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还以为韩玉致会惊掉下巴，却见他面无表情道：“只怕是你看错了。刚才说着宋小娘子，便将相像的看成宋小娘子了。”
卢子西眯细了眼摇摇头，吐出几个字：“绝无可能！”
见他马上要赌咒发誓，韩玉致暗暗叹口气，便揽过他的肩来，慢条斯理道：“子西的眼力，我哪有信不过的道理。百步以内，连只黄鸟都逃不脱你的指爪，何况是你牵肠挂肚好几年的娘子。”
卢子西心里正转着念头，听他这么一说，便咬着牙跺着脚道：“好啊韩玉致，你竟敢把那宋小娘子说成什么小黄鸟，那我岂不成了捉小鸟的秃鹰么？”
话一出口，闹市喧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竟如停滞了般。
还是卢子西反应过来，讪讪别过头去：“罢罢，兴许真是我看错了。毕竟几年都没见，怕是早变了副模样了。”
世道早已翻了个儿，昔日怀德坊里的官宦人家，尚能接济族亲，死了顶梁柱，转眼便沦落到了要出售家宅的惨淡境地。
韩玉致也被勾起了心事，叹口气道：“我那恩公一家子，如今真不知落到什么地步去了。”
西市的闭市锣打响时，宋观花早已揣着典当的钱回到家。一进门刚卸下帏帽，就听见门内二弟的质问声，和阿娘哑着嗓子的辩驳。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连忙并步走进阿娘的卧房。
只见阿娘歪在枕上，脸上爬满了泪痕。宋观涛怒容满面，转过来冲她吼叫：“大姊也管管这妇人，莫任她这般作践我！也不想想，这样腆着脸蹭上去，他卢家凭什么理咱们，什么都捞不到不说，还平白糟蹋了我的名声！”
宋观花张口结舌，过了半响才道：“二弟消消气。话也不能乱说，哪有女儿管母亲的理。”
不想榻上歪着的阿娘又转过来，抓住她的手哭道：“大姊这才算是个明理的。也劝劝你弟弟，阿娘都是一心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哪能平白无故作践他的名声！若是有害我儿的心，阿娘一头撞死也算了。”
说完，一头栽进两手里呜呜地嚎哭起来。
宋观花半天也说不出话，终于按着阿娘的肩劝慰道：“阿娘宽宽心，二弟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又扭头对宋观涛道：“你随我出来吧，莫叫阿娘看了生气。”
宋观涛果真跟在她身后出了门，一出门外，就咬着牙对她说：“大姊，我劝你也最好不要枉费心思。”
说得好像她愿意似的。
见她不言语，还以为她是跟阿娘一条心，又冷冷地道：“大姊你面皮也真厚，这样热脸贴了冷屁股的事可真不是好受的。”
宋观花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得两太阳穴突突乱跳，忙摆手道：“罢罢罢，咱们吃了饭再理论。”
家里用着的唯一一个仆役叫阿春，阿春煮了饭端上来，姐弟二人便相对着盘腿坐下。
由于刚才那一番哭闹，这顿饭便吃得很沉默。
最终还是宋观涛首先开口道：“阿姊可还记得韩家那四郎么？”
宋观花闻言抬起头来。
阿爷还在世时，的确曾有个韩家的孺人拖着儿子来投靠过一阵，只是那孺人不久便病死了，后来连儿子都人间蒸发了。
宋观涛又从鼻子里哼一声道：“听说那韩四郎新近升了中书舍人了。”
宋观花手里的竹箸差点没拿稳掉下来。
中书舍人，这可是多少文人的梦，况且还是在皇帝近旁。
可那韩四郎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吧？爬得这样快，简直令人下巴也要掉下来了。
宋观涛语气酸溜溜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韩家在朝堂上可真是春风得意喽。”
见她低头沉默不语，又拈起一块萝卜，丢进嘴里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阿爷若是晓得韩晔那田舍奴竟有这等造化，准得从棺材板里气活过来。”
那韩四寄宿在自家府上时，宋家上下从阿爷到仆从谁给过他好脸色看。他还曾经伏地给自己当马骑呢，如今倒好，野鸡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宋观涛一想到这个牙龈后面就直冒酸水，觉得这老天爷真没长眼。连自己的马都配上银鱼袋了，他这个主人却连大明宫的台阶都还没摸过呢。
却听对面大姊道：“二弟，韩家到底跟咱们算个亲戚。”
宋观涛在家中一向出言无忌，莫说是阿姊，就连阿娘也从不敢说他不是。他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饭粒噗的一声从鼻子里喷出来：“阿姊你，这是在指摘我对那韩四不敬？”
宋观花出口后也后悔了，这二弟背后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顶回去。
宋观涛仰面歪靠在垫子上，笑得连呛带咳起来：“大姊，我可怜的大姊……真是，你跟阿娘简直一个胎子里出来的。眼见那韩四富贵了，就眼巴巴盼着上韩家去求情！真是他韩家的狗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宋观花低头不语，额头上却慢慢沁出汗来。
二弟倒确实说中了她的盘算，要是她早知道韩四如今竟翻了身，哪怕是磕破额头也是要上门去求一求的。
坊里又有人登门来看宅子，家里老底也快腾空了，若是再没一点进项，他们这一家三口可就等着露宿街头了。
偏那二弟见她沉默不语，便知是说中了。他膝行着向她蹭过去，两臂像风车般挥舞道：“大姊！你可知今日你那韩四郎要赶你出门，可比赶条丧家犬还便宜！都是你跟阿娘整天跟人下跪磕头，才把我们宋家搞坏了，须知阿爷他阴灵不远，要是真见着这些妇人玷辱宋家门风，可少不得抄起棍子来好好伺候！”
宋观花不住地往后退缩，胃里面一阵翻涌，最终还是勉强摁耐住，站起来对他道：“二弟你消消气，用完了饭，奴叫阿春来收拾。”
回到自己房里，刚在榻上坐下来，又听到隔墙阿娘抽抽嗒嗒的呜咽，只觉得头疼欲裂，一下子躺下来。
她看着头顶上层层叠叠的雕花，眼里模糊起来，她想：要是阿爷在世，难道真会怪她不顾脸面吗？而且求的还是韩家，恐怕他这回真得从棺材里坐起来用拐杖抽她的背了吧？
她躺在榻上抬起一只手来，转来转去地看。她心里明白，二弟骂的那些话并不是毫无根据，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上门求人又是典当家里东西，已经是叫人唾弃了。
阿爷去世后发送那天，是她一手张罗着到西市请了凶肆的人来办的。当时阿娘瘫在门边，哭得连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二弟还在学庄子，坐在榻上敲着铜盆嘴里唱着歌。
怀德坊里邻居见了这幅情形，没有不指指点点的，是她当着街坊把大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她又坐起来，搬过铜镜，瞧着自己红通通的眼睛，忍不住想起西市那柳二垂涎的面孔，又想起质库里朱管事的话，指甲早已深深嵌进掌心里去。
只要有她在为宋家奔走一日，就绝不会叫宋家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境地去。
第二日，宋观花起床到阿娘房里问了病，便带上帏帽出门去。
推门出去，街道上已然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日光明亮，晒得她帏帽下的脸微微发红。她掀起帏帽用手背拂了拂汗，今日她脸上可是特意搽了脂粉，连嘴唇也涂红了。
西市那泼皮一语成谶，她今日果真是要上门去“吃茶”了。
只不过由于卢家给吃了好几回闭门羹，这回便转战韩家。
宋观花握着缰绳的手轻轻晃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哪里来的胆子去上韩家求情。
其实她也暗暗同意宋观涛所说。这么一上门不仅求不到好处，甚至还很可能被打出门去。
毕竟曾在宋家门下遭过人白眼，想来一定恨毒了他们家。
而她居然还敢自投罗网乞求他施舍怜悯，把他们这扶不上墙的一家子给从烂泥里扶起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还真像宋观涛常说的那样，她如今成了头号寡廉鲜耻之人了。
韩家曾是长安城里清贵门第，获罪抄家后，杨氏孺人便拖着幼子从宣阳坊宅子里逃出来，投奔怀德坊里身为六品官的族亲。
如今韩家在朝堂上东山再起，宣阳坊的祖宅自然也流转回了韩家手中。
她一边骑马徐行，一边透过帏帽上的薄纱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宅第。
却是许久没到宣阳坊里来过，只好眯着眼，细细端详着各家大门。
虽说都是朱门绣户，粗看起来却都大同小异。她猛然想起，韩四郎曾低低地对她说过，门口栽着两棵柳树，一对白玉狮子的便是他家。
幸好韩家的正门并不难认，门口虽有家丁值守，倒也没有卢家的骇人气势。
家丁见她走上来，上前伸臂一拦：“娘子可是要找什么人？”
宋观花顿了顿，做出一副笑颜道：“奴姓宋，奴家父亲跟府上是故交。奴是受家人之托特地来拜访韩舍人的。”
她一边说，一边感觉脸上的笑容越发酸涩僵硬。
之前在卢家门口套了这番说辞，人家直接劈头反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良家女子？”
不料两个家丁交头接耳一阵，其中一个转过头来，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家郎君倒却是有个恩公姓宋的，只是郎君公务繁忙，还请娘子稍候片刻。”
万没想到是这样客气，她瞪大了眼，嘴里只忙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家丁把她引到一间阁子里，她坐了下来，默默打量四周的陈设。
难道真就这么混进来了？
不多时，便有清茶一盏端上来。
濛濛的白雾让鼻子先她一步回忆起了韩晔。
她竟然茫然无措，踌躇一阵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
又差点被烫到嘴，险些一口喷出来。
赶紧左顾右盼，幸亏并无仆从在侧。
她忍不住用手搓着两颊，过了一会儿才突然记起脸上擦了脂粉，又懊恼地放下来。
她从来便猜不到这韩四郎的心思。
他初到宋家时不过十二三岁少年郎，老成持重的心性却已经如同成人。
那杨氏孺人刚来府上时只知成日啼哭，宋家上下莫不嫌弃。
宋家虽不是大族，却难得在这孤儿寡母面前表现出上下一心，拧成一股绳跟韩家母子作对。
本身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何况还是罪臣家眷，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岂料那杨氏孺人受不住羞辱，竟如霜打梨花般，不久就凑趣地得病去世了。
没了这一块遮羞布，府中上下对这韩家子弟自然更是变本加厉。
难道他还能不计前嫌伸出援手？
卢子西眯细了眼摇摇头，吐出几个字：“绝无可能！”
见他马上要赌咒发誓，韩玉致暗暗叹口气，便揽过他的肩来，慢条斯理道：“子西的眼力，我哪有信不过的道理。百步以内，连只黄鸟都逃不脱你的指爪，何况是你牵肠挂肚好几年的娘子。”
卢子西心里正转着念头，听他这么一说，便咬着牙跺着脚道：“好啊韩玉致，你竟敢把那宋小娘子说成什么小黄鸟，那我岂不成了捉小鸟的秃鹰么？”
话一出口，闹市喧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竟如停滞了般。
还是卢子西反应过来，讪讪别过头去：“罢罢，兴许真是我看错了。毕竟几年都没见，怕是早变了副模样了。”
世道早已翻了个儿，昔日怀德坊里的官宦人家，尚能接济族亲，死了顶梁柱，转眼便沦落到了要出售家宅的惨淡境地。
韩玉致也被勾起了心事，叹口气道：“我那恩公一家子，如今真不知落到什么地步去了。”
西市的闭市锣打响时，宋观花早已揣着典当的钱回到家。一进门刚卸下帏帽，就听见门内二弟的质问声，和阿娘哑着嗓子的辩驳。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连忙并步走进阿娘的卧房。
只见阿娘歪在枕上，脸上爬满了泪痕。宋观涛怒容满面，转过来冲她吼叫：“大姊也管管这妇人，莫任她这般作践我！也不想想，这样腆着脸蹭上去，他卢家凭什么理咱们，什么都捞不到不说，还平白糟蹋了我的名声！”
宋观花张口结舌，过了半响才道：“二弟消消气。话也不能乱说，哪有女儿管母亲的理。”
不想榻上歪着的阿娘又转过来，抓住她的手哭道：“大姊这才算是个明理的。也劝劝你弟弟，阿娘都是一心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哪能平白无故作践他的名声！若是有害我儿的心，阿娘一头撞死也算了。”
说完，一头栽进两手里呜呜地嚎哭起来。
宋观花半天也说不出话，终于按着阿娘的肩劝慰道：“阿娘宽宽心，二弟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又扭头对宋观涛道：“你随我出来吧，莫叫阿娘看了生气。”
宋观涛果真跟在她身后出了门，一出门外，就咬着牙对她说：“大姊，我劝你也最好不要枉费心思。”
说得好像她愿意似的。
见她不言语，还以为她是跟阿娘一条心，又冷冷地道：“大姊你面皮也真厚，这样热脸贴了冷屁股的事可真不是好受的。”
宋观花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得两太阳穴突突乱跳，忙摆手道：“罢罢罢，咱们吃了饭再理论。”
家里用着的唯一一个仆役叫阿春，阿春煮了饭端上来，姐弟二人便相对着盘腿坐下。
由于刚才那一番哭闹，这顿饭便吃得很沉默。
最终还是宋观涛首先开口道：“阿姊可还记得韩家那四郎么？”
宋观花闻言抬起头来。
阿爷还在世时，的确曾有个韩家的孺人拖着儿子来投靠过一阵，只是那孺人不久便病死了，后来连儿子都人间蒸发了。
宋观涛又从鼻子里哼一声道：“听说那韩四郎新近升了中书舍人了。”
宋观花手里的竹箸差点没拿稳掉下来。
中书舍人，这可是多少文人的梦，况且还是在皇帝近旁。
可那韩四郎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吧？爬得这样快，简直令人下巴也要掉下来了。
宋观涛语气酸溜溜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韩家在朝堂上可真是春风得意喽。”
见她低头沉默不语，又拈起一块萝卜，丢进嘴里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阿爷若是晓得韩晔那田舍奴竟有这等造化，准得从棺材板里气活过来。”
那韩四寄宿在自家府上时，宋家上下从阿爷到仆从谁给过他好脸色看。他还曾经伏地给自己当马骑呢，如今倒好，野鸡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宋观涛一想到这个牙龈后面就直冒酸水，觉得这老天爷真没长眼。连自己的马都配上银鱼袋了，他这个主人却连大明宫的台阶都还没摸过呢。
却听对面大姊道：“二弟，韩家到底跟咱们算个亲戚。”
宋观涛在家中一向出言无忌，莫说是阿姊，就连阿娘也从不敢说他不是。他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饭粒噗的一声从鼻子里喷出来：“阿姊你，这是在指摘我对那韩四不敬？”
宋观花出口后也后悔了，这二弟背后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顶回去。
宋观涛仰面歪靠在垫子上，笑得连呛带咳起来：“大姊，我可怜的大姊……真是，你跟阿娘简直一个胎子里出来的。眼见那韩四富贵了，就眼巴巴盼着上韩家去求情！真是他韩家的狗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宋观花低头不语，额头上却慢慢沁出汗来。
二弟倒确实说中了她的盘算，要是她早知道韩四如今竟翻了身，哪怕是磕破额头也是要上门去求一求的。
坊里又有人登门来看宅子，家里老底也快腾空了，若是再没一点进项，他们这一家三口可就等着露宿街头了。
偏那二弟见她沉默不语，便知是说中了。他膝行着向她蹭过去，两臂像风车般挥舞道：“大姊！你可知今日你那韩四郎要赶你出门，可比赶条丧家犬还便宜！都是你跟阿娘整天跟人下跪磕头，才把我们宋家搞坏了，须知阿爷他阴灵不远，要是真见着这些妇人玷辱宋家门风，可少不得抄起棍子来好好伺候！”
宋观花不住地往后退缩，胃里面一阵翻涌，最终还是勉强摁耐住，站起来对他道：“二弟你消消气，用完了饭，奴叫阿春来收拾。”
回到自己房里，刚在榻上坐下来，又听到隔墙阿娘抽抽嗒嗒的呜咽，只觉得头疼欲裂，一下子躺下来。
她看着头顶上层层叠叠的雕花，眼里模糊起来，她想：要是阿爷在世，难道真会怪她不顾脸面吗？而且求的还是韩家，恐怕他这回真得从棺材里坐起来用拐杖抽她的背了吧？
她躺在榻上抬起一只手来，转来转去地看。她心里明白，二弟骂的那些话并不是毫无根据，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上门求人又是典当家里东西，已经是叫人唾弃了。
阿爷去世后发送那天，是她一手张罗着到西市请了凶肆的人来办的。当时阿娘瘫在门边，哭得连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二弟还在学庄子，坐在榻上敲着铜盆嘴里唱着歌。
怀德坊里邻居见了这幅情形，没有不指指点点的，是她当着街坊把大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她又坐起来，搬过铜镜，瞧着自己红通通的眼睛，忍不住想起西市那柳二垂涎的面孔，又想起质库里朱管事的话，指甲早已深深嵌进掌心里去。
只要有她在为宋家奔走一日，就绝不会叫宋家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境地去。
第二日，宋观花起床到阿娘房里问了病，便带上帏帽出门去。
推门出去，街道上已然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日光明亮，晒得她帏帽下的脸微微发红。她掀起帏帽用手背拂了拂汗，今日她脸上可是特意搽了脂粉，连嘴唇也涂红了。
西市那泼皮一语成谶，她今日果真是要上门去“吃茶”了。
只不过由于卢家给吃了好几回闭门羹，这回便转战韩家。
宋观花握着缰绳的手轻轻晃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哪里来的胆子去上韩家求情。
其实她也暗暗同意宋观涛所说。这么一上门不仅求不到好处，甚至还很可能被打出门去。
毕竟曾在宋家门下遭过人白眼，想来一定恨毒了他们家。
而她居然还敢自投罗网乞求他施舍怜悯，把他们这扶不上墙的一家子给从烂泥里扶起来。
她忍不住笑起来，还真像宋观涛常说的那样，她如今成了头号寡廉鲜耻之人了。
韩家曾是长安城里清贵门第，获罪抄家后，杨氏孺人便拖着幼子从宣阳坊宅子里逃出来，投奔怀德坊里身为六品官的族亲。
如今韩家在朝堂上东山再起，宣阳坊的祖宅自然也流转回了韩家手中。
她一边骑马徐行，一边透过帏帽上的薄纱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宅第。
却是许久没到宣阳坊里来过，只好眯着眼，细细端详着各家大门。
虽说都是朱门绣户，粗看起来却都大同小异。她猛然想起，韩四郎曾低低地对她说过，门口栽着两棵柳树，一对白玉狮子的便是他家。
幸好韩家的正门并不难认，门口虽有家丁值守，倒也没有卢家的骇人气势。
家丁见她走上来，上前伸臂一拦：“娘子可是要找什么人？”
宋观花顿了顿，做出一副笑颜道：“奴姓宋，奴家父亲跟府上是故交。奴是受家人之托特地来拜访韩舍人的。”
她一边说，一边感觉脸上的笑容越发酸涩僵硬。
之前在卢家门口套了这番说辞，人家直接劈头反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良家女子？”
不料两个家丁交头接耳一阵，其中一个转过头来，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家郎君倒却是有个恩公姓宋的，只是郎君公务繁忙，还请娘子稍候片刻。”
万没想到是这样客气，她瞪大了眼，嘴里只忙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家丁把她引到一间阁子里，她坐了下来，默默打量四周的陈设。
难道真就这么混进来了？
不多时，便有清茶一盏端上来。
濛濛的白雾让鼻子先她一步回忆起了韩晔。
她竟然茫然无措，踌躇一阵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
又差点被烫到嘴，险些一口喷出来。
赶紧左顾右盼，幸亏并无仆从在侧。
她忍不住用手搓着两颊，过了一会儿才突然记起脸上擦了脂粉，又懊恼地放下来。
她从来便猜不到这韩四郎的心思。
他初到宋家时不过十二三岁少年郎，老成持重的心性却已经如同成人。
那杨氏孺人刚来府上时只知成日啼哭，宋家上下莫不嫌弃。
宋家虽不是大族，却难得在这孤儿寡母面前表现出上下一心，拧成一股绳跟韩家母子作对。
本身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何况还是罪臣家眷，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岂料那杨氏孺人受不住羞辱，竟如霜打梨花般，不久就凑趣地得病去世了。
没了这一块遮羞布，府中上下对这韩家子弟自然更是变本加厉。
难道他还能不计前嫌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