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裁判吹响结束比赛的哨音,海院这边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站在前排的海院学生翻过广告牌,有人帽子掉在了地上也顾不上捡,便匆匆忙忙朝场地中央奔去,还有些人倒是知道捡帽子,只不过误捡了别人的帽子也不在意。海院整体陷入了一个癫狂的状态,人们就如潮水般地涌向场地上为海军带来胜利的橄榄球队队员,他们将打入制胜一球的近端锋高高抛起,近端锋也颇为配合地张开双手,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看台上海军的支持者们疯狂地挥动手中的旗帜,上面打出的标语相当醒目。

    ——加油海军,打败陆军!

    相比起海军这边热烈的气氛,陆军便显得消沉许多,毕竟在比赛的最后时刻被绝杀的滋味相当不好受,但他们还是展现了他们的风度,为他们可敬的对手送上了掌声,同时准备在下一次陆海两军橄榄球赛中狠狠地回敬海军。

    卡米洛被兴奋的海院学生一路裹挟,不知不觉被挤到人群前面。他压了压帽檐,试图没在人群中悄悄离开,却被眼尖的四分卫艾德里安一把揪住衣领,顺便掀开了他的帽子,使卡米洛的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艾德里安扯着嗓子叫嚷:“卡米洛·路西尔·珀尔德!你居然想抛下你的朋友们偷偷溜掉!”

    “老天,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最讨厌社交场合的珀尔德准尉吗?”球队跑卫泽维尔推开护具,揽上卡米洛的肩,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不抓这小子参加我们晚上的庆功会可说不过去了,今天必须罚他喝酒。”

    “喂,泽维尔!艾德里安,管管你的队员。”卡米洛相当不满地提出反对意见,他拍开泽维尔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语气平淡,“你们知道的,我要去阿灵顿。”

    “好吧,那我们回学校再聚。”艾德里安朝泽维尔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泽维尔安静,他将帽子扣在卡米洛头上,面色严肃,“代我们向少校问好。”

    卡米洛将帽子扶稳,随即右手握拳狠狠砸上艾德里安的胸口,这一下力度不小,连带护具发出沉闷的响声。眼见艾德里安吃痛,卡米洛扬了扬手,唇边染上一丝笑意:“去吧,向大家展示你们的荣光。”随即转身没入人群,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

    卡米洛走出体育馆,馆内隐隐传出海军庆祝胜利的歌声,他也跟着那个烂熟于心的旋律轻声哼唱起来,不过没唱几句便被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

    “哟哟哟,海院赢了就是了不起,心情挺好嗷还唱着歌出来。”路德维希站在路灯下双手抱胸,不屑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卡米洛听出了路德维希的声音有些嘶哑,知道这家伙肯定为陆军出了不少力,指不定在对面的看台上指挥着西点军校的学生为陆军摇旗呐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润喉糖,丢给路德维希。路德维希也不客气,撕开包装抛到嘴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体育馆一眼:“我以为你还要和艾德里安他们纠缠一会,你们海军那个样子真是疯狂,像是没赢过一样。”

    “你们海军?”卡米洛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路德维希的措辞,抬眼上下打量了一圈路德维希,语气有些微妙,“你爸可还在列克星敦号上服役呢。”

    “行行行,我是叛徒,海军养我这么多年白养了,你小子不就是这个意思?”路德维希双手上举作投降状,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小子是海军的人一样,你不也去了陆战队吗?”

    “但我至少是海院的学生,如果我没记错,去年好像也是我们赢了。”卡米洛没有理会气急败坏的路德维希,自顾自地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趴在车门上朝还在原地跳脚的路德维希挑了挑眉,“不走吗,路德?”

    路德维希骂骂咧咧地关上了门,一上车就闭着眼假装睡觉。卡米洛也懒得戳穿他,撑着脸静静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费城他来过很多次,是除了安纳波利斯和巴尔的摩之外最为熟悉的城市。小时候是跟着父母来旅游,伊莱亚斯站在独立宫前给他介绍《独立宣言》与联邦宪法在这里起草并签署,虽然自由钟已经沉默很久,但是它曾经发出的钟声依然振聋发聩。

    那个下午阳光明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惊鸟扑腾着翅膀飞过,父母一起牵着他的手,共同走过本杰明·富兰克林大街。伊莱亚斯温和的声音讲述着美国的光荣与梦想,当讲到平等、民主和自由时,他看见伊莱亚斯的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火车站没过多久就出现在眼前,卡米洛付了车钱,也不管路德维希是真睡还是装睡,一巴掌将他拍起来。两个人轻车熟路地登上前往华盛顿的火车,在餐车找到座位后便安顿下来。路德维希要了两杯威士忌和一只烧鹅,将其中一杯推到卡米洛面前,自己仰头灌了一口酒,甚是随意地用手指将嘴角残存的酒液抹去,随即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一条腿。

    “有一说一你们最后那个绝杀真是精彩,那个近端锋今天可是相当活跃,你是不知道我旁边那哥们都要哭出来了,你认识你们那个近端锋吗?”

    卡米洛闻言,手上切分烧鹅的动作顿了顿,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和今天出尽风头的近端锋无甚交集,只是互相知道名字的程度,便摇了摇头:“不算认识,只知道是二年级生,艾伯特·崔切伯格。”

    路德维希显然也不是十分在意,耸了耸肩表示遗憾:“那等以后吧。”

    今天在场的人大多是安纳波利斯或者西点的学生,大家都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意气风发,渴望着有所作为,无人不在期盼着未来。

    以后啊——

    卡米洛琢磨着这个字眼,轻笑出声:“说起来,你想去哪?”

    “我排名还挺前面的,现役基本上随我挑,我个人比较倾向于第一步兵师。”

    “大红一师?”卡米洛正送到唇边的酒杯微微一滞,有些困惑地抬起眼,“我以为你会想去陆航团,你小时候不是想成为红男爵那样的人吗?我记得你考了各级滑翔机驾驶员的证书,海德叔叔有给你建议吗?”

    路德维希没有直接接话,他注意到隔壁桌的女孩子向他们这桌频频投射视线,有些轻佻地朝女孩眨了眨眼,右眼眼尾缀着的那颗泪痣立刻活灵活现起来,晕开几分醉人的艳色,惹得女孩子立即红了脸,这才转过头回答:“之前想过,但是后来发现我更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卡米洛一针见血:“恐高是吧。”

    路德维希十分罕见地沉默了,恨恨地戳着烧鹅,很快把烧鹅戳得面目全非。

    卡米洛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自己的烧鹅,擦干净嘴站起身朝路德维希点头示意:“我回去睡会,快到了叫我。”

    路德维希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冲他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快去睡。”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盲目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东方面孔。那些人形色匆匆,面上无一不是挂着对城外侵略者的恐惧神情。

    忽然,一声尖利的鸣叫划过长空。不过须臾,一枚炮弹重重砸落在他的面前。四溅的弹片擦过他的脸颊,清晰的痛感自上面传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润黏腻的感觉令他脊背发寒,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但他依旧对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一无所知,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他向来厌恶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他继续向前,逆着人流,耳边的枪声也越来越密集。他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军人倒在战壕里,倒在机枪前,倒在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拉住那些奋不顾身的军人,但手臂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身侧,动弹不得,身体不听使唤,机械般地穿越枪林弹雨,穿过那片令人窒息的战场,来到怒浪翻滚的江边。

    江面上只停泊着一艘船,桅杆上高高飘扬的美国国旗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

    一个名字在他口中呼之欲出,却生生哽咽在喉咙中。他听见了炮弹刺耳的尖啸声,江面上顷刻间弥漫开燎天的烈焰,将那艘美军军舰吞噬其中。

    大厦将倾。

    他看见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火光中碎为星屑,湮灭在滚滚浓烟中。

    “不——”

    卡米洛瞬间睁开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梦中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似乎席卷了全身,他从来没有去过长江沿岸,但梦中的场景是如此真实,真实得令人心悸。

    路德维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时他正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感受到对面的动静便转过头:“华盛顿还要一会才到——”他止住了话头,卡米洛苍白的神色让他有些心惊,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是那个梦吗?”

    卡米洛没有说话,只是从衣领中勾出那枚子弹,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它,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我想让日本人死。”

    他面无表情地将子弹塞回衣领中,又拢了拢额前遮住眼睛的几缕碎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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