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她索性也停下手上的茶勺，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正视他。
“奴替宋家谢过韩舍人的好意。”
他抿了口茶，慢慢合上盖，等待她的“但是”。
果然见她又垂睫道：“但此事实在重大，恐怕得先与家母斟酌过后才能回话。”
刚才听了他说要买宋家宅子，她脑海里只转过一个念头，这么说来他是真不肯给宋家一条路了……又觉得喉头滞涩难启，一时间竟想不出该说什么。
韩晔见她面有为难之色，低头不语，将才的脾气倒也缓和下来。
于是亲手给她沏了杯茶奉到面前，一边瞧她的眼神，一边娓娓道：“某也能够体谅娘子的难处。”
见她仍垂眼出神，便又自顾自地劝道：“娘子日后到了韩某府上，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老夫人要延医问药，只需和府上人吩咐便是。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向韩某开口。”
她凝神望着描金的茶盏，用手慢慢地抚摸下颌，突然开口道：“韩舍人，若是宋家落到了露宿街头的地步，想来韩舍人也不会有一丝悲悯之心？”
却发现他正皱着眉，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才方知是脱口而出了。
“某在娘子心中原来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
“不，当然不是。”她连忙否认，却又怕解释了越描越黑，便叹了口气：“奴一时说错了话，还求韩舍人莫要误会，奴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他立刻道：“那便不必解释。”
说完便起身：“某还有事在身，娘子请自便。”
宋观花眼瞧着他出门的背影，心里虽然后悔失言，却也没有追上去解释之意。
若非是她上门求情，倒真不想和这位翻脸如翻书的韩舍人有什么交集。
他对宋家怀恨，可冤有头债有主，虽然她自问从没有对不起过他们母子，可如今他的报复也只有落在她头上。
倒是阿娘和二弟……才真不晓得该怎么跟他们开口。
这位韩舍人要买宅子倒是其次，紧要的是她那一副上门求情的算盘告吹了。
如今没了回头路，看来不论是卖给谁，宋家这宅子都是只有卖出去了。
她走出门，身边却立刻有一个丫鬟跟上来：“宋娘子，阿郎怕娘子不认路，嘱我给娘子引路。”
那韩舍人气头上都还有这样周全心思……她忙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
虽然她跟韩晔自小相熟，却还只是第二次到这韩府。回廊绕绕转转，亭台楼榭又多得迷人眼，偏那丫鬟还在一旁不断指点。
“这便是阿郎的居所。”
“这是阿郎平日里下棋的亭子。”
“这是小郎君练习射箭的地方。”
可走着走着便觉得越发不对劲，湖光水色似乎多起来，几乎还听见树荫深处一两声鸟啼，不像是把人往外领，倒像是到了庭院深处。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丫鬟道：“这倒不像是出门的路？”
那丫鬟瞪圆了眼，竖起眉毛道：“是阿郎特地吩咐带娘子把整个府上都逛一遍的。”
是想让她见识一下如今韩府的阔绰么？
那便遂他的意好了。
她叹了口气，便挪脚跟着丫鬟走。眼前的景色越来越幽丽，行到竹林间时，一座小小的楼榭映入眼帘。却听丫鬟在旁解说道：“这里是我家娘子的居所。”
她想起将才韩晔说他没有娶亲，便道：“是韩舍人族中的阿姊么？”
谁知那丫鬟听了，掩着嘴笑道：“看来阿郎说得不错，娘子要学的还多着呢。阿郎的姊姊和姊夫都早已过世了，这小郎君便是托付在阿郎府上的。眼前这一位娘子，是阿郎庶出的妹妹。”
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把丫鬟那句“要学的还多着呢”颠来倒去：这韩晔当真是多管闲事，她一个宋家人，难道还要叫她把韩府所有人认遍了参加考试不成。
丫鬟探头探脑，望见了没人，方向她道：“这韩娘子早年也是寄养在别家的，脾气古怪着呢，可不像阿郎那般好性儿的，连阿郎见了也忌她三分。娘子若遇着她，千万留心不要在她面前高声说话或咳嗽，否则这位轻易绝不会放过。”
她答应着不会，心里的疑惑却又重了几分。
这丫鬟像要把韩府的规矩一股脑儿都教给她，倒像是她要在这府上住到天长地久了一般。
脑后突然一凉：莫非韩晔最开始便打的这个主意？
正跟着丫鬟从竹林离开，却见书窗里一只木屐嗖地飞来。
转瞬之间，身边的丫鬟便一下子栽倒在地，捂着脸哭喊起来了。
她忙蹲下去扶着，回头只见那白色的窗纸划拉一声捅开，一个头戴竹钗，发髻蓬乱的女子探出头来。
她正要张口，却见那女子皱着眉打量她，先声夺人道：“你便是那宋观花？”
顾不上深究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她点头应道：“韩娘子。”
她素来以不修边幅著称，此刻却难得棋逢对手。面前这位不仅脂粉不施，身上也只松垮垮披挂着一件白色中衣：“我一眼就猜出来了。怎么，我哥打算什么时候让你过门？”
也顾不上深究，她正要张口，却被那韩娘子撇着嘴一声冷笑道：“别，别替她叫屈。我最恨假惺惺的人！”
又盯着她像是颇有兴趣道：“怎么，宋家到底被我哥给搞垮了么？”
她张口结舌，又想起将才丫鬟的叮嘱，便只是点了下头。
那韩娘子见了摇头冷笑起来道：“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哪！”
又对那丫鬟叫道：“你快自己爬起来吧，还要叫我扶你不成！回去拿冰块好好敷一敷，免得回头我哥又说我欺负下人！”
她还想说一句话，却被那丫鬟哭着推了推道：“娘子，走吧。”
那丫鬟一把她送出韩府大门，宋观花便翻身上马打道回府。
今日的所见所闻真让她有点费解起来。
韩晔想买她家宅子，又主动请宋家住到他府上去。
毕竟有个报恩的名义，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若说他从此便原谅了宋家对他和他阿娘做下的事，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如果不是想借着报恩的名义以牙还牙，对如今的宋家倒也确是雪中送炭。
可看他的举止言行，若说已经完全不计前嫌，那她就真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她皱着眉头想，不管那韩舍人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家里那两位都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此事还是得再斟酌斟酌。
问题在于，阿娘和二弟好像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眼中那些故交家的大门，如今都已经是固若金汤，若不再做打算，便是真的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宋家在怀德坊的宅子还值几个钱，可卖了以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坐吃山空，只等着露宿街头排队领粥了。
正踌躇间，怀德坊的坊门却已映入眼帘。
她骑马进了自家的门，却见院落里多了一排箱笼，还有几个仆从守着。
一见着她都叉手行礼：“宋娘子。”
最近宋家还真挺热闹。
她一到门口，却被卧房里的情景惊得心跳了跳。
榻上的阿娘满面含春，正和一个簪金带银的妇人拉着手说话。
见她进门，阿娘便转过头对那妇人道：“这便是我家大娘子。”
她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行礼，却听那妇人唉呀一声，用团扇覆着面笑道：“果真是好相貌！”
阿娘朝立在门边的她招手：“快过来，这位是柳四娘子。”
又对那所谓柳四娘子道：“柳四娘子为你的亲事可劳心费神了，大老远的从崇化坊里赶来，还不快谢过。”
她怔住了，亲事？
这柳四娘，是官媒娘子？
那柳四娘子摇着团扇，笑得花枝乱颤道：“夫人这话真折煞奴了，这都是奴的分内事。眼见着两家结成秦晋之好，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奴这心里美还来不及呢，哪还记得起什么辛劳不辛劳的！”
还要继续说场面话，却被她出声打断：“柳娘子，敢问是哪家郎君求你上门？”
柳四娘闻言愣住，连团扇也不摇了，又转头质疑地望向阿娘。
阿娘被这一问得心虚，皱着眉吞吞吐吐道：“说你粗疏，你还真是个忘性大的。质库那朱管事明明和你说得好好的，不就是崇化坊里那刘郎君么！那日你也曾见着他，不是还对他人品颇为满意么？”
她终于记起来了。
原来是那个质库里偷眼瞥她的中年商人……
那柳四娘子坐在榻上，也回过神来，笑着劝道：“要说这刘郎君，虽然年纪大些，可也是条好处。老实，懂得疼人。比起如今大街上那些轻薄儿，真不知强出多少倍！”
又望望周遭的家徒四壁，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再一条，崇化坊刘家毕竟是个殷实的商人家，等到娘子过了门，便是金子银子用不尽，缎子绸子穿不完的。又能提携家里的二郎在他铺子里做个事，这还有什么可愁的！”
阿娘在旁边听着听着，眼睛慢慢笑眯起来，忍不住在她背上推一下道：“要说我家这大娘子啊，起先还担心她嫁不出去呢。谁晓得后面有这样天大的福气，竟被刘郎君给瞧上了，我算是再也不用愁了！”
她感觉到背上那只枯骨般的手，一时间，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从后背到心底都凉透了。
“阿娘，柳四娘子，刘郎君的盛情奴无以为报。”
“但恐怕这桩婚事，奴应不了。”
这句话如一个响雷，阿娘的手猛然收紧，那柳四娘子的笑容也霍然消失，腾地一下从榻上起身下地。
阿娘推搡着她连声怒道：“怎么应不了了？”
又忙回头向柳四娘子赔笑道：“我儿她一时莽撞话，还请柳娘子多多担待着！”
旁边，柳四娘子用团扇遮着面，露出一双眼，像是嗅到什么难闻气味般：“宋夫人这话就说差了。大娘子她好歹也十九了，总也知道，没有刚及笄的姑娘那样挑挑拣拣的余地。”
又用扇子点着她道：“娘子若这样一意孤行，奴在刘郎君面前可就无法交代了。到时刘郎君他怎么想，也不是奴担待得住的。”
她福了福身道：“柳娘子照实交代便是。”
又对柳四娘子道：“柳娘子恐怕有所不知，奴将才正是从韩舍人府上赶回来的。奴与韩舍人，本来早已有约。”
她索性也停下手上的茶勺，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正视他。
“奴替宋家谢过韩舍人的好意。”
他抿了口茶，慢慢合上盖，等待她的“但是”。
果然见她又垂睫道：“但此事实在重大，恐怕得先与家母斟酌过后才能回话。”
刚才听了他说要买宋家宅子，她脑海里只转过一个念头，这么说来他是真不肯给宋家一条路了……又觉得喉头滞涩难启，一时间竟想不出该说什么。
韩晔见她面有为难之色，低头不语，将才的脾气倒也缓和下来。
于是亲手给她沏了杯茶奉到面前，一边瞧她的眼神，一边娓娓道：“某也能够体谅娘子的难处。”
见她仍垂眼出神，便又自顾自地劝道：“娘子日后到了韩某府上，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老夫人要延医问药，只需和府上人吩咐便是。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向韩某开口。”
她凝神望着描金的茶盏，用手慢慢地抚摸下颌，突然开口道：“韩舍人，若是宋家落到了露宿街头的地步，想来韩舍人也不会有一丝悲悯之心？”
却发现他正皱着眉，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才方知是脱口而出了。
“某在娘子心中原来是这样忘恩负义之人。”
“不，当然不是。”她连忙否认，却又怕解释了越描越黑，便叹了口气：“奴一时说错了话，还求韩舍人莫要误会，奴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他立刻道：“那便不必解释。”
说完便起身：“某还有事在身，娘子请自便。”
宋观花眼瞧着他出门的背影，心里虽然后悔失言，却也没有追上去解释之意。
若非是她上门求情，倒真不想和这位翻脸如翻书的韩舍人有什么交集。
他对宋家怀恨，可冤有头债有主，虽然她自问从没有对不起过他们母子，可如今他的报复也只有落在她头上。
倒是阿娘和二弟……才真不晓得该怎么跟他们开口。
这位韩舍人要买宅子倒是其次，紧要的是她那一副上门求情的算盘告吹了。
如今没了回头路，看来不论是卖给谁，宋家这宅子都是只有卖出去了。
她走出门，身边却立刻有一个丫鬟跟上来：“宋娘子，阿郎怕娘子不认路，嘱我给娘子引路。”
那韩舍人气头上都还有这样周全心思……她忙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
虽然她跟韩晔自小相熟，却还只是第二次到这韩府。回廊绕绕转转，亭台楼榭又多得迷人眼，偏那丫鬟还在一旁不断指点。
“这便是阿郎的居所。”
“这是阿郎平日里下棋的亭子。”
“这是小郎君练习射箭的地方。”
可走着走着便觉得越发不对劲，湖光水色似乎多起来，几乎还听见树荫深处一两声鸟啼，不像是把人往外领，倒像是到了庭院深处。
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丫鬟道：“这倒不像是出门的路？”
那丫鬟瞪圆了眼，竖起眉毛道：“是阿郎特地吩咐带娘子把整个府上都逛一遍的。”
是想让她见识一下如今韩府的阔绰么？
那便遂他的意好了。
她叹了口气，便挪脚跟着丫鬟走。眼前的景色越来越幽丽，行到竹林间时，一座小小的楼榭映入眼帘。却听丫鬟在旁解说道：“这里是我家娘子的居所。”
她想起将才韩晔说他没有娶亲，便道：“是韩舍人族中的阿姊么？”
谁知那丫鬟听了，掩着嘴笑道：“看来阿郎说得不错，娘子要学的还多着呢。阿郎的姊姊和姊夫都早已过世了，这小郎君便是托付在阿郎府上的。眼前这一位娘子，是阿郎庶出的妹妹。”
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把丫鬟那句“要学的还多着呢”颠来倒去：这韩晔当真是多管闲事，她一个宋家人，难道还要叫她把韩府所有人认遍了参加考试不成。
丫鬟探头探脑，望见了没人，方向她道：“这韩娘子早年也是寄养在别家的，脾气古怪着呢，可不像阿郎那般好性儿的，连阿郎见了也忌她三分。娘子若遇着她，千万留心不要在她面前高声说话或咳嗽，否则这位轻易绝不会放过。”
她答应着不会，心里的疑惑却又重了几分。
这丫鬟像要把韩府的规矩一股脑儿都教给她，倒像是她要在这府上住到天长地久了一般。
脑后突然一凉：莫非韩晔最开始便打的这个主意？
正跟着丫鬟从竹林离开，却见书窗里一只木屐嗖地飞来。
转瞬之间，身边的丫鬟便一下子栽倒在地，捂着脸哭喊起来了。
她忙蹲下去扶着，回头只见那白色的窗纸划拉一声捅开，一个头戴竹钗，发髻蓬乱的女子探出头来。
她正要张口，却见那女子皱着眉打量她，先声夺人道：“你便是那宋观花？”
顾不上深究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她点头应道：“韩娘子。”
她素来以不修边幅著称，此刻却难得棋逢对手。面前这位不仅脂粉不施，身上也只松垮垮披挂着一件白色中衣：“我一眼就猜出来了。怎么，我哥打算什么时候让你过门？”
也顾不上深究，她正要张口，却被那韩娘子撇着嘴一声冷笑道：“别，别替她叫屈。我最恨假惺惺的人！”
又盯着她像是颇有兴趣道：“怎么，宋家到底被我哥给搞垮了么？”
她张口结舌，又想起将才丫鬟的叮嘱，便只是点了下头。
那韩娘子见了摇头冷笑起来道：“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哪！”
又对那丫鬟叫道：“你快自己爬起来吧，还要叫我扶你不成！回去拿冰块好好敷一敷，免得回头我哥又说我欺负下人！”
她还想说一句话，却被那丫鬟哭着推了推道：“娘子，走吧。”
那丫鬟一把她送出韩府大门，宋观花便翻身上马打道回府。
今日的所见所闻真让她有点费解起来。
韩晔想买她家宅子，又主动请宋家住到他府上去。
毕竟有个报恩的名义，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若说他从此便原谅了宋家对他和他阿娘做下的事，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如果不是想借着报恩的名义以牙还牙，对如今的宋家倒也确是雪中送炭。
可看他的举止言行，若说已经完全不计前嫌，那她就真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她皱着眉头想，不管那韩舍人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家里那两位都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此事还是得再斟酌斟酌。
问题在于，阿娘和二弟好像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眼中那些故交家的大门，如今都已经是固若金汤，若不再做打算，便是真的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宋家在怀德坊的宅子还值几个钱，可卖了以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坐吃山空，只等着露宿街头排队领粥了。
正踌躇间，怀德坊的坊门却已映入眼帘。
她骑马进了自家的门，却见院落里多了一排箱笼，还有几个仆从守着。
一见着她都叉手行礼：“宋娘子。”
最近宋家还真挺热闹。
她一到门口，却被卧房里的情景惊得心跳了跳。
榻上的阿娘满面含春，正和一个簪金带银的妇人拉着手说话。
见她进门，阿娘便转过头对那妇人道：“这便是我家大娘子。”
她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行礼，却听那妇人唉呀一声，用团扇覆着面笑道：“果真是好相貌！”
阿娘朝立在门边的她招手：“快过来，这位是柳四娘子。”
又对那所谓柳四娘子道：“柳四娘子为你的亲事可劳心费神了，大老远的从崇化坊里赶来，还不快谢过。”
她怔住了，亲事？
这柳四娘，是官媒娘子？
那柳四娘子摇着团扇，笑得花枝乱颤道：“夫人这话真折煞奴了，这都是奴的分内事。眼见着两家结成秦晋之好，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奴这心里美还来不及呢，哪还记得起什么辛劳不辛劳的！”
还要继续说场面话，却被她出声打断：“柳娘子，敢问是哪家郎君求你上门？”
柳四娘闻言愣住，连团扇也不摇了，又转头质疑地望向阿娘。
阿娘被这一问得心虚，皱着眉吞吞吐吐道：“说你粗疏，你还真是个忘性大的。质库那朱管事明明和你说得好好的，不就是崇化坊里那刘郎君么！那日你也曾见着他，不是还对他人品颇为满意么？”
她终于记起来了。
原来是那个质库里偷眼瞥她的中年商人……
那柳四娘子坐在榻上，也回过神来，笑着劝道：“要说这刘郎君，虽然年纪大些，可也是条好处。老实，懂得疼人。比起如今大街上那些轻薄儿，真不知强出多少倍！”
又望望周遭的家徒四壁，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再一条，崇化坊刘家毕竟是个殷实的商人家，等到娘子过了门，便是金子银子用不尽，缎子绸子穿不完的。又能提携家里的二郎在他铺子里做个事，这还有什么可愁的！”
阿娘在旁边听着听着，眼睛慢慢笑眯起来，忍不住在她背上推一下道：“要说我家这大娘子啊，起先还担心她嫁不出去呢。谁晓得后面有这样天大的福气，竟被刘郎君给瞧上了，我算是再也不用愁了！”
她感觉到背上那只枯骨般的手，一时间，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从后背到心底都凉透了。
“阿娘，柳四娘子，刘郎君的盛情奴无以为报。”
“但恐怕这桩婚事，奴应不了。”
这句话如一个响雷，阿娘的手猛然收紧，那柳四娘子的笑容也霍然消失，腾地一下从榻上起身下地。
阿娘推搡着她连声怒道：“怎么应不了了？”
又忙回头向柳四娘子赔笑道：“我儿她一时莽撞话，还请柳娘子多多担待着！”
旁边，柳四娘子用团扇遮着面，露出一双眼，像是嗅到什么难闻气味般：“宋夫人这话就说差了。大娘子她好歹也十九了，总也知道，没有刚及笄的姑娘那样挑挑拣拣的余地。”
又用扇子点着她道：“娘子若这样一意孤行，奴在刘郎君面前可就无法交代了。到时刘郎君他怎么想，也不是奴担待得住的。”
她福了福身道：“柳娘子照实交代便是。”
又对柳四娘子道：“柳娘子恐怕有所不知，奴将才正是从韩舍人府上赶回来的。奴与韩舍人，本来早已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