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锐意家中好不容易恢复了安静,温婉也终于到了关旭瑾发给他的地址,下车后却只看到了关医生一个人站在街边,脸上的表情不由让温婉联想到电视剧中手术室外无力回天的医生,温婉心中一慌,“潇潇呢?”

    “在楼上,走吧。”不但表情,关医生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通知病人家属的医生,温婉虽没有经历过,但她想,关医生一定是经历过的。

    “你不准备跟我透个底什么的?”温婉跟上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不是什么好消息,你最好有心理准备。”关旭瑾停下脚步看向温婉,温婉猜到了七八分,却始终不愿追问关旭瑾来确认最终的答案。

    路潇潇坐在宠物医院导诊台前的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表面上看过去像是时间凝滞般地呆坐着,大脑却早已经混乱不堪,从下午接到凌少童的电话起,她和关旭瑾接收到的信息量太过庞杂。

    蒋少爷在温婉的宿舍里这将近一个月的反抗行动,最终还是以被蒋北渊找到而宣告结束,而能找到他的关键在于,温婉的狗误吃了大量的可可豆,蒋少爷正准备送它去医院的功夫就被凌少童拦下来送回了家。于是在蒋少爷被送回家后,身为蒋北渊的助理,凌少童任劳任怨地送培根来了宠物医院,但培根已经生命垂危,医生无力回天。关旭瑾作为蒋少爷最推心置腹的好友,这样的噩耗理应由他来传达。

    路潇潇听了凌少童的解释,再看着他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一时气血上涌,差点一拳挥到他脸上,还是关旭瑾伸手把她拦了下来。

    看到自己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熟悉的运动鞋,路潇潇抬起头看到停留在自己面前的温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肯开口的路潇潇陪着全然无话的温婉拿到了培根的死亡证明,好心的医生给了温婉一张名单,上面详细地列举了帝都几家大型的宠物殡葬公司,连业务范围和特点都写在了备注一栏中。温婉抱起装着培根的箱子走到门口就没了力气,一直等在外面的关旭瑾接过了箱子,一路把培根放到了后备箱里。

    坐在后座上的温婉细细地看着刚刚从医生那里拿到的名单,路潇潇担心地看着她,却惊讶的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比她冷静得多,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精力去思考培根的后事。

    “你要不要歇一会?”路潇潇轻轻地出声,生怕声音太大拨乱了温婉的心弦。

    “不用了,麻烦关医生送我去这里。”温婉把手中承载着培根所有后事的A4纸递到刚刚坐到方向盘前系好安全带的关旭瑾手里,指着上面的一个地址。

    关旭瑾顺着温婉的手指看了看,“虽然说是二十四小时服务,但真的开始这些流程大概还是要等到明天宠物入殓师上班之后,不如你今晚就去潇潇那里住,让培根在我车里呆一晚,我明早去接你们两个。”

    “今天是七夕,你们两个怎么可能没有安排?”温婉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们两个每天都过情人节,才不像你和某人,不折腾出点花样心里都难受。”路潇潇的语气轻松又随意,生怕自己会给温婉增添额外的负担。

    “我不想去。”温婉的拒绝既直接又干脆,而且不近人情。路潇潇看着她想了一会,示意关旭瑾按温婉说的做。

    温婉选定的宠物殡葬公司距离宠物医院并不远,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关医生停车熄火,却没有打开车门的动作。温婉不解地看着路潇潇,“你们两个可以回家去过节,我自己在这等就可以了。”

    “我已经说了,我们两个今晚没有安排,既然你在这等着能更安心,那我们就陪你在这等。”路潇潇接过关旭瑾从前排递过来的蒸汽眼罩,撕开包装,敷在温婉眼睛上,又顺势抱住温婉,不让她挣扎。

    关旭瑾把车里的晚间电台换成了Bandari,后座上那两个人之间最后一点小小的较劲也随着悠扬的旋律消失殆尽,温婉放松下来,安静地靠在座椅上,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听到这样的旋律是什么时候,蒋锐意车里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触感,都在她的生活里逐渐淡去。

    温婉不知道这音乐是关医生与蒋锐意多年兄弟而产生的默契还是关医生特意为了她而准备的与他有关的点滴,她也不愿意费心去思考,只想沉溺在这声音中妄自醉去。

    不知道是由空谷回响勾起的陈年往事还是眼睛上那个蒸汽眼罩逐渐开始发挥作用,温婉突然觉得泪腺不再听自己的调遣。

    宠物殡葬是近些年才开始开展的业务,在对死亡讳莫如深的文化中,殡葬文化从来不会是风生水起的行业,无论对人还是对动物。

    关旭瑾从一个青涩的医学生成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主治医师,经历过太多的死亡,而所有的死亡都与人有关,除了一次,那一次的死者叫多肉,今天会是他的第二次。

    给培根做入殓的殡葬师是个温柔地女孩子,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缓缓地为培根梳理着全身的毛,整理好培根耳尖的毛后,她又拿了棉签问温婉要不要帮它擦眼睛。

    一直盯着看她动作的温婉慢慢摇了摇头后,便不再有其他动作。

    处理好培根的遗体,又帮培根盖上了一块薄薄的毛毯,入殓师才轻声开口提醒温婉,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温婉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宠物入殓师,和暖的表情在一室阳光中暖人心房。人类的殡仪馆总透着肃杀之气,走进门就能感受到那仿佛能将时间凝固成啫喱般质地的温度骤降。宠物的停灵间却不尽然,早上的阳光从玻璃窗温柔地照进来,停留在屋子里正中间台子上的培根身上,这天气清爽的不像个送别生命的日子。

    不知道是阳光明媚还是因为柴犬与生俱来的笑面,远远的看过去,温婉觉得培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如从前一般,像极了二哈,也不知道它这表情配不配得上一句“含笑九泉”。

    平静了一整晚的思绪一时间被投入了石子,却不止是回荡了涟漪,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阳光在屋子里的角度缓缓移动着,温婉就这样看着培根身上的光影不断地变化着,也不上前抚摸也不见悲伤情绪外泄。

    路潇潇和关旭瑾在门口看到温婉手中拿着一个亚麻袋走了出来,袋子上绣着一株海棠,而温婉的嘴角竟然多了一些温暖的笑意。在关医生的印象里,眼前这个人从来都极度自持,即使是昨天那样的噩耗,也不过是面无表情的藏在心里,现在竟然还能涌出这样的笑意。

    温婉看到门口一直等着自己的两个人有些过意不去,“你们两个怎么还在,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请了一天假,阿瑾今天本来就轮休,也不用上班,他昨天就把病人交给同事了,如果没有要紧情况,他今天可以休息一整天。走吧,送你回学校。”路潇潇拉开车门招呼温婉上车。

    “我不回学校,我想先去找地方把培根埋了。”温婉站在原地没动。

    “这么快就选好地方了?”

    温婉点点头,“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可以了,你们昨天已经陪了我一整晚了,就算不用上班也该回家好好休息,疲劳驾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温婉想释放下什么一般竟开起了玩笑。

    “上车。”路潇潇也不废话,上前拉住温婉的手就把人往车上带,这架势像极了当年蒋锐意把自己硬塞到副驾驶还顺便扣好安全带的样子。

    早已系好安全带握着方向盘的关旭瑾问,“去哪?”

    温婉上一次来植物园的时候,蒋锐意和殊哥种下的海棠树还是两棵小树苗,和蒋锐意分开的这几年,温婉没再进过植物园,她下意识与蒋锐意隔绝联系的行为中甚至包括蒋锐意亲手栽种的这两株海棠树。

    汽车后备箱里准备的常用维修工具中通常包括工兵铲这种装备,关医生的后备箱里准备的是一套高级维修装备,铲子的质量自然过硬,温婉在海棠树下挖了一个半米多深的坑,把绣着海棠花的亚麻袋子放进去,又把土填了回去。

    还没到海棠树盛开的季节,这一片海棠林还没有什么游客光顾,海棠树并不高大,却也是枝繁叶茂的景象,经过这几年的成长,这两棵海棠树看上去更粗壮了些,枝干也挺拔了很多,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稀稀疏疏地映在草地上形成错落的斑纹。

    温婉不知道小蒋总回国后的这段日子有没有来过这里,她只是在看到安睡在光影中的培根永驻的笑颜时不由想到了这里,她的狗,他的海棠,可不可以永远在一起。

    折腾了一整晚的温婉终于再次见到了学校的大门。

    宿舍里,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被随便的放在角落里,雪葩正站在自动喂水器前小口的舔着水,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向门口,见到了熟悉的路潇潇和陌生的关旭瑾。路潇潇蹲下身子,伸手揉了揉雪葩的头,雪葩眯了眯眼睛,轻轻叫了几声,前爪抬起,搭在了路潇潇膝盖上,路潇潇顺势把它抱了起来。

    “要不,让它去我那住几天?”路潇潇抱着雪葩,雪葩脸上享受的样子看的关旭瑾心痒,也上手轻轻点了点雪葩的下巴。

    “不用了,我很好,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样像关心绝症患者一样关心我,我很舍不得培根没错,但是我总不能因为培根没了自己。”温婉拿了小蒋总的挂耳给两个人泡了,放在餐桌上。

    “你走出来的太快了,这不正常,人对于信息的接收和处理是有阶段的,太迅速的走出来只能说明有更多的情绪是被你强行压制的,而这样的情绪始终不安全,一旦爆发会对你的精神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关旭瑾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认真的帮温婉分析着她的精神状态。

    “我发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会给你俩打电话让你们来救我。”温婉打开行李箱,里面还装着给路潇潇带回来的红肠。

    “我饿了,阿瑾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咱俩在婉婉这蹭顿早餐再走。”关旭瑾放下咖啡应了声就钻进了厨房。

    温婉心里过意不去,不想让客人忙前忙后帮自己准备早饭,正想跟去厨房,却被路潇潇一把拽住,“培根的东西你能不能收拾一下送我,我最近想养只狗,一直在看帝都附近的犬舍,还没有想好要养什么品种,正好这些东西雪葩也用不到,我拿走倒省事了。”路潇潇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里,开口问温婉要培根的东西。

    温婉知道路潇潇是在帮她铲除引爆记忆的导火线,但她找不到理由拒绝,只能妥协着把培根的“遗物”打包好交给她。

    培根过世是蒋锐意早餐时拿到自己的手机之后看到的第一条消息,也是最新的一条,发件人是关旭瑾,发件时间二十分钟前。

    培根没救回来。凌哥昨天找我和潇潇过去,我们两个通知了温婉,又陪她在一家宠物殡葬公司外头等了大半夜,今天早上把事情都忙完之后才送她回学校,她看上去很正常,可我总觉得她情绪不太对,我看她屋里那只猫的情绪好像也不太好,你处理好家里的事回学校去看看她,别让她们两个互相感伤。

    蒋锐意半口咖啡卡在喉咙里,食道被卡的生疼。阿姨端来早餐放在他面前,他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手机放下,吃饭。”蒋北渊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命令。

    穆兰看着蒋锐意魂不守舍的样子,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培根死了。”蒋锐意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培根?谁是培根?”蒋北渊随口问着。

    “温婉的狗。”

    穆兰看到父子俩这个拒绝和平沟通甚至拒绝吵架的样子试图打圆场,“婉婉这孩子倒有趣,竟然用大哲学家的名字给宠物起名。”

    “妈你想多了,是吃的那个培根,跟英国那个名垂青史的思想家没关系。她还有只猫,叫雪葩,是她小时候常吃的雪糕的牌子。”蒋锐意丝毫不理会穆兰的苦心,说着不客气的话,却偏偏语气平和,让人一时挑不出错来。

    “不管你什么培根火腿,赶紧吃饭,吃完早饭小苏差不多也到了,别耽误公司的正事。”前一天的吵架以蒋北渊压倒性的胜利告终。他限制了蒋锐意的人身自由,甚至规定了他每天的工作时间,早上苏安格可以来家里和蒋锐意谈公事,细算起来,蒋锐意现在的生活和在温婉宿舍里的生活大致相同,除了身边的人。

    蒋锐意不知道自己亲爸这是闹哪出,吵又吵不过,打也打不赢,只能先耐着性子听话。

    “我都被你关起来了,什么正事都没得干了。”蒋锐意早餐很少喝燕麦粥,不过小半碗就饱了,放下碗也不再吃饭也不下桌,倒像是专门坐在这里给蒋北渊添堵来的。

    蒋北渊听了他的话也不生气,也用心平气和的声音怼回来,“你在温婉那躲了那么久,也没见你耽误公司的事,如果你不想管,我倒也不介意把你手里的烂摊子收了。刚回家一天就给我和你妈脸色看,真是给你惯的没边了。”

    蒋锐意也不搭茬,眼睛专心地盯着餐桌上的手机看,蒋北渊状似不关心地开口,“想问就问一句吧,又不是不让你联系她。”

    餐桌上的气氛诡异的沉默了几秒,蒋锐意拿起手机,只按亮了屏幕就停了手,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和温婉说些什么,是为没能去机场接她表示歉意还是为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七夕感到懊恼,是应该为弄乱她的宿舍表达自己的后悔还是为间接害死培根的事忏悔。

    蒋锐意眼睛一转,故意挑衅似的开口问了一句,“爸,我听说你当初弄死过我妈一盆特别珍贵的兰花,你当时是怎么道歉的?教教我呗。”

    面对儿子再三的挑衅,蒋北渊一再压制的脾气忽而又上了头,扔了筷子刚想发火,穆兰却缓缓开口,“你爸没道歉,他带我去了兰花展,说他不认识兰花的品种,让我自己挑喜欢的,他来付钱。”

    感慨于父亲古早的霸道总裁行为,同时也诧异于母亲居然能被这样的套路轻易哄好的事实,蒋锐意低下头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你居然能原谅他。”这话却没有能逃出穆兰的听力范围。

    “那盆兰花很珍贵没错,也花了我不少心血,但在我心里,它没有你爸贵重。虽然我们总会说万物平等,但在人心里总会给自己生命中出现的人或事做一个饱含主观的价值排序。别灰心,我觉得在温婉眼里你应该比那个培根价值排序高一点。”穆兰状似安慰却又像是在气人,好像要报刚刚被儿子挑衅的仇。

    蒋锐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招对婉婉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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