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地处偏北，入冬之后街头曾冻死过人，因而过了正旦，世家大多闭门不出。
憋了一个冬天不曾宴会交游，这些贵人们早忍耐不住，踏青宴历来是开春第一个宴席的名头，那些不爱参宴的，也多不错过了踏青宴会。
虽在城郊山野外，然而梁王是圣上器重的亲弟弟，他举办的宴席几乎等同游猎的规格，各家的贵女子弟都要争抢着出头，所为的也不过前程姻缘。
宴席依着溯水而办，溯水并不是什么平静的小河，而是崖下湍急的江水，梁王不止一次埋怨，要是溯水再平和些，依着水办“曲水流觞”宴，岂不美哉。可惜最终也没有实现过。
齐临就在崖上，勒马而立。
他生有英挺的剑眉，下颌棱角分明，面容俊朗切近冷酷，偏偏有一双温和的眼和厚软的唇，平白招惹了许多桃花。
三皇子却不喜欢他的脸，说他是优柔之相。他反而喜欢他□□那匹黑马，桀骜不驯，看见三皇子走近，就不屑地喷个响鼻。
他笑道：“阿临，看什么呢？等哪家的小姑娘？”
齐临平静地说：“臣在等温二姑娘。”
他年年等，可惜自那年遭遇劫匪之后，国公府便从不让庶女参宴了，他也就年年落空。
三皇子不懂他：“喜欢就收到院里，他们家世袭勋贵，比得上你家烈火烹油——一个庶女！”
齐临下颌绷紧，唇严肃地抿起：“殿下，臣不想折辱她。”
视野之内，逐渐出现了温国公富丽的车架。车队缓慢前行，露出缀在尾巴上的寒酸马车，那是温宁安的车架。
马车稍稍一颠簸，慢慢地停了，兰玠掀开轿帘：“小姐，到了。”
昏暗的轿厢，她却又被温宁安的美貌看住，呆呆地扶着她下车，她身上有浅淡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花还是香膏的味道。
她平常爱穿素色，今天却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鲜亮的红衣，衬得她越发艳光照人。
温宁玉一下车，便隔着帷帽的纱看见她牡丹似的身影，一口恶气立刻提起来。
但她随即又想到温宁安今天被母亲叫来参宴的缘由，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恶气，无声无息地走到温宁安的身后，又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怎么？打扮成这样，急着让你未来夫家相看？还没过门，就已经如此思虑周全了，真是聪明啊。”
温宁安没有回应，眼前是开阔平坦的崖岸，下面是溯水浑浊湍急的水流。她缓慢地朝着溯水走过去。
温宁玉不依不饶地跟在她的身后，嫌帷帽碍事，她索性掀开了，更真切地看到温宁安白嫩无瑕的面容，脸颊上陈旧的伤疤，似乎也开始隐隐地刺痛起来。
“怎么，温宁安，你要寻死？”她恶毒地说，“嫁过去生不如死，是了，你该自己找个痛快！”
低矮的岸，离水面不到一丈高，温宁安突然笑了一声。
“长姐，你知道么？受你的恨，我一直坦然，并不特别怨怼你。”她转过脸，脸上挂着笑，眼里却一片漆黑的死寂。
“一来，是因为你我都是可怜的笼中鸟，温行云可以求仙，父亲可以为官，其他男人可以立业，经商，耕作，而你我，除了婚嫁之外，就只能在高墙深院里面蹉跎。”她的眼睛里面，是一片清楚的怜悯。
这把温宁玉刺痛了。
她在说什么疯话？女子嫁人操持家务，天经地义！她很快地想到，温宁安是在嘲讽她婚事的艰难，连这唯一的出路也没有，立刻愤怒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红衣的衣领。
“你这个——”
“二来，”她们的脸彼此近在咫尺，温宁安说话声音更加柔和，温柔又亲昵地说，“你该恨我，你的脸，的确有我的手笔。”
温宁玉的眼睛倏忽睁大了。
温宁安慢慢地提起嘴角：“当时，我指着你的轿厢，说那里面才是嫡女，是国公夫妇的心肝，追兵太急，你们挟持她才能突出重围，带走她，即使失手，也能勒索一笔。”
“姐姐，父母心疼你，但是只有我知道，你恨对了人啊——”
“温宁安！”
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几乎惊到了隔岸的三皇子。他们只看见温宁玉气急败坏地伸出手用力一推，而仰倒的温宁安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个少女一同坠出崖岸之外，急速坠落到溯水之中！
齐临月白的衣角一闪，立刻跳进了水里。
随着他入水，一个丫鬟才哭喊着叫道：“来人啊！救人啊！小姐落水了！”
温宁玉甫一入水，立刻把温宁安倒推开去，扑腾着挣扎求生。
溯水实在太过浑浊，温宁安被水流裹挟着走，一点点地下沉。她本没有想死的，只是眼前没有一点出路，出了这一口恶气，她反而觉得畅快。
紧跟着，她面朝河底，忽然看见一点闪着光的东西，盈盈的黑沉的紫色，迎着她自觉地漂上来，不像水流托起的，倒像自己有生命似的。
一团黑气环绕着的一个蚕蛹似的东西。
那一团黑气，不像她之前购置的低劣妖丹上的气息，比之更阴冷危险，一股从未直面的恶意在水下扑面而来，将她彻底裹挟，她几乎听见低沉可怖的阴笑，紧跟着，黑气凶悍地钻进她的眉心。
琥珀眼上蒙上一层阴翳，她的眼前忽然看到一个可怖的画面。
精铁锁链刺穿了一个女人的肩胛，把她凌空吊起，所对着的泱泱人群议论纷纷，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听不清那些语言，只感觉滔天的恶意把她伶仃的声音笼罩，她孤立无援，她十恶不赦！
女人倏忽抬起了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充血赤红，和温宁安四目相对。
那是她自己！
她身后的高台之上，站着一个神情肃穆的少女，她面容之中，隐隐透露着一股圣洁的悲悯。
...温宁玉？
她的那个嫡姐立在高台，漠然垂首，脸上疤痕愈合，光洁如玉，几乎宛如一尊飞天神女像。她一时呆滞，想不通这是个什么场景，就听见耳畔响起一个近在咫尺的阴沉声音：“不...那是附身在她身上的上古神女...”
画面突变，阴森地牢，她一身污浊腐臭的伤痕，和蛇虫鼠蚁共生。那声音继续娓娓：“你为了搏命，只能沾上血，作更大的恶...”
深宅后院，想来她为了求生，只能用更深的心机图谋，所以，眼前所见，竟然是她最终的下场！
“而你的姐姐，则被神女换魂，她救众生，却不救你...你为了一条活路，恶贯满盈，最终成了神女要诛杀的魔！”
她忽然想要发笑。
那一缕黑气逐渐散开，露出了所包裹的蚕蛹的全貌，其上清楚地绘制着一朵近乎妖异的八瓣莲花。
情蛊。
那声音蛊惑着，既近又远地响：“吃了它...接纳它...你不想报复她么？凭什么她能做神女，你要做恶人？”
这是什么，上苍垂怜？看她命数可怜，想给她挣扎的机会？
不像。
情蛊入体，不得善终，大概是看她死得太早，想看她狼狈挣扎着在命运作弄下苦苦求生，走向无法改变的结尾！
那又如何呢？难道她有的选？
她慢慢地张开嘴，那黑气似乎隔绝开一层屏障，情蛊也就自然而然地被黑气裹挟着进入她的口中。
情蛊一入口，水流便立刻再次将她淹没，窒息和剧痛一同传来，她痛苦地想要蜷缩起来，在模糊的视野里，她看见有人奋力地朝她游过来。
齐临...对方有力温暖的臂弯，牢牢地拥着她向上。她想，这位世子殿下，和她平生并无太多交集，如今却肯救他，一定是一个顶好的人。
她感觉目眩，眼前一阵阵发白，抓着齐临衣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齐临匀出一缕灵力，支撑着她的精神，托着他们二人飞速上浮，破水而出。
温宁安得见天光，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闭眼昏迷在齐临怀里。
风波传到了宴席上，温国公向梁王赔罪，女儿顽劣落水，搅扰贵人雅兴。梁王宽宥，让他落座开宴，环视一圈，见空着个席位，问：“咦？阿临怎么不在？”
齐家的二公子齐禅立刻答到：“阿临当时正好在，立刻下水救人了。”
席上窸窸窣窣地开始低语，齐临的母亲虞氏巍然端坐，眉目低垂。那些有关“女子清誉”“齐温联姻”一类的词，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
邺朝虽民风开放，但也有过浪荡子弟救下落水的世家女，不依不饶要求娶的。当时离得最近的，应当是国公府那些仆婢，齐临急切地下了水，自然是纷然的议论。
而梁王尤浑然不觉似的，朝着虞氏举杯：“好啊，阿临是个好男儿，仗义相助，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温宁安靠在他肩头，脸色愈显得苍白羸弱，三皇子早遣人取了大氅来，严严实实地给她裹住了。
她闭着眼，眼睫上还缀着水珠，不安地簌簌颤抖，谢照寅看着，忽然想起那只被他溺死的小兔，贫弱可怜，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他的心无端地泛起一点痒。但他面上并不显，只抬头看了一眼那边环绕着救上来的温宁玉的乌泱泱的人群，笑道：“二姑娘竟然受冷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刚说完，兰玠便匆匆赶来了，她也是极害怕的，但只能强忍着欠身，拜见三皇子和世子，心里又忍不住得担忧，频频地探身想瞧她的小姐。
昨天刚淋了雨，今天又落了水，春寒料峭，身子怎么受得住呢？就算是再强健的人，恐怕也要大病了。
齐临抱着她。
当日在国公府，他并没能施以援手，此时他却明白温行云当时为何怔愣了。
因为怀里的少女如此轻柔孱弱。她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料，无依无靠地依赖他。
兰玠见他站着不动，心里又急，便怯怯地开口：“...殿下，小姐的马车在那边...”
齐临面容冷峻，示意她带路。兰玠松了一口气，转身引着他过去。
看着他们离开，三皇子谢照寅嘴角噙着的似笑非笑的弧度终于放下，他若有所思地侧过头，问手下人：“孤是不是养了个女医？”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就吩咐道：“喊她去温府，好好地照料温二姑娘。有什么差池闪失，她也不用回来了。”
手下人领了信下去，谢照寅若有所思地想，如果是他看上的温二，这会儿连招呼都不用打，人估计已经送到他的别院里面了。给她送回家去，这不几乎是送她去死么？
头一回，他对齐临这位他欣赏交好的友人，产生了一些鄙薄。
憋了一个冬天不曾宴会交游，这些贵人们早忍耐不住，踏青宴历来是开春第一个宴席的名头，那些不爱参宴的，也多不错过了踏青宴会。
虽在城郊山野外，然而梁王是圣上器重的亲弟弟，他举办的宴席几乎等同游猎的规格，各家的贵女子弟都要争抢着出头，所为的也不过前程姻缘。
宴席依着溯水而办，溯水并不是什么平静的小河，而是崖下湍急的江水，梁王不止一次埋怨，要是溯水再平和些，依着水办“曲水流觞”宴，岂不美哉。可惜最终也没有实现过。
齐临就在崖上，勒马而立。
他生有英挺的剑眉，下颌棱角分明，面容俊朗切近冷酷，偏偏有一双温和的眼和厚软的唇，平白招惹了许多桃花。
三皇子却不喜欢他的脸，说他是优柔之相。他反而喜欢他□□那匹黑马，桀骜不驯，看见三皇子走近，就不屑地喷个响鼻。
他笑道：“阿临，看什么呢？等哪家的小姑娘？”
齐临平静地说：“臣在等温二姑娘。”
他年年等，可惜自那年遭遇劫匪之后，国公府便从不让庶女参宴了，他也就年年落空。
三皇子不懂他：“喜欢就收到院里，他们家世袭勋贵，比得上你家烈火烹油——一个庶女！”
齐临下颌绷紧，唇严肃地抿起：“殿下，臣不想折辱她。”
视野之内，逐渐出现了温国公富丽的车架。车队缓慢前行，露出缀在尾巴上的寒酸马车，那是温宁安的车架。
马车稍稍一颠簸，慢慢地停了，兰玠掀开轿帘：“小姐，到了。”
昏暗的轿厢，她却又被温宁安的美貌看住，呆呆地扶着她下车，她身上有浅淡的香气，不知道是什么花还是香膏的味道。
她平常爱穿素色，今天却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鲜亮的红衣，衬得她越发艳光照人。
温宁玉一下车，便隔着帷帽的纱看见她牡丹似的身影，一口恶气立刻提起来。
但她随即又想到温宁安今天被母亲叫来参宴的缘由，便长长地呼出一口恶气，无声无息地走到温宁安的身后，又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怎么？打扮成这样，急着让你未来夫家相看？还没过门，就已经如此思虑周全了，真是聪明啊。”
温宁安没有回应，眼前是开阔平坦的崖岸，下面是溯水浑浊湍急的水流。她缓慢地朝着溯水走过去。
温宁玉不依不饶地跟在她的身后，嫌帷帽碍事，她索性掀开了，更真切地看到温宁安白嫩无瑕的面容，脸颊上陈旧的伤疤，似乎也开始隐隐地刺痛起来。
“怎么，温宁安，你要寻死？”她恶毒地说，“嫁过去生不如死，是了，你该自己找个痛快！”
低矮的岸，离水面不到一丈高，温宁安突然笑了一声。
“长姐，你知道么？受你的恨，我一直坦然，并不特别怨怼你。”她转过脸，脸上挂着笑，眼里却一片漆黑的死寂。
“一来，是因为你我都是可怜的笼中鸟，温行云可以求仙，父亲可以为官，其他男人可以立业，经商，耕作，而你我，除了婚嫁之外，就只能在高墙深院里面蹉跎。”她的眼睛里面，是一片清楚的怜悯。
这把温宁玉刺痛了。
她在说什么疯话？女子嫁人操持家务，天经地义！她很快地想到，温宁安是在嘲讽她婚事的艰难，连这唯一的出路也没有，立刻愤怒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红衣的衣领。
“你这个——”
“二来，”她们的脸彼此近在咫尺，温宁安说话声音更加柔和，温柔又亲昵地说，“你该恨我，你的脸，的确有我的手笔。”
温宁玉的眼睛倏忽睁大了。
温宁安慢慢地提起嘴角：“当时，我指着你的轿厢，说那里面才是嫡女，是国公夫妇的心肝，追兵太急，你们挟持她才能突出重围，带走她，即使失手，也能勒索一笔。”
“姐姐，父母心疼你，但是只有我知道，你恨对了人啊——”
“温宁安！”
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几乎惊到了隔岸的三皇子。他们只看见温宁玉气急败坏地伸出手用力一推，而仰倒的温宁安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个少女一同坠出崖岸之外，急速坠落到溯水之中！
齐临月白的衣角一闪，立刻跳进了水里。
随着他入水，一个丫鬟才哭喊着叫道：“来人啊！救人啊！小姐落水了！”
温宁玉甫一入水，立刻把温宁安倒推开去，扑腾着挣扎求生。
溯水实在太过浑浊，温宁安被水流裹挟着走，一点点地下沉。她本没有想死的，只是眼前没有一点出路，出了这一口恶气，她反而觉得畅快。
紧跟着，她面朝河底，忽然看见一点闪着光的东西，盈盈的黑沉的紫色，迎着她自觉地漂上来，不像水流托起的，倒像自己有生命似的。
一团黑气环绕着的一个蚕蛹似的东西。
那一团黑气，不像她之前购置的低劣妖丹上的气息，比之更阴冷危险，一股从未直面的恶意在水下扑面而来，将她彻底裹挟，她几乎听见低沉可怖的阴笑，紧跟着，黑气凶悍地钻进她的眉心。
琥珀眼上蒙上一层阴翳，她的眼前忽然看到一个可怖的画面。
精铁锁链刺穿了一个女人的肩胛，把她凌空吊起，所对着的泱泱人群议论纷纷，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听不清那些语言，只感觉滔天的恶意把她伶仃的声音笼罩，她孤立无援，她十恶不赦！
女人倏忽抬起了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充血赤红，和温宁安四目相对。
那是她自己！
她身后的高台之上，站着一个神情肃穆的少女，她面容之中，隐隐透露着一股圣洁的悲悯。
...温宁玉？
她的那个嫡姐立在高台，漠然垂首，脸上疤痕愈合，光洁如玉，几乎宛如一尊飞天神女像。她一时呆滞，想不通这是个什么场景，就听见耳畔响起一个近在咫尺的阴沉声音：“不...那是附身在她身上的上古神女...”
画面突变，阴森地牢，她一身污浊腐臭的伤痕，和蛇虫鼠蚁共生。那声音继续娓娓：“你为了搏命，只能沾上血，作更大的恶...”
深宅后院，想来她为了求生，只能用更深的心机图谋，所以，眼前所见，竟然是她最终的下场！
“而你的姐姐，则被神女换魂，她救众生，却不救你...你为了一条活路，恶贯满盈，最终成了神女要诛杀的魔！”
她忽然想要发笑。
那一缕黑气逐渐散开，露出了所包裹的蚕蛹的全貌，其上清楚地绘制着一朵近乎妖异的八瓣莲花。
情蛊。
那声音蛊惑着，既近又远地响：“吃了它...接纳它...你不想报复她么？凭什么她能做神女，你要做恶人？”
这是什么，上苍垂怜？看她命数可怜，想给她挣扎的机会？
不像。
情蛊入体，不得善终，大概是看她死得太早，想看她狼狈挣扎着在命运作弄下苦苦求生，走向无法改变的结尾！
那又如何呢？难道她有的选？
她慢慢地张开嘴，那黑气似乎隔绝开一层屏障，情蛊也就自然而然地被黑气裹挟着进入她的口中。
情蛊一入口，水流便立刻再次将她淹没，窒息和剧痛一同传来，她痛苦地想要蜷缩起来，在模糊的视野里，她看见有人奋力地朝她游过来。
齐临...对方有力温暖的臂弯，牢牢地拥着她向上。她想，这位世子殿下，和她平生并无太多交集，如今却肯救他，一定是一个顶好的人。
她感觉目眩，眼前一阵阵发白，抓着齐临衣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齐临匀出一缕灵力，支撑着她的精神，托着他们二人飞速上浮，破水而出。
温宁安得见天光，紧绷的神经猛然松懈，闭眼昏迷在齐临怀里。
风波传到了宴席上，温国公向梁王赔罪，女儿顽劣落水，搅扰贵人雅兴。梁王宽宥，让他落座开宴，环视一圈，见空着个席位，问：“咦？阿临怎么不在？”
齐家的二公子齐禅立刻答到：“阿临当时正好在，立刻下水救人了。”
席上窸窸窣窣地开始低语，齐临的母亲虞氏巍然端坐，眉目低垂。那些有关“女子清誉”“齐温联姻”一类的词，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
邺朝虽民风开放，但也有过浪荡子弟救下落水的世家女，不依不饶要求娶的。当时离得最近的，应当是国公府那些仆婢，齐临急切地下了水，自然是纷然的议论。
而梁王尤浑然不觉似的，朝着虞氏举杯：“好啊，阿临是个好男儿，仗义相助，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温宁安靠在他肩头，脸色愈显得苍白羸弱，三皇子早遣人取了大氅来，严严实实地给她裹住了。
她闭着眼，眼睫上还缀着水珠，不安地簌簌颤抖，谢照寅看着，忽然想起那只被他溺死的小兔，贫弱可怜，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他的心无端地泛起一点痒。但他面上并不显，只抬头看了一眼那边环绕着救上来的温宁玉的乌泱泱的人群，笑道：“二姑娘竟然受冷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刚说完，兰玠便匆匆赶来了，她也是极害怕的，但只能强忍着欠身，拜见三皇子和世子，心里又忍不住得担忧，频频地探身想瞧她的小姐。
昨天刚淋了雨，今天又落了水，春寒料峭，身子怎么受得住呢？就算是再强健的人，恐怕也要大病了。
齐临抱着她。
当日在国公府，他并没能施以援手，此时他却明白温行云当时为何怔愣了。
因为怀里的少女如此轻柔孱弱。她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料，无依无靠地依赖他。
兰玠见他站着不动，心里又急，便怯怯地开口：“...殿下，小姐的马车在那边...”
齐临面容冷峻，示意她带路。兰玠松了一口气，转身引着他过去。
看着他们离开，三皇子谢照寅嘴角噙着的似笑非笑的弧度终于放下，他若有所思地侧过头，问手下人：“孤是不是养了个女医？”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就吩咐道：“喊她去温府，好好地照料温二姑娘。有什么差池闪失，她也不用回来了。”
手下人领了信下去，谢照寅若有所思地想，如果是他看上的温二，这会儿连招呼都不用打，人估计已经送到他的别院里面了。给她送回家去，这不几乎是送她去死么？
头一回，他对齐临这位他欣赏交好的友人，产生了一些鄙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