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投关部安排了几家财经媒体到北方大区的办公地点参观,让亓官鹄对接。

    领着人将大厦里的业态都转了一圈,目送人坐车离开,亓官鹄给集团交了差,又回去翻未读消息。

    五十分钟之前。

    倪宏:

    【来我这儿一下。】

    胡津津:

    【日本人刚发飙了,吼完我听见她叫你来着。】

    【你人呢?】

    【你小心些啊。】

    亓官鹄顺了下头发,进电梯,对着电梯里的镜子调整出一个端庄得体的职业微笑,小口呼出一口气。

    出电梯,径直去到倪宏的办公区。

    此时此刻,她的办公桌前罚站一样杵着前台跟行政经理两个人。

    亓官鹄的视线跟倪宏在半空中跟对上,没接到让她等的信号,亓官鹄便径直迎了过去。

    “倪总您叫我?刚有接待,没看手机。”

    先前俩人非但没走,还主动给她让出个位置。

    这就有意思了哈。

    “大区每月的风险沟通会是你组织么?”质问的对象是亓官鹄。

    “对。”亓官鹄在总裁办里把控着PR等的输出口径,也是因为行业里祸从“口”出引发股价动荡的案例比比皆是,所以岗位职责需要她每月组织一次大区高管级别的风险沟通会。

    她被人为压着级别,并不等于她这个位置不重要。

    “周一挂网你没注意么?今天需要陈总出席的集团风险月度会议,你怎么没订会议室?”

    但凡是在OA上挂网的集团会,从来都是由前台做会前准备工作的。现在倪宏打着“风险会议”的大旗,如此兴师动众地问责找人背锅,不用猜就知道是前台失职了,在一个极度官僚主义的公司里,“蔑视”会议组织纪律的性质很恶劣,问责的话首当其冲的责任部门就是人行部,对于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倪宏而言,在这种抛头露脸的事上,她的容错率极低。

    她质问一出,整个大办公区都屏息凝神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亓官鹄淡然解释道:“杨好总只交代我把大区层面的风险沟通会组织好。”杨好是总裁办的部门负责人,也就是她的直接领导,就算真的是因为她的工作出现纰漏,那也是顶头上司才有权问责。

    眼下的情形完全就是倪宏手伸太长,越俎代庖了。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担一下所有风险会的组织工作。”言外之意就是要把这个差事强加给她了。

    亓官鹄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有理有据地微微笑道:“这个还是您跟杨总沟通下吧,我们部门内部的职责划分还是比较清晰的,涉及陈总的会议,全都是由李秘书统一安排。”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她再“能”,上面有部门负责人,总裁跟前也还有秘书,单挑出一个会只为让她订会议室,这不有毛病么?

    倪宏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门外假装路过去打印室的胡津津听到这句都忍不住替亓官鹄捏了把汗,等她一出来,胡津津佯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跟出去,趁人不注意,连拖带拽地拉着她下到了避难层。

    “你可吓死我了!你就不怕她以后给你穿小鞋啊?!”

    亓官鹄苦笑,“你觉得我要是今天逆来顺受地接了这个锅,明后她会不会把所有订会议室的工作都撇给我?我不怕做事,但敬业讲原则,善良要锋芒,总不能因为她想当然一句‘我觉得你可以’,我就要把所有‘我可以的’都担起来吧?理论上我还可以生孩子,难不成万一老板老婆不孕不育,我还要给他们代孕?她眼界太狭隘,看不见专业,更没有格局,只有眼部前儿的踩低捧高拉帮结派。她想靠跪舔混资历,但我还想走职业路线。”

    胡津津垮起个脸,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就是起于祸起萧墙的根源,自以为用升职加薪能拿捏得住你,却从不想想你手里把的筹码是什么,但凡你没点道德底线,‘不经意’给媒体透点什么,就够奥亚喝一壶。也不知她坟头供了什么高香,能让她坐上这位置。”

    俩人四顾无言,默默叹气。

    晚上下班已近凌晨,车已驶进离小区不远的主干路,她抬眼看着前方路口,本想给司机指个下车位,不经意从后视镜里对上了司机的目光——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格外敏感,那眼神有些过于肆无忌惮。

    亓官鹄心里无征兆地慌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地告诉他停在哪里,但五观六感已悉数被恐惧放大。她一边祈祷是自己想太多,一边微颤着凉透的手指胡乱翻着通讯录,脑子里也在快速反应可以紧急求救的名单:首当其冲的周青臣至今没回她微信;蒋司南,晚上有关机的习惯……就在亓官鹄自乱阵脚的功夫,被她攥得汗津津的手机冷不丁响了,静谧的环境里尤显聒噪,亓官鹄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顺带用拇指悄悄将音量放到最大。

    一个听着有些陌生的男声悠然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这么晚了,干啥呢?”

    此时此刻,已由不得她问对方是谁,哪怕是骗子都行,总归是男人最好。亓官鹄故意捏起一把熟稔的口气道,“刚下班,你怎么还不睡啊……”

    再瞥一眼司机的视线,心有不甘和犹疑不决已经□□到无法掩饰。

    亓官鹄一颗心越发悬上胸口,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害怕,借着胆子大声对司机喊:“就在这儿!停车!”

    似是听出了亓官鹄急促的微喘和异样,电话那头迟疑片刻,突然肃声问了句:“你到哪儿了?”

    车都没停稳,亓官鹄几乎弃车而逃,大步流星地往小区里奔。

    电话里的男人又问了句什么,但这一刻,一直以女汉子自居的亓官鹄胸腔里充斥着的满是极度恐慌带来的冰凉。满心的恐惧逼得她不想张嘴,仿佛背后有耳,生怕说错什么就会引得那变态司机追上来,胡乱敷衍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一凛,“亓官鹄,你在哪儿?!是不是有事儿?”

    亓官鹄本就在强压下赶了近十个小时的活动方案,加之心头的恐惧尚不及散去,极度疲惫和恐惧的双重打压下,他这冷不丁一问,亓官鹄心底那道不堪重负的心防当即轰然垮塌,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淌了出来。

    既叫得出她的全名,声音听着也耳熟,总归是熟人吧。亓官鹄哽了哽,往回憋了好半天才发出一声颤音,“……没事儿,就是刚才打车,遇着变态司机了……现在……好了……”

    “你住哪儿?!”

    “丽都华庭。”亓官鹄脱口而出,稍后才觉出不对劲,擦了把腮帮子上的泪,飞快地瞥了眼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杯弓蛇影地又是一慌,破罐子破摔地嚎了一句,“你谁啊……”

    电话那边明显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情绪,到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爆发,“你都听不出来我是谁,就敢告诉我你住哪儿?!”

    亓官鹄被劈头盖脸地一骂,人有些蒙灯,待她回过味儿来,对方已经把电话撂了。

    惊魂甫定的亓官鹄现在只想早点回家,进到家门,直接脱力地歪进了沙发。

    半真半幻的梦里,一会儿好像周青臣回她微信了,一会儿又好像她还在公司加班,刚想趴在桌子上睡会儿,手机就开始响,一声又一声,在耳边越发清晰真实。

    亓官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懵懵地抓起电话。

    “我孟许。”

    亓官鹄睡得有点毛,下意识去摸灯开关,灯泡闪了闪,周遭重新陷入黑暗……

    “呀!”她或许还能更背一点。

    电话里孟许的声音绷起来,“又怎么了?”

    “灯泡坏了。”亓官鹄到这会儿才有些后知后觉,这都凌晨了,他再次来电是有什么急事?

    “我在你家小区外。”

    刚起身想去翻备用灯泡的亓官鹄一失神磕在沙发腿上,疼得她呲牙咧嘴,“……你说啥?!”

    孟许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在你家小区外。”

    亓官鹄好奇,“你来这儿干啥?”

    孟许顿了顿,“刚你说遇变态……”

    “你等等,你真在?”亓官鹄边问边趿拉着鞋往楼下跑。

    孟许的车正停在小区正门口,亓官鹄隔老远就瞧见他靠坐在车头上,指间明灭。亓官鹄朝他挥了挥手,他转手把烟掐了。

    “真来了啊……”她讪讪地撇开视线,“刚才确实吓到了,害你跑一趟……”

    孟许环起双臂,向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倚回车上,“想着周青臣出差了,我替他过来看看。”

    亓官鹄有些傻眼,“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是说我都不知道他出差了。”

    孟许不以为然地笑笑,“我有事找他,给你打电话前刚跟他通完电话。”

    亓官鹄细一琢磨,“那你找我干啥?”

    孟许看着她,“本想问你有没有经报的关系,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

    亓官鹄一脸歉意地挠了挠头,“没想到非但没能帮上你,还让你跑一趟。”

    孟许突然笑了出来。

    温润的夜风拂在身上、脸上,叫人的身和心都想跟着不自觉地舒展,亓官鹄杵在他跟前,似乎这么多年过去,就连身高差都没任何变化,恍惚有种还是昔日少年的错觉。

    俩人面面相觑地傻站了一会。

    “回吧,到家了给我个信儿。”

    “那你也仔细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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