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栾宁舒舒服服的趴在浴桶边,任由身子浸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中,明晃晃的脊背上铺满了墨色青丝,微卷的发尾漂浮在水面上瞬间织成了一张妖异的网。

    暖乎乎的热气在周身萦绕,熏得她的头昏涨涨的,骨头软绵绵的。栾宁惬意的眯起眼睛,喉咙里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

    突然,窗外传来了几道细微的叩击声,那声音时断时续,不疾不徐。

    栾宁身在净房,又隔着一层紫檀雕花锦屏,听得不大真切。

    等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外早已没了动静。

    本来窝在寝房熟睡的金不换不知怎的钻了过来,大摇大摆的走向她的位置,一个弹跳前爪就攀上了木桶沿,?双碧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栾宁唇角倏然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用手沾了一捧水往它身上飞速一弹,金不换猝不及防的被她扑了满脸水渍,连忙跳到一旁,看着她愈加浓郁的笑意不满的“喵呜”了几声,随后低头甩了甩猫头,?串串?晶珠?叭嗒叭嗒地从它油亮顺滑的毛发上抖落下来。

    栾宁瞧了眼认真舔舐毛发,口中骂骂咧咧的金不换,咯咯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倒让她心里痛快了些,栾宁一时松开了攀附在桶沿的手,像一条丝滑的绸缎陡然跌进了浴桶深处,不出片刻又头顶着玫瑰花瓣冒了出来,热气蒸得她小脸通红,给她增添了一股娇憨之气。

    瓷白的玉臂时不时钻出水面,携着颗颗晶莹饱满的水珠,在水润的玉藕上缓缓滚落而下,依次掉落到水面上,惊得一小片水花四溅。

    洗浴过后,栾宁照例唤来宫人清扫净房。

    翠微轻轻擦拭着她及腰的长发,瞥了眼一地的水渍,不免嗔怪道。

    “主子可是又玩水了?”

    栾宁蜷缩着身子坐在床沿,吐吐舌头不说话。

    半个时辰后,宫人们悉数退去。

    栾宁在打了几个哈欠后,再也忍不住拥被而眠。

    漆黑的夜色中,一抹黑影悄然来到她的床前。

    一只修长的手准确无误的勾住了衾被一角,一下揭去了她身上的被子。

    窝在栾宁脖颈处的金不换睁开了绿幽幽的圆瞳,在看清来人后顷刻间站了起来,朝他低叫了一声,在没得到那人的回应后,又走到栾宁的肚皮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转眼间就趴了回去。

    这日清早,栾宁是被冻醒的。

    翠微殷勤的给栾宁试着衣服,“主子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栾宁瞧了瞧身上雪白的中衣,又看了看遗落在角落的锦被,顿时起了一头雾水。

    “今日王后设宴,起早些也是应该的。”栾宁掩面咳了一声。

    “主子是穿这件紫绫桃李海棠纹锦衫还是这套合欢红蜀绣百褶宫裙?”翠微笑吟吟的望着她。

    “穿这件吧。”栾宁指了指那件百褶宫裙。

    那锦裙上绣的海棠花总是让她想起丽嫔。

    翠微拿起珠绣丝绦在她腰间比划了几番,讪讪收回手。

    “怎么了?”栾宁瞧着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这副绦带不太衬主子的衣裳,奴婢去换一条。”翠微目光闪烁。

    “嗯。”栾宁继续神游天外。

    翠微半天才找来一副艳俗无比的同色系绦带,给栾宁围了上去。

    栾宁看着那条腰封直皱眉,“之前那副丝绦不挺好的吗?”

    “奴婢倒?觉得这条更适合主子。”翠微睁着眼说瞎话。

    “……”栾宁语塞。

    衣服穿好后,栾宁才发现衣袖短了一大截,露出了一寸长的手腕。

    “翠微,我是不是……”栾宁一愣。

    “主子今年真是长高了不少。”翠微忙不迭的接话。

    栾宁回忆了一下近几个月的饮食,坚定的摇摇头。

    “不,我应该是胖了。”

    “主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平日里贪食也是正常的。”翠微用过来人的语气规劝道。

    “不像之前吃什么都挑,饿的跟个豆芽菜似的,脸颊都陷下去了。如今倒是好了,膳清吏司送来的膳食多少都会吃一些了。这几个月养得脸上都有肉了,瞧着着实喜人。”

    栾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细腻光滑有弹性,比一年前的状态好多了。

    好像自从杜嬷嬷和常嬷嬷来玉衡宫管教她之后,她就很少挑食了,基本上是膳清吏司送来什么她就吃什么,偶尔也会使唤元宝去宫外采买些必要的食材,让文湫用小厨房照着民间食谱特意做一顿给她尝尝鲜。

    膳清吏司为宫妃皇室子女专供膳食,统归内侍总管孙昌荣代为调遣。除了国君和王后之外,任何人不得干涉。

    不过……

    “先前那副绦带我是不是戴不上了?”

    翠微目光躲闪,转头掏出一件压箱底的衣物,“主子身上这套裙装小了些,不如试试这件桃色翠纹织锦宫装。”

    “虽不是当下时兴的样式,穿着却不会有失风度。”

    栾宁瞬间被那套桃色衣服夺去了目光。

    “这件衣裳看着好生熟悉,我之前可曾穿过?”栾宁摩挲着衣摆上蕊蝶娇花的绣样,口中呢喃道。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翠微略一思忖,“奴婢不曾见主子穿过,不过瞧着还挺合身的。”

    栾宁对着铜镜审视了片刻,点点头,“绾发吧。”

    翠微给栾宁挽了个端秀而不失清丽的随云髻,往她的发间插上一束鎏金山茶珠花。

    “主子,别动。”

    翠微突然用小指蘸上胭脂,在她眉心轻轻抹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引得栾宁下意识的后仰。

    “你这是做什么?”栾宁瞅了眼铜镜中的自己,眉心间染上了一个水滴状的红点儿,白皙的脸上已然有了一丝青涩的妩媚之意。

    “奴婢听说今周城的贵女们都是这样点的。”翠微笑着对她道,“主子天生丽质,若是配上一对珊瑚耳珰只会更好看。”

    栾宁不置可否的笑笑,“那我可不能辜负你的好意。”

    说罢,便往脸上搽脂粉,不放过任何一处死角,脂粉抹的厚厚一层,衬得她的面容更显瓷白。

    翠微咽了咽口水,声音艰涩,“主子这样搽面会显得气色不怎么好。”

    “会吗?”栾宁手上动作一顿,语气困惑。

    “要不让奴婢来吧?”

    “不用了,此次宴会颇为隆重,我须得认真对待。”栾宁毫不犹豫的婉拒。

    “……”

    说着又举起铜镜的碎片,凑上前去,往脸颊上扑了两坨胭脂,活像观音菩萨的莲花座下摇头晃脑的年画娃娃。

    “这样可好?”栾宁朝她咧嘴一笑。

    翠微神色复杂的望了她一眼,转身去逗金不换了。

    人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吧。

    四月十八这天,应王后之命,濯光殿大摆春日宴。

    大殿之上纱帷漫天,其下坠有镂空琉璃雕银熏香球,另设有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烟雾缭绕。金银酒器皆置于殿中宴桌旁。殿中有六颗金石玉柱,柱上雕刻着金鳞耀日赤睛青龙,栩栩如生,仿若活物一般,缠绕至石柱的尽头。这样的陈设。一切的用度无不展现出王室的威严和奢靡。

    殿内的金玉雕龙宝座上仅坐着夫施王后凌云音一人,凌云音身着赤灵镶金刺五凤吉服,璀璨华贵的点翠攒金南珠凤翎冠下是一张仪态万千的脸。

    底下,身段婀娜的舞姬们跳着绝美的绿腰舞,广袖随弦而动,翩翩起舞,令人眼花缭乱。鸣钟击磬,琴声悠扬。席间不时有小宫娥捧着果盘穿梭而过。

    “五皇女来的倒真是早。”断芝走上前冲她一拜。

    栾宁点点头,抿嘴一笑。

    在断芝的带领下,她来到了既定的席位上落座。

    席前的案几摆放着精致的吃食,都是她平日里极少见到的。

    雪蛤烩鱼翅、红鲟米糕、鹿肉片、金银鸭脯、翡翠鱿鱼卷、蟹粉酥、荔枝奶酪、还有一碗冰冰凉凉的莲子百合冰沙,金瓯永固杯中盛的是祈福之时的福酒。

    福酒是用时下的青梅青杏的果肉酿造而成,酒味清冽爽口,很是开胃。

    八珍玉食,笙歌妙舞。

    王后娘娘此次设宴当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栾宁观察了一眼稀稀疏疏的人群,在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后,终是将目光落到了那杯福酒上。

    “主子勿要在席间饮酒。”翠微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

    “咳咳,我知道。”栾宁绷着脸立马坐直身子。

    “梁美人嘱咐过奴婢,不可让主子失了礼数。”翠微煞有介事。

    “好,我不喝。”栾宁撇撇嘴当即认怂。

    一杯酒而已,她不喝就是了,用得着摆出阿娘的话来恫吓她吗?

    “五姐。”一双珠绣翘头登云靴映入栾宁眼中。

    顺着声音往上瞧,她看到了一张精致温婉的俏脸,流光潋滟似艳阳里的娇兰。

    栾玉穿着一袭缕金挑线月华宫裙,裙裾上绣着点点红梅,臂上挽迤着丈许长的雪纺轻绡,烨然若神人。薄纱的衣料衬得她肤光胜雪,身姿丰盈傲人。一剪秋水的眸,微微泛红的腮,娇艳欲滴的唇,琼姿花貌的容颜。

    好一个温柔绰约、吐气如兰的绝世佳人。

    栾玉梳着朝云近香髻,斜插镂金菱花宫灯步摇,冲她嫣然一笑。

    “许久未见,五姐近来可好?”

    栾宁回想了一下,她与栾玉上一回见面还是在几个月前的沁园诗会上。

    “尚可。”她不紧不慢的回道。

    栾玉盯了她半晌,语调耐人寻味,“五姐看来很喜欢这件桃色宫裙。”

    栾宁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莫名其妙的望着她,“倒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瞧着一时顺眼便拿来穿了。有什么不妥吗?”

    “自然没有。”栾玉微微皱眉,睨着她,就好像被人踩了一脚。

    “……”

    那你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栾玉走后,她扭头与翠微对视一瞬,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迷茫。

    她摩挲着衣上的刺绣,苦思冥想了许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还没等她把话说出口,翠微突然跪了下去。

    她只得压下心中的思虑,俯身拜了下去。

    “陛下万安。”

    “父皇万安。”

    “诸位平身。”国君栾术一身吉金蟠螭纹袍服,揽着秦美人的腰身,在一众干人的跪拜下一步步登上了宝座。

    栾宁趁着起身的当口,飞快的瞟了一眼凌云音的脸色,青中带白,白中带黑,当真是好生精彩。

    “陛下来了怎得不让孙公公通传一声。”凌云音强忍着心中的苦涩,佯装大度道,“秦美人身子不便,断芝,还不快领着秦美人入席,这宴席就快要开始了。”

    “妾身谢过王后娘娘。”秦姣姣朝她盈盈一拜,睫羽轻颤着,半明半寐似午夜微风吹动的烛火,说不出的摇曳多情。

    都三个多月身孕的人了,身材依旧纤细高挑丝毫不见臃肿,怪不得陛下如此珍视。

    原以为陛下只是一时兴起,现在看来当真是自己小瞧了她。

    凌云音有一刹那间的失神,纤长的手指甲深深的扎入了肉里,心口像是被钝刀子一遍遍划过一般。

    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允许这后宫中有第二个赵颖真存在。

    随着一声令下,众宾客款款落座。

    栾宁抬头扫视了一圈,在诸多朝中大员和一群女眷中发现了不少熟面孔。

    这些人中,能让她有印象确实不多。

    栾宁扭头一眼就瞧见了暗自神伤的孟禾媛,她穿着一件柳黄绛纱裙挨着刘如岚坐着,孟禾媛作为大皇子妃的胞妹打小就常在宫中走动。沁园诗会那次栾宁听惊雀提了一嘴,这才勉强将记忆中的她和现在的她联系起来。

    多年未见,她很难想象面前这个寡言少语的女郎竟是幼时经常作弄她的贵女。

    几番打听之下才得知其中缘由,孟家靠着祖上发迹一跃成为今周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可惜在几年前她的父兄沾了赌,不仅将万贯家财败了个精光,甚至还扬言谁若想再娶她孟家的女郎必先要奉上黄金万两,否则休怪他孟家翻脸不认人。

    今周城的世家子弟虽知孟家是皇亲国戚,却不敢轻易攀附,明白人都道孟家父子的赌资是填不满的无底洞,谁若娶了孟家女怕是要被孟家父子吸一辈子血了。

    孟禾媛被自家拖累,双十年华愣是被逼成了方圆百里的恨嫁女。

    反观刘如岚,她正俯身同栾辛说着俏皮话,栾辛听着有趣,时不时摇着栾玉的袖子说与她听,栾玉被她逗得掩面轻笑,双眸羞怯似的半垂着,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地好似蝴蝶扇动的羽翅。

    这刘如岚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诗会那次栾宁无意间瞥见她身旁的刘如惜不过是多瞧了四皇子栾晖两眼,不料被刘如岚逮了去,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在她腰上狠拧了几把。

    刘如惜当即疼得脸色煞白,却又不敢出声反抗。

    同是尚书之女,刘如惜尚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刘如岚如此对待,可见刘如岚是个心狠的主儿。

    “主子,那位紫衣女郎长得好生漂亮。”翠微兴致勃勃的拉着她看。

    顺着翠微的目光看去,栾宁果不其然看到了薛君柔。

    薛君柔貌婉心娴,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清冷的书卷气,那仪态仿佛从仕女图中走出来一样。

    她不由得感慨道,“那位女郎不光长得好看,性子也颇为纯善。”

    落水那次,就是这位薛女郎给她披了衣裳,虽然她倒现在还没把衣服还给人家……

    咳咳,好在她现在想起来了。

    栾宁招招手示意翠微低下身子。

    “主子有何吩咐?”

    “你回一趟玉衡宫,把楠木箱里那件缟羽团花斗篷拿过来。”说着偷偷塞给她几块蟹粉酥。

    “路上吃。”栾宁朝她眨眨眼睛。

    翠微望着鼓鼓囊囊的袖子,甜甜的笑了。

    “谢主子。”

    濯光殿离玉衡宫路途尚远,翠微怕是要多走一会儿了。

    栾宁望着金瓯永固杯中黄浊的福酒,微眯的双眼透出狡黠。

    “县主请随奴婢来。”

    栾宁面色一滞,愕然抬头与她对视。

    王静楚提着丝绡烟罗拖地长裙,在栾宁跟前停驻了几秒,刀尖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

    栾宁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朝男席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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