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李两家流放十天后,俞家也没能幸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俞氏令庄,统领俞家军几十载。

    战功赫赫,声名远扬。

    然膝下只有一女,无人承嗣基业。

    朕体恤其年迈,意欲减轻其负担。

    今任俞令庄为殿前指挥使,俞家军将择日选拔新将领。”

    这份诏书,明升暗贬,看似是给了俞令庄更高的职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实际上就是架空了兵权。

    对于俞将军的实力与声望,朝中没有任何人有质疑,俞将军才近不惑,正值壮年,按理说再操持个十几年也不在话下。

    皇帝此举,只是明晃晃地在打太子的脸。

    从孙家和李家开始,众人便知皇帝这回是动了真格,原以为会等来太子的反击,结果不但没等到,反而等到的是又折一臂。

    这趟混水,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楚了。

    一些尚未明确政治立场的人开始思考未来的走向,一些选择了但没坚定的官员也开始摇摆不定。

    朝代更替是必然之势,可是要做出正确有利的选择,对哪个世家大族而言,都是该谨慎小心的。

    朝堂之上一时间变得人心惶惶,只有俞令庄和太子,这两个身处在漩涡中心的人,和平常并无两样,上朝、下朝,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

    诏书下来的那天,京城里算是有个小轰动。

    叶松皓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

    他一下值就往家里跑,回到院子的时候,俞心语跟没事人一样,躺在躺椅上睡觉。

    那个沉稳点的姑娘在给她按脑袋,活泼点的那个,抱着本书在给她念,气氛看起来还不错。

    叶松皓松了口气,自己都没意识到内心深处对她似有非有的担心。

    “回来了?”俞心语跟他打招呼,虽然眼睛都没睁。

    “嗯。”

    这几天两人相处得不说热络,至少没再动过手,她也终于不用为了防着他跟她动手,再穿那破束胸。

    俞心语觉得,是叶松皓觉得自己掌握了他的把柄,所以不敢冒犯她。

    她打过招呼之后,转了个头,连闭着的眼睛都不对着他。

    “......”叶松皓只觉得自己猴急地赶回来的样子,像个傻子。

    “我有事跟你说。”叶松皓踌躇着开口,他还是想问清楚。

    俞心语挥退了琴棋书画,转了个身子施施然睁眼看他,“说吧。”

    天气热,她手里的折扇一下一下扇着,带动着玲珑有致的身材上下起伏,叶松皓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今天的事......”叶松皓在脑子里想着措辞。

    “你知道了?”

    “当然,现在京中都传开了。”

    “嗯。”俞心语淡定地应了一声。

    “你早就知道了?”叶松皓问出心里的想法。

    “嗯哼。”俞心语没否认,但她也不想跟叶松皓说那么多,反正他满脑子都是姑娘,也听不进去,她不费那口舌。

    叶松皓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心绪也轻松了很多。

    “哈哈。”他尴尬地笑了几声,“你真沉得住气。”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长不大。”俞心语刺他。

    叶松皓心里憋屈,他好心好意跑回来关心她,她又是不理人,又是阴阳怪气的,闹哪样呢这是。

    可是他自己忘了,骂来骂去,打来打去,本来就是他跟俞心语的相处模式,只是没想到,处了这么些年,反而自己不适应了。

    他少爷脾气一上来,就想着也刺一刺她,想到那圣旨上的内容,叶松皓恶劣地笑了笑。

    “可是就算之后有起复的可能,可是你也确实继承不了干爹的衣钵啊——”他一脸好笑地看着俞心语。

    他并不是歧视女人,当朝女将军也不少,只不过俞心语从小就爱干净,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俞伯父那时候天天带着她去军营里训练,俞心语初时还跟着去,后面怎么都不去,还跑到他家来躲,俞伯父才妥协的。

    “你可真是不孝顺啊俞心语,看着自己爹爹和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怎么这么自私。”叶松皓搜刮着肚子里风凉话,全说给俞心语听。

    俞心语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是傻的吧,难不成孝顺就是什么都听父母的?我尝试过了,我不喜欢那个,我爹我娘都没意见,你跑来指指点点?”

    “多大的脸啊!”

    “......”叶松皓忘了,这人牙尖嘴利的很。

    “再说,我不行,不代表我的孩子不行啊,到时候生个娃,让她试试呗,不行就再生一个,总能弄出个娃娃对带兵打仗感兴趣吧,毕竟我们家的血脉摆在这。”俞心语满不在意地说。

    叶松皓确是听得耳根子一热,她居然想得这么远,才成婚这么几天,就想着生娃了。

    想跟他生娃,也不看看他愿不愿意,她配不配。

    “你当你是母猪下崽呢,还一个不行,再生一个。”叶松皓声音里满是嘲讽,却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关你屁事,我想生几个生几个,你管不着。”

    “怎么不关我事!没有我你想跟谁生!”话一出口,叶松皓愣了愣,这话说得好像他有多在乎俞心语似的。

    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俞心语正以用一种非常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羞于一时失言,叶松皓耳根子红了个透,不过他皮肤黑,倒也不显形。

    “少......少这么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叶松皓急于从脑海里搜寻出一个答案,但是人越急,越说不清楚。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我说错了吗?没有吧,你现在嫁给我了,不......不跟我生,要跟谁生?我是孩子爹,你的孩子可是要跟我姓叶的。”

    “俞心语我可告诉你,不守妇道的女人是要被浸猪笼的。”

    “你要是......要是对本少爷好一点,本少爷......可以考虑一下。”叶松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狗屁话,但是说都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什么都不能怕。

    俞心语听了他这一番话,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说起来,她从没想过跟他生孩子,尽管两人确实是夫妻,但这样的狗屁夫妻,聊胜于无。

    她想的是待新朝立了,两人寻个由头和离,到时候两人没圆房,也不妨碍她找下一家。

    她对贞洁这东西并不太在意,只是她有洁癖而已,既然要求对方没有其他人,那自己也不能有,她梦想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叶松皓这种天天喝花酒、逛花楼的万花丛中过的纨绔公子哥。

    所以两个人不可能圆房,更不可能有孩子。

    “叶松皓,你记住,你的孩子,我是不可能生的,我没空带两个孩子,你要是想生,自己去花楼里找姑娘生去。”

    “我俞心语孩子的爹,不可能是你这样式儿的。”

    “呵呵。”叶松皓脸色不善地笑了笑,“我就说说,瞧你还当真了,你也别做梦,俞心语,我孩子娘也不可能是你这种冷漠无情又凶悍的臭婆娘!”

    “那最好是。”俞心语丝毫不在意,甚至还轻飘飘地翻了个身,看也不看叶松皓。

    叶松皓双拳握紧,内心气得不行。

    就没见过俞心语这么会气人的!

    真想同她打一场就好!

    挣扎半天,他也没动手,自己气呼呼出去了,只不过门摔得很重,吓俞心语一跳。

    “吵不赢就只会摔门。”俞心语吐槽道。

    *

    少年人的精力总是发泄不完,叶松皓下值下得早,现在李览一和孙约也不在京城,没人同他喝酒,他只能一个人找点事情做。

    从黄昏到黑夜,他在叶家的练武场呆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劲儿地霍霍练拳的木桩。

    笔墨和纸砚在一旁看着,也不敢问,从军营里回来还好好的,怎么从俞家小姐房里一出来,就这德行。

    很巧的是,叶竹皓刚好从练武场路过,看着笔墨和纸砚探头探脑,不由得好奇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笔墨和纸砚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笔墨说了句,“少爷从俞小姐房里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叶竹皓一听俞心语的名字,心下便了然了,这两人可真有意思,凑在一起就吵架,他这弟弟,偏生吵不过人家,也打不过人家,还一个劲儿地凑上去,犯贱吗这不是。

    叶松皓正把这木头桩子想象成俞心语,一个劲儿地霍霍拳脚呢,他大哥突然出现了。

    “这是谁把我们叶二少爷气成这样呀。”叶竹皓调笑道。

    “还能有谁!”叶松皓踹了那木头桩子一脚,“我就没有见过俞心语那么讨人厌的人!”

    “怎么了?跟大哥说说。”叶竹皓今日心情好,正好来开导开导他这臭脾气的弟弟。

    “就是......”叶松皓在心里想了一下措辞,“就是我一个朋友,他娶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却不愿意给那个男人生孩子,我觉得这个女人就是坏,为人妻子的责任都不担起来。”

    “嗯,然后呢?”叶竹皓听着,在心里自动把朋友换成自家弟弟。

    “然后俞心语居然说是这个男人......我朋友不好,我朋友好得很!多的是女人想嫁给他呢!”

    叶竹皓听了直想笑,但他憋住了。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也觉得俞心语坏。”

    “这倒没有。”叶竹皓咬紧牙关,“我且问你,你......那朋友,是否承担起了为人夫的责任了呢?”

    “怎么没有,他自从成亲之后,喝酒都不怎么去了。”

    “那他官职如何?俸禄几石?未来会否升迁?”

    叶松皓心虚了一瞬,而后信誓旦旦地道,“官职虽说不是很高,俸禄也没多少,但是未来肯定会升迁的!”

    “这样啊——”叶竹皓声音拖得很长。

    “对啊!我......我那兄弟是个很有潜力的人,虽说现在不是很出色,但总有一天会变得特别厉害的!你说她为人妻,不但不鼓励,还泼冷水,不是坏是什么!”

    “她?”叶竹皓强忍笑意。

    “我那个朋友的妻子。”

    “奥。”

    “大哥你别光奥呀,你说,俞心语是不是坏,她还说我那朋友只配和花楼里的姑娘生孩子。”

    “花楼里的姑娘也是姑娘啊,再说你不是也喜欢去喝花酒,找个姑娘生孩子不是很好么?”

    “什么啊,我去喝花酒可从没看过她们一眼,都是跟他们一起去的。”叶松皓下意识地反驳道,而后意识到不对劲,又换个口风,“不是我呀,是我朋友,你说那个妻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有点过分。”叶竹皓清了清嗓子,“不过,你那朋友跟他妻子,有感情吗?是两情相悦成的亲吗?”

    “不是啊,他们就是被长辈逼着成亲的。”

    “那你......那朋友和他妻子圆房了吗?”

    叶松皓愣了一瞬,声音低了些,也有些结巴,“没......没有。”

    “那就正常了。”叶竹皓仿佛恍然大悟。

    “什么?”

    “你想啊,他们都没有感情,成婚那天没有圆房,就还不算真夫妻,顶多有个夫妻名头,那些真夫妻过不下去还有和离的呢?更何况你......你那朋友那样的假夫妻,丈夫不像丈夫,妻子不像妻子,就很正常了。”

    叶松皓身子僵住了,还有和离,对啊,还有和离。

    他决定跟俞心语成婚的时候,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再怎么讨厌俞心语,也是要过一辈子的,所以俞心语的孩子,只会是他的,也只能跟他姓。

    可俞心语那话,分明是说她想跟别人生孩子,好她个俞心语,耍他玩呢!

    叶松皓“蹭”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迈开步子就想往俞心语的房间走,一副被耍了气急败坏的模样。

    叶竹皓一看情况不对,立马跟上,将人拉住,“我觉得你那朋友的当务之急,就是想清楚是不是想跟他那妻子过一辈子,再去考虑要不要生孩子的问题。”

    叶松皓被拽住,他回头大声道,“我那朋友才不想跟她过!最好休了她,换个好姑娘生十个八个孩子才好!”

    “好好好,咱不气,到时候让你朋友休了她,各自嫁娶,她生十个,你那朋友生二十个,成不?”

    “成!”叶松皓气狠狠地道,“到时候看谁生得过谁!”

    叶竹皓看着他一副不开窍的怨夫模样,也有点好笑,大概是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他心里暗自想,到时候人家真要跟别人生孩子了,可不知道伤心失意的是谁了。

    叶松皓自然不知道他哥哥心里所想,他只知道,自己被俞心语耍了。

    心里过多的气愤,掩盖了那丝丝不舒服,那丝丝想到俞心语会跟别的男人生孩子的不舒服。

    他一个劲儿地觉得俞心语耍了他,可是他忘了,俞心语从来没跟他说过,要这么过一辈子。

    只是他自己以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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