我就报警了”说罢,陈知春重重地摔门。

    叶秋晚默默离去。下楼时,碰到两个来盘问的保安。之后,叶秋晚被撵出了小区。

    这个世界,终将她一个人,去孤独地面对。

    她突然从回忆中跳出。

    她有自己。也有那个男生。

    她不孤单。她可以勇敢些了。

    更重要的是,她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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