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推
孙长茂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了卫素瑶。
她果然又锲而不舍地提了那个大食盒去找孟院判，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奇怪东西，惹得众人侧目纷纷。
一个放在了孟院判略显佝偻的背后，两个放在了孟院判的桌上。
孟院判将桌上一摞医术和笔记竖起来放在那木头架子里，桌上顿时清爽。
他的腰背舒服地靠在那个奇怪的垫子上，脸上显出惬意得意的神采。
孙长茂坐在矮墩上择药材，心里酸溜溜，嘴上嘀咕，那丫头可真会拍马屁！
当太医就是好，会治病救人就是有用，隔三差五就有人过来送殷勤。
他这只会择药材煮药汤的小太监只有干看的分。
然而，片刻后，有人来给他传话说有宫女寻他，他当是哪宫的好姐姐来了，连忙拍拍屁股，还抓起衣摆擦了擦手，颇为讲究。
赶到门口，没想到她还没走呢。
孙长茂拿腔拿调，“嘿哟，怎么又是你。”
卫素瑶笑吟吟，“公公别来无恙。”
孙长茂看见她璨璨地笑，扭过脸去，瘪瘪嘴，“咱们昨儿才见过，你就别客套了，说吧，又有什么事劳烦我呐？”
“小公公神机妙算，我倒却有一桩事。”
孙长茂见她迟迟不开口，立即会意她有话不便说，便带她来到了墙角，“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非得到这儿说？”
卫素瑶凑近，神秘而做作地一笑，“公公，我发财啦。”
孙长茂满腹疑惑，又有些激动，“什，什么意思？”
卫素瑶从袖中抽出一角白绢，“公公仔细看。”
她拽着白绢一角，缓缓抽出，原来里面鼓鼓囊囊，显然包裹着什么，抖落开，只见白绢里躺了两枚银元宝，崭新，滚胖，硕大。
卫素瑶淡淡一笑，不言语。
手伸进另一袖中，又抽出一角白绢，打开来，是同样两枚银元宝。
孙长茂眼睛发直。
卫素瑶看了，笑得更狡黠，将手伸进胸口衣领中，又掏出一枚银元。
孙长茂两眼发直，看着她从身上各处不停掏出银元，梗着脖子咽口水，“你……变戏法呢！”
卫素瑶有心要吊他胃口，露出一个大卫科普菲尔般的潇洒笑容，塞了一枚银元给孙长茂，笑道，“公公替我瞧瞧是真是假罢。”
孙长茂一只手便狗爪子般刷地扑腾过来，银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抓走。
他歪了脑袋，猛一口啃住银元，使劲咬了咬，松口后，一双眼睛闪着灿烂光辉，眨巴眨巴，既惊讶又压低声，“真，太真了！你如何得来？”
卫素瑶趁他好奇之际，眼疾手快就把他手心那枚银元夺了回来，讳莫如深，“公公只需知道我有，如何有的，就不必知道了。”
孙长茂好似被人抢走了心肝，“怎么？不是给我的？”
卫素瑶利落地将其余银元宝重新用白绢包住，一个个陆续塞进厚衣服里，“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想必公公知道这一点。”
孙长茂气鼓鼓道，“你存心跟我炫耀。”
卫素瑶摇头，“我可没心思戏耍公公，你想要可以，如今，我正有一事想求公公，倘若事成，这五十两归公公。”
“哼，五十两就想收买我？”孙长茂抱胸而立，无比嫌弃。
卫素瑶高冷地揖了个礼，“那权当奴才在变戏法吧。”她作势要走。
孙长茂急了，跺了一脚，伸长手在空中使劲招，夹着嗓子喊道，“你给我回来！回来！”
卫素瑶漠然等待。
孙长茂翻了白眼，酝酿几秒情绪，爽快利落道，“什么事情？你快说，我看我做不做得。”
卫素瑶笑，孙长茂也太好收买。
-
皇后近月陡然病重，缠绵病榻，阖宫上下手忙脚乱，以往能堪堪周转的下人们最近变得紧缺。
孙长茂早听说坤宁宫煎药的宫女被换下，却不知是谁顶了班。他心下立即有了计较，亲自包了皇后每日需用的药，送去坤宁宫。
孙长茂到坤宁宫是熟门熟路了，皇后体弱多病，他每年都要跑一趟。
这回，见到忙得到处奔走发号施令的贞儿，脸上陡挂上一张心疼体恤的面具，“贞儿姐姐！”
贞儿见是她，有些意外，匆忙用手理了鬓发道，“小茂子，你怎么来了？”
孙长茂将提着的药包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听说贞儿姐姐最近忙不过来了，我这不过来瞧瞧，给你们送些药来么？省得你们还叫人跑一趟御药房！嘿嘿！”
贞儿在疲惫中焕了笑颜，“你什么时候变恁周到了？把药放那儿就好，赶紧回去吧！”
“贞儿姐姐……”
孙长茂与贞儿一向打打闹闹，往日见着他贞儿总是与他玩笑扯皮一番，孙长茂不意她这回立马赶人。
旁边叫娟儿的宫女端着小菜过来，贞儿领着她到偏殿里头，孙长茂只得跟在后头。
只听贞儿道，“牛肉羹粘稠，这不得烫坏娘娘喉咙？你去盛碗凉水来。”
娟儿“哎”了一声便匆匆而去。
贞儿又从托盘中端走一道菜，见孙长茂还在旁边，一愣之下，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向他埋怨道，“这道粉蒸猪蹄也不知道是御膳房哪个端上来的，娘娘天天喝药，如何吃得了这般油腻的东西？”
孙长茂在旁附和，“可不是，不是自己的主儿就不尽心。”
贞儿叹气，又对着另一道菜皱起眉，“何止不尽心，简直是存心为难，喝药的人，怎可食用海味？这帮人！”
她又把清蒸鳊鱼从托盘中端出去，重重放在一边，胸口憋了一包气，咬牙道，“还是凉的，是要腥死谁？”
孙长茂鼻尖萦绕着冷鳊鱼发出的似有若无的腥气，“服药期间忌食辛辣刺激，海味更是不能碰，贞儿姐姐，若不是你在，恐怕这鱼就端到了皇后娘娘跟前，依我看，这坤宁宫全仗着你把关哩！”
这话击中了贞儿心肝，一时间，只觉平素的付出终于有了体谅之人，不由心头一热，“小茂子，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看得真切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整日忙活，娘娘的衣食起居无不亲自过目，可有人还在背后说我挑刺，我挑什么刺？我还不是心疼娘娘？”
说着，眼里竟湿润了。
孙长茂一看，不得了，可别目的没达成，先把贞儿说哭了，忙试图调转话题，引贞儿往他希望的方向说去。
“贞儿姐姐，别难过，你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若把自己累倒了可怎么好？”
贞儿拭泪，努力平复心情，“是啊，只怕有的人还说我矫情呢。”
她想起平素所受的背后闲言碎语，顿时酸楚万分，满腹委屈涌上心头。
孙长茂道，“这回内务府分派人，你们宫里可要多添几个。”
贞儿叹气，“这话我也同娘娘说过，只是咱们娘娘最恪守宫规，说是按份例行事便是，该是几个宫女就几个宫女，不能多添。”
“皇后娘娘真叫人敬重。”
孙长茂嘴上这样说，心里腹诽，害苦自己不说，更害苦了伺候她的人。
贞儿又道，“若按份例，也只能添一个。”一时愁容满面，“一个济什么事？”
孙长茂眼珠子提溜一转，“怎么不济事？这一名宫女得好好物色相看，”他伸着两根手指比划，“最好是一个顶俩、一个顶三，做事利落周到，能懂医理最好，这不就好了？”
贞儿苦笑，“倒似别人就想不到一样，哪里寻得这样十全十美的宫女？那些丫头都是刚进宫的，我不指望她们做事多妥帖，只把分内事做完，我就烧高香了！”
孙长茂笑道，“怎么没有？你还别说，小茂子我前阵子就遇到一个宫女。”
贞儿眼前一亮。
孙长茂抛了抛手中的药包，“娘娘用膳后要服的药煎了没有？我来煎药，边煎边和你说。”
贞儿见此，原先凄风苦雨的心情顿时云开雨霁，“真是有劳你了。”
孙长茂洗药炉子，拆药包，手脚很是麻利，“姐姐说什么话，我是煎药出身，最瞧不得别人在这处掉链子，听闻有宫女把掺药渣的汤药给娘娘服用，我气得一晚上没睡着，哪有煎完药就舀了端上去的？干得什么活真是！这不胡闹么？”
他越说越激动，平日惯会偷懒推活，此刻却说得义愤填膺。
贞儿连连称是，“我就这么想的，可我说那丫头两句，人家非但不认错，还说自己最会替人梳妆，我却把她遣去煎药，怨我埋没了她！我说好啊，你说得对，我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就遣你去外院扫地！”
小茂子摇头大笑，“贞儿姐姐别气坏了自己！如今我来帮你煎药，犯不着为那种人伤神。”
他先是把药材过水，洗去尘末，掰成小块，放在炉子里，炉子里倒了一半水，点了碳就烧起来。
“先放一半水，待烧开了，分次加冷水……”孙长茂一顿，笑道，“害，我何必与你说这些，我先跟你说那宫女，这些煎药的活计她不在话下，你有了她，还用学什么煎药。”
于是，孙长茂将卫素瑶的事改编一番，说给贞儿听，他将卫素瑶塑造成一个颇通医理、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救下另一风寒发烧的宫女性命的光辉形象。故事中，着重突出卫素瑶特别懂得伺候病人这一特点。
果然，贞儿两眼放光，恨不能立即请了卫素瑶来。
“当真如此？”
孙长茂撇撇嘴，“哎哟，贞儿姐姐，还能是假的么！”药汤煎开了，他又添了一把火，倒了两碗水，闲侃道，“你是知道小茂子我的，平素待在御药房大门不出的，最是单纯。”
他语气大言不惭，心里却有些虚，眼珠子一转，想起卫素瑶的嘱托，说什么“双重保险”，他没懂这词，但懂了卫素瑶那话的意思。
他突然故作失落道，“你若信不过小茂子我，就去问孟院判好了，孟院判也知道的。”
贞儿性直，孙长茂因她是坤宁宫掌事宫女，平日没少讨好搭讪，是以贞儿印象中的孙长茂一直是热心友善的。
她听孙长茂这样说，并不觉得什么不妥,只觉对方确是单纯良善体谅人，她很是激动，“我信你，你别不高兴！若真如你说的一般，有她伺候娘娘我就放心了，说不准比我还周全，我去与娘娘说，若咱们只能添一个人，那就得添这样的！”
-
贞儿为人忠心能干，但心机却不多，这点钮祜禄皇后是很清楚的。
她听见贞儿复述孙长茂的话，枯枝败叶一般的眉宇动了一动。
贞儿不安，趴在床沿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皇后轻声轻气，“小茂子多久没来坤宁宫了？”
贞儿想了想，怔道，“有几月了。”
皇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在这沉默中，贞儿福至心灵地想明白了，她恨不得掐自己手臂，“奴才糊涂了，随便就信了他的话，怪奴才太过心急，考虑不周。”
皇后微微摇头，喘了口气，“也不必就下结论，兴许，小茂子他也是想要本宫好，左右你先看了那宫女再说。”
贞儿点点头，怜惜地看着皇后，见她一脸疲态，却还要分出心思去想下人的这些事情，不由自责起来。
“娘娘别忧心，奴才这回就是急着用人，才少了心眼，奴才马上就去叫来那宫女，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皇后唇角一勾，“你去哪里找她？”
贞儿想了想道，“她是新进宫女，如今该在教引嬷嬷那处，奴才去问问就知道了。”
皇后闭了眼，缓缓道，“小茂子说，孟院判也知道那宫女，你把孟院判请来，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医痴，说的话可信，你好好问一问他，总比去下头抛头露脸惹人非议的好。”
“是，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她心里却有几分委屈，堂堂皇后娘娘啊，为什么打听个宫女还瞻前顾后的，娘娘实在太谨慎自律了，可皇上只一味在外头夸赞娘娘贤德。
娘娘真正想要的得不到，也只有在“贤德”二字上多费功夫，让皇上多夸一夸了。
-
是夜，妖风阵阵，尖锐风鸣把宫女们关在屋里取暖。
卫素瑶逐一打通关隘，这次轮到最后一关。
她挑的那个去承乾宫的人，是沫兰。
她与沫兰两人此刻俱是趴在床铺上，卫素瑶蒙了被子在头上，把沫兰也兜头蒙了进来。
沫兰很好奇这是做什么，但她并不反抗，也没犹疑，她一直乖巧安静，平时在卫素瑶面前，可以称得上绝对服从。
毕竟，卫素瑶不同于永秀，她太靠谱了，她还救过自己的命。
卫素瑶对沫兰这个乖乖女也很有好感，她有一种静水流深的魔力，就像有句诗所写的，“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沫兰就是那就个永远在那里的不悲不喜之人。
她刚才一直在考虑，承乾宫固宠之路她不打算走，但这个机会与其便宜了他人，或是被无能之人霍霍掉，不如帮有交情也有资本的人争取一下。
这个人就是沫兰。
首先，她长得不错，不说多么惊艳但是很清秀小白花，偶尔流露出的神态带点我见犹怜感，很激起人的保护欲。一句话总结，她的风格很斩直男，应该也能斩到康熙一两刀？
其次，她对沫兰有救命之恩，沫兰也时不时帮助她，两人交情还可以，沫兰上位，于她总是有益。
当然，一厢情愿安排人总是不妥，这事得问问沫兰意见。
沫兰听卫素瑶分析后，剪水双瞳在漆黑的被窝里眨了几眨，她的声音就像屋内摇曳的灯火，“阿瑶，我……这……这……可是……”
被窝里又传出简短有力的言语，“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旁的不用想。”
这话就在沫兰耳朵边，叩她心弦。
许久的沉默后，沫兰说，“愿意。”
她果然又锲而不舍地提了那个大食盒去找孟院判，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奇怪东西，惹得众人侧目纷纷。
一个放在了孟院判略显佝偻的背后，两个放在了孟院判的桌上。
孟院判将桌上一摞医术和笔记竖起来放在那木头架子里，桌上顿时清爽。
他的腰背舒服地靠在那个奇怪的垫子上，脸上显出惬意得意的神采。
孙长茂坐在矮墩上择药材，心里酸溜溜，嘴上嘀咕，那丫头可真会拍马屁！
当太医就是好，会治病救人就是有用，隔三差五就有人过来送殷勤。
他这只会择药材煮药汤的小太监只有干看的分。
然而，片刻后，有人来给他传话说有宫女寻他，他当是哪宫的好姐姐来了，连忙拍拍屁股，还抓起衣摆擦了擦手，颇为讲究。
赶到门口，没想到她还没走呢。
孙长茂拿腔拿调，“嘿哟，怎么又是你。”
卫素瑶笑吟吟，“公公别来无恙。”
孙长茂看见她璨璨地笑，扭过脸去，瘪瘪嘴，“咱们昨儿才见过，你就别客套了，说吧，又有什么事劳烦我呐？”
“小公公神机妙算，我倒却有一桩事。”
孙长茂见她迟迟不开口，立即会意她有话不便说，便带她来到了墙角，“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非得到这儿说？”
卫素瑶凑近，神秘而做作地一笑，“公公，我发财啦。”
孙长茂满腹疑惑，又有些激动，“什，什么意思？”
卫素瑶从袖中抽出一角白绢，“公公仔细看。”
她拽着白绢一角，缓缓抽出，原来里面鼓鼓囊囊，显然包裹着什么，抖落开，只见白绢里躺了两枚银元宝，崭新，滚胖，硕大。
卫素瑶淡淡一笑，不言语。
手伸进另一袖中，又抽出一角白绢，打开来，是同样两枚银元宝。
孙长茂眼睛发直。
卫素瑶看了，笑得更狡黠，将手伸进胸口衣领中，又掏出一枚银元。
孙长茂两眼发直，看着她从身上各处不停掏出银元，梗着脖子咽口水，“你……变戏法呢！”
卫素瑶有心要吊他胃口，露出一个大卫科普菲尔般的潇洒笑容，塞了一枚银元给孙长茂，笑道，“公公替我瞧瞧是真是假罢。”
孙长茂一只手便狗爪子般刷地扑腾过来，银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抓走。
他歪了脑袋，猛一口啃住银元，使劲咬了咬，松口后，一双眼睛闪着灿烂光辉，眨巴眨巴，既惊讶又压低声，“真，太真了！你如何得来？”
卫素瑶趁他好奇之际，眼疾手快就把他手心那枚银元夺了回来，讳莫如深，“公公只需知道我有，如何有的，就不必知道了。”
孙长茂好似被人抢走了心肝，“怎么？不是给我的？”
卫素瑶利落地将其余银元宝重新用白绢包住，一个个陆续塞进厚衣服里，“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想必公公知道这一点。”
孙长茂气鼓鼓道，“你存心跟我炫耀。”
卫素瑶摇头，“我可没心思戏耍公公，你想要可以，如今，我正有一事想求公公，倘若事成，这五十两归公公。”
“哼，五十两就想收买我？”孙长茂抱胸而立，无比嫌弃。
卫素瑶高冷地揖了个礼，“那权当奴才在变戏法吧。”她作势要走。
孙长茂急了，跺了一脚，伸长手在空中使劲招，夹着嗓子喊道，“你给我回来！回来！”
卫素瑶漠然等待。
孙长茂翻了白眼，酝酿几秒情绪，爽快利落道，“什么事情？你快说，我看我做不做得。”
卫素瑶笑，孙长茂也太好收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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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近月陡然病重，缠绵病榻，阖宫上下手忙脚乱，以往能堪堪周转的下人们最近变得紧缺。
孙长茂早听说坤宁宫煎药的宫女被换下，却不知是谁顶了班。他心下立即有了计较，亲自包了皇后每日需用的药，送去坤宁宫。
孙长茂到坤宁宫是熟门熟路了，皇后体弱多病，他每年都要跑一趟。
这回，见到忙得到处奔走发号施令的贞儿，脸上陡挂上一张心疼体恤的面具，“贞儿姐姐！”
贞儿见是她，有些意外，匆忙用手理了鬓发道，“小茂子，你怎么来了？”
孙长茂将提着的药包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听说贞儿姐姐最近忙不过来了，我这不过来瞧瞧，给你们送些药来么？省得你们还叫人跑一趟御药房！嘿嘿！”
贞儿在疲惫中焕了笑颜，“你什么时候变恁周到了？把药放那儿就好，赶紧回去吧！”
“贞儿姐姐……”
孙长茂与贞儿一向打打闹闹，往日见着他贞儿总是与他玩笑扯皮一番，孙长茂不意她这回立马赶人。
旁边叫娟儿的宫女端着小菜过来，贞儿领着她到偏殿里头，孙长茂只得跟在后头。
只听贞儿道，“牛肉羹粘稠，这不得烫坏娘娘喉咙？你去盛碗凉水来。”
娟儿“哎”了一声便匆匆而去。
贞儿又从托盘中端走一道菜，见孙长茂还在旁边，一愣之下，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向他埋怨道，“这道粉蒸猪蹄也不知道是御膳房哪个端上来的，娘娘天天喝药，如何吃得了这般油腻的东西？”
孙长茂在旁附和，“可不是，不是自己的主儿就不尽心。”
贞儿叹气，又对着另一道菜皱起眉，“何止不尽心，简直是存心为难，喝药的人，怎可食用海味？这帮人！”
她又把清蒸鳊鱼从托盘中端出去，重重放在一边，胸口憋了一包气，咬牙道，“还是凉的，是要腥死谁？”
孙长茂鼻尖萦绕着冷鳊鱼发出的似有若无的腥气，“服药期间忌食辛辣刺激，海味更是不能碰，贞儿姐姐，若不是你在，恐怕这鱼就端到了皇后娘娘跟前，依我看，这坤宁宫全仗着你把关哩！”
这话击中了贞儿心肝，一时间，只觉平素的付出终于有了体谅之人，不由心头一热，“小茂子，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看得真切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整日忙活，娘娘的衣食起居无不亲自过目，可有人还在背后说我挑刺，我挑什么刺？我还不是心疼娘娘？”
说着，眼里竟湿润了。
孙长茂一看，不得了，可别目的没达成，先把贞儿说哭了，忙试图调转话题，引贞儿往他希望的方向说去。
“贞儿姐姐，别难过，你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若把自己累倒了可怎么好？”
贞儿拭泪，努力平复心情，“是啊，只怕有的人还说我矫情呢。”
她想起平素所受的背后闲言碎语，顿时酸楚万分，满腹委屈涌上心头。
孙长茂道，“这回内务府分派人，你们宫里可要多添几个。”
贞儿叹气，“这话我也同娘娘说过，只是咱们娘娘最恪守宫规，说是按份例行事便是，该是几个宫女就几个宫女，不能多添。”
“皇后娘娘真叫人敬重。”
孙长茂嘴上这样说，心里腹诽，害苦自己不说，更害苦了伺候她的人。
贞儿又道，“若按份例，也只能添一个。”一时愁容满面，“一个济什么事？”
孙长茂眼珠子提溜一转，“怎么不济事？这一名宫女得好好物色相看，”他伸着两根手指比划，“最好是一个顶俩、一个顶三，做事利落周到，能懂医理最好，这不就好了？”
贞儿苦笑，“倒似别人就想不到一样，哪里寻得这样十全十美的宫女？那些丫头都是刚进宫的，我不指望她们做事多妥帖，只把分内事做完，我就烧高香了！”
孙长茂笑道，“怎么没有？你还别说，小茂子我前阵子就遇到一个宫女。”
贞儿眼前一亮。
孙长茂抛了抛手中的药包，“娘娘用膳后要服的药煎了没有？我来煎药，边煎边和你说。”
贞儿见此，原先凄风苦雨的心情顿时云开雨霁，“真是有劳你了。”
孙长茂洗药炉子，拆药包，手脚很是麻利，“姐姐说什么话，我是煎药出身，最瞧不得别人在这处掉链子，听闻有宫女把掺药渣的汤药给娘娘服用，我气得一晚上没睡着，哪有煎完药就舀了端上去的？干得什么活真是！这不胡闹么？”
他越说越激动，平日惯会偷懒推活，此刻却说得义愤填膺。
贞儿连连称是，“我就这么想的，可我说那丫头两句，人家非但不认错，还说自己最会替人梳妆，我却把她遣去煎药，怨我埋没了她！我说好啊，你说得对，我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就遣你去外院扫地！”
小茂子摇头大笑，“贞儿姐姐别气坏了自己！如今我来帮你煎药，犯不着为那种人伤神。”
他先是把药材过水，洗去尘末，掰成小块，放在炉子里，炉子里倒了一半水，点了碳就烧起来。
“先放一半水，待烧开了，分次加冷水……”孙长茂一顿，笑道，“害，我何必与你说这些，我先跟你说那宫女，这些煎药的活计她不在话下，你有了她，还用学什么煎药。”
于是，孙长茂将卫素瑶的事改编一番，说给贞儿听，他将卫素瑶塑造成一个颇通医理、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救下另一风寒发烧的宫女性命的光辉形象。故事中，着重突出卫素瑶特别懂得伺候病人这一特点。
果然，贞儿两眼放光，恨不能立即请了卫素瑶来。
“当真如此？”
孙长茂撇撇嘴，“哎哟，贞儿姐姐，还能是假的么！”药汤煎开了，他又添了一把火，倒了两碗水，闲侃道，“你是知道小茂子我的，平素待在御药房大门不出的，最是单纯。”
他语气大言不惭，心里却有些虚，眼珠子一转，想起卫素瑶的嘱托，说什么“双重保险”，他没懂这词，但懂了卫素瑶那话的意思。
他突然故作失落道，“你若信不过小茂子我，就去问孟院判好了，孟院判也知道的。”
贞儿性直，孙长茂因她是坤宁宫掌事宫女，平日没少讨好搭讪，是以贞儿印象中的孙长茂一直是热心友善的。
她听孙长茂这样说，并不觉得什么不妥,只觉对方确是单纯良善体谅人，她很是激动，“我信你，你别不高兴！若真如你说的一般，有她伺候娘娘我就放心了，说不准比我还周全，我去与娘娘说，若咱们只能添一个人，那就得添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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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儿为人忠心能干，但心机却不多，这点钮祜禄皇后是很清楚的。
她听见贞儿复述孙长茂的话，枯枝败叶一般的眉宇动了一动。
贞儿不安，趴在床沿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皇后轻声轻气，“小茂子多久没来坤宁宫了？”
贞儿想了想，怔道，“有几月了。”
皇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在这沉默中，贞儿福至心灵地想明白了，她恨不得掐自己手臂，“奴才糊涂了，随便就信了他的话，怪奴才太过心急，考虑不周。”
皇后微微摇头，喘了口气，“也不必就下结论，兴许，小茂子他也是想要本宫好，左右你先看了那宫女再说。”
贞儿点点头，怜惜地看着皇后，见她一脸疲态，却还要分出心思去想下人的这些事情，不由自责起来。
“娘娘别忧心，奴才这回就是急着用人，才少了心眼，奴才马上就去叫来那宫女，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皇后唇角一勾，“你去哪里找她？”
贞儿想了想道，“她是新进宫女，如今该在教引嬷嬷那处，奴才去问问就知道了。”
皇后闭了眼，缓缓道，“小茂子说，孟院判也知道那宫女，你把孟院判请来，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医痴，说的话可信，你好好问一问他，总比去下头抛头露脸惹人非议的好。”
“是，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她心里却有几分委屈，堂堂皇后娘娘啊，为什么打听个宫女还瞻前顾后的，娘娘实在太谨慎自律了，可皇上只一味在外头夸赞娘娘贤德。
娘娘真正想要的得不到，也只有在“贤德”二字上多费功夫，让皇上多夸一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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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妖风阵阵，尖锐风鸣把宫女们关在屋里取暖。
卫素瑶逐一打通关隘，这次轮到最后一关。
她挑的那个去承乾宫的人，是沫兰。
她与沫兰两人此刻俱是趴在床铺上，卫素瑶蒙了被子在头上，把沫兰也兜头蒙了进来。
沫兰很好奇这是做什么，但她并不反抗，也没犹疑，她一直乖巧安静，平时在卫素瑶面前，可以称得上绝对服从。
毕竟，卫素瑶不同于永秀，她太靠谱了，她还救过自己的命。
卫素瑶对沫兰这个乖乖女也很有好感，她有一种静水流深的魔力，就像有句诗所写的，“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沫兰就是那就个永远在那里的不悲不喜之人。
她刚才一直在考虑，承乾宫固宠之路她不打算走，但这个机会与其便宜了他人，或是被无能之人霍霍掉，不如帮有交情也有资本的人争取一下。
这个人就是沫兰。
首先，她长得不错，不说多么惊艳但是很清秀小白花，偶尔流露出的神态带点我见犹怜感，很激起人的保护欲。一句话总结，她的风格很斩直男，应该也能斩到康熙一两刀？
其次，她对沫兰有救命之恩，沫兰也时不时帮助她，两人交情还可以，沫兰上位，于她总是有益。
当然，一厢情愿安排人总是不妥，这事得问问沫兰意见。
沫兰听卫素瑶分析后，剪水双瞳在漆黑的被窝里眨了几眨，她的声音就像屋内摇曳的灯火，“阿瑶，我……这……这……可是……”
被窝里又传出简短有力的言语，“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旁的不用想。”
这话就在沫兰耳朵边，叩她心弦。
许久的沉默后，沫兰说，“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