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到了一首诗,是陶渊明的《停云》,与我第一次读《饮酒》时的感受有几分相似。素雅,却又十分高大尚。

    陶先生的诗读多了,真会有种“心远地自偏”的感受。

    宋洄偶然翻看了我的笔记,对其中“时雨濛濛”一句心生喜爱,于是与他摄像馆的合伙人共同敲定了,以“时雨“二字做为店名。

    季婷便是他的合伙人,是央美毕业的大艺术家,许多晚报,杂志都找她画过插画。天知道她为什么放弃在首都就业的机会来安徽开画廊。

    宋洄对摄影颇有兴趣,也很有天赋,此次去北京拍摄了许多胡同小巷的照片,回来便寄给了一家报社,果然被录用了。

    季婷便是那时注意到他的,千后百计(她说的)才得到宋洄的消息。一连寄了好几封信,才得以约宋洄出来。

    季婷画的大多是南方景色与人,那淡雅的色调和信里含蓄的请求让我以为她是个温婉的江南美人,结果见了面,才没现我原来的想法是多么好笑。

    此时是深秋,天气已经转凉,红枫飘飘转转飞向天际,多数人已然穿上了秋衣秋裤,季婷却还穿着一件正红色的短袖旗袍,头发用一根木钗盘了起来,嘴唇涂了口红,看起来热烈而奔放。

    “小弟弟”,她也不过二十来岁,说的话却十分老成,“要不要和姐姐合伙?”

    她大方而利落,正是我朝思暮想想要成为的模样。我想我如果是个男人,一定会爱上她,并爱的死去活来。

    我转头看向宋洄,他却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张口就拒绝了季婷。

    季婷也不恼,风情万种地拔了拔额前的头发,一挑眉:“理由?”

    宋洄沉默着,突然拉起我的手就走,

    我措不及防,只得随着他离开,回头看了看季婷,冲她抱歉地笑。

    谁知没走两步,宋洄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季婷,皱起了眉。

    我心一悸,隐隐感到什么不对,但我无法听见季婷到底说了什么。

    宋洄思索半晌,放开了我的手,走回桌前,朝季婷摊开了手。

    季婷得意的笑了笑,从文件夹里掏出了份合同。我凑近一看,震惊万分。

    那合同里把所有事宜写的明明白白,最重要的是一不需要宋洄投入一分钱!这种天上掉馅饼似的合作,居然被我们碰上了。

    宋洄看完之后之后,没怎么犹豫的从桌子上拿起笔签了字,而后接过印泥,又盖了指纹。

    季婷于是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那一年,宋洄22岁,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这样的喜事,我应该高兴但不知为何,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就好像我马上会失去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而我无能为力。

    “时雨”的生意不算好,但每一天都会有客源。我曾问宋洄为何要答应季婷,他沉默了,而后说:“你需要耳朵。”

    “人造耳蜗?”我比划。“我不用,你就是我的耳朵。”

    宋洄笑了笑,“你怎么想都可以。”

    我皱了皱眉,放下这个问题,又问他,“季姐这么漂亮,你喜欢她吗?”

    宋洄愣了一下,继而前仰后合地笑了,很久很久都没停,好容易止住笑,他拉着我的手,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民政局。我整个人都傻了,一直傻到一个红色的本子到了手。

    是我的宋洄的结婚证。

    宋洄把他的那本也交给了我,笑着揶喻:“我就喜欢肥猪,不喜欢麻杆”

    我:“季姐听到会弄死你的。”

    宋洄:“本来就是还不让人说了?”

    我:“你这样会被很多女生骂。”

    宋洄说:“骂吧,我还是只喜处你。”

    我郁闷地看着结婚证上嘴角快咧到耳根上眼睛快眯没了的自己,对宋洄说:“你不能再喂我了,我都115斤了。”

    宋洄道:“每天都是你烧饭,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还不都是你每天带甜点回来?!”

    暑假时,我回母校给以前的老师当助教,校长说,以后毕业了,请我一定回学校当老师,我很有当老师的潜质——脾气好。

    我郁闷回应:“因为我心宽体胖。”

    21岁后,我头疼耳鸣的情况愈发严重,一方面是因为超忆症给我的大脑带来了极大的负荷,另一方面便是我特殊的体质。那一针禁药不仅给我的子宫带来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还让我的耳朵多了个耳鸣的症状。

    宋洄也十分紧张,又多了几份兼职,经常带我去看中医,一天要喝好几袋中药。

    有一天,他十分激动的回家在我脸上亲了好几口,说他找了个能赚很多钱的兼职,很安全,来钱也快。

    我不知他为何要强调安全,可能是上次接了个危险的职业被我训斥过的原因吧。

    自那以后,宋洄每天被很晚回家,嘴唇的颜色越来越淡。我心疼他,让他不要去做那些兼职了,赚钱可以细水长流,万不能搞垮了身体。

    宋洄却总说“不,还差一点,一点就够了。”

    但每每问起到底还差多少?到底要买什么?我从不知道,宋洄也总是一笔带过。

    200 7年中旬,我的心悸越来越明显,好像那个不可挽回的事情就要发生。

    那天是宋洄的生日,我买了蛋糕,但他下了班,扒了几口饭便匆匆回了房间——那并不是我们的房间,而是以前宋洄父亲的书房。

    我这才发觉,宋洄自去年10月份起就没有与我亲近过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短短几日瘦了好多好多。我愈发觉得不对,便选今天和宋洄好好谈谈。

    谁曾想,我进去之后,宋洄却是一脸抵触。

    宋洄问:“你来做什么?”

    我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泪眼朦胧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宋洄的神色微微变了,他似乎是要尊崇本心为我拭去泪水,来摸我脸的手却生停在了半空,半晌才咬牙道:“我没事,你快回去睡觉。”

    “告诉我你到底在瞒什么?!”“我捂住胸口,眼前一阵眩晕,几乎抬不起手来比手语。

    “没有,我没事。”宋洄始终离我一步远,再不肯接近“小念,我爱你,回去吧,好吗?”

    我深吸一口气:“你敢吻我吗?”

    “什么?!”宋洄皱起了眉,“你……”

    “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诡异的平静下来,但还是遏制不住心脏的下沉。

    宋洄道:“真的没有——”

    “如果你不说,那我们明天就离婚。”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划,自己也不敢相信我能说出这么狠的话,“不要骗我。”

    宋洄双目猩红:“小念……”

    我感到一阵悲哀,无力感涌上心头。只见宋洄慢慢从钱夹里掏出了一张皱的不成样子的纸,递给我,我接过,定睛一瞧,那三个汉字组成了一个如此可怕的词,在我的人生中它只存在于生物的教科书上,被几笔带过,是一个人都不愿提起的病症。没想到见到它,竟是在宋洄的血检单上。

    当世魔王——艾滋。

    我感觉世界在飞旋,一切离我而去,广袤大地上狂风怒吼,眼前只剩下生物书上那几行字——通过母婴、血液 、性传播。

    一团乱麻被我粗暴扯开,那一根细我暴露在眼前。我终于发现了宋洄这一年来种种不对劲的端倪。

    “你干了什么工作?”我平静的打个手势,“你去卖血了是吗?”

    “我检查过了……”宋洄这回默认了,他喃喃道,“我真的检查过了,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不治疗?”我的手开始颤抖,“你应该知道艾滋病不治疗最多两年就会死吧?中考生物化学物理全满的高材生——?!”

    “我……”宋洄抹了把脸,“没用的,不过是拖个几年也照样会死。”

    “你要钱干什么?”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遵循本能比划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告诉我,难道要等哪天你在床上永远睁不开眼睛时让我知道吗?你这样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的双手在空气中交会,比出一个个词,组成句子。我从未觉得手语如此复杂,我的手撞在一起,立刻红了一片。

    “我——”宋洄看着我,走近一步却又退回,他闭了闭眼,“我说了你需要耳朵。”

    “我不需要!”我近乎疯狂的比划,“我早就说了我不需要!我从来没觉得我没有耳朵有什么问题!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没有关系!我有你!”我哽咽着,一手食、中、无名指搭于另一手脉门处,“艾滋……但是你得了艾滋。你让我怎么办?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你为什么非要吃这个亏?!!”

    “我说过了!”宋洄怒吼着,脖子上青筋暴起,“如果我的爱有回响!那我就不亏!死了也值了!”

    我呆愣在原地,泪水滑落——我一个哑女,何德何能能受到这样的爱。宋洄的爱毫无遮掩,不需要我付出,他甚至可以为他的爱付出生命。

    他只是想要我的回应,哪怕是他在背后唤我名字时的一个小小的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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