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今天过生日,鉴于他近期表现不错,他妈妈厉廷薇兑现之前的承诺,定了一家景致不错的临湖餐厅给他庆生。

    巧的是,奥亚的团建也定在这里。

    蒋司南一落座便瞧见了邻桌景观位上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的厉廷安,情状不得不说有点搞笑。这边开始没多久,当蒋司南再一次跟厉廷安对上视线,他朝外面扭了下头,两人先后离席,很有默契地在外面的亲水露台上找了处僻静的角落汇合

    俩人一个姿势,双肘架起上半身,趴在湖边围栏的横挡上。

    “你什么情况?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好容易再遇见,怎么感觉你跟咱们都生分了?”

    厉廷安眺望着湖心,“这不是人之常情?我们在彼此的人生里消失了那么多年,经历的人跟事都迥然不同,心境也不同,除了‘过得可好’,还能说点什么?”

    “我看未必啊……”蒋司南懒塌塌地转了个身,后背倚着着栏杆,仰头看着他的侧脸,“你能说亓官鹄那丫头不算咱俩的交集?”

    半晌,厉廷安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散进夜风中。

    “世界太小。”蒋司南也跟着笑了,似乎一提及亓官鹄,画风马上就变得轻松愉悦起来,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带着点不怎么聪明的自以为是,活似一根大树下的杂草,不攀附、肆意蛮长,偏生长势还挺喜人,让人想想就心生欢喜。

    “我认识的厉廷安,可没那么爱管闲事。”蒋司南看似无心地随口一问,“或者你也是觉得她像小北才有意接近她的?”

    “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你忘了,我搬走的时候,小北才刚上一年级。”

    蒋司南一怔,自嘲地喃喃,“也是啊,那会儿她还只是个豆包,这么久了,估计你都忘记她的样子了……”

    “小北怎么走的?”

    “车祸。”微风吹皱湖面,间或传来的人声都显得不那么真切,“廷安,你说是不是真有些玄学在里面,当年因为医生一句我活不过五岁,我爸妈才要的小北,有她以后,我也没再病怏怏的了。是因为我后来活得好好的,我跟她只能留一个,老天才把她收走的么……”

    “要照你这么说,我原本还要考飞的,阴差阳错不得已才继承了父业,难不成还是因为我爸在‘那边’搞鬼了?”

    这一杆子钢筋戳过来,险些给蒋司南扎个对穿,话是没错,理儿也在理儿,他感伤自己妹妹早夭,但厉廷安年少失怙也是事实,两个半斤对八两,蒋司南被噎了半天,不得已转了话题,“你结婚了么?”

    “没有,结婚的意义是什么?搭伙过日子?”

    蒋司南还真思考了老半晌。

    厉廷安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又问,“那你结了么?”

    “早晚的事儿。”蒋司南答得模棱两可。

    “是嘛。”厉廷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我们都不是精力充沛得无处发泄的年纪了,单就工作这一项就差不多消耗殆尽,然后除了吃饭睡觉,哪还有多余的部分匀给另一半?传统婚姻模式里的传宗接代、分担房车贷、实现阶级跃层、甚至于巨婴寻求父母之后的庇护所等等这些诉求,我都不需要,你需要么?”

    “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婚姻的立足点摆脱不了这些,你我确实都不需要,但不能说‘何不食肉糜’。我懂你的意思,一个人的生活都过不好的前提下,妄图靠结婚来改变现状,那结果就是两个人的生活更糟糕。”蒋司南突然凑近他,就像儿时跟他分享新发现的秘密通道一样,有意克制着由衷而发的兴奋道,“我暂时不能结婚是事出有因的,但结婚的意义,我现在张嘴就能给你列出千百条,之所以你想不到,归根结底就一点,你还没有遇到对的人。”

    “……嗯。”

    蒋司南不放过他面上任一处的细微末节,“别‘嗯’,难道你就没往深了想过,为什么有的人能让你一遇见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退让之前坚守的底线或习惯么?”

    尽管他没点名道姓,但蒋司南的指向已经很明确了。厉廷安调过脸来看他,蒋司南朝他抻开五官做了个怪相点点头。

    “没想过。”

    蒋司南旁观者清地笑笑,“有时间,慢慢想。”

    跟厉廷安聊了很久,蒋司南回桌没多久,聚餐也到尾声了,部门负责人老刘半开玩笑地说:“这半天干什么去了,得罚酒啊!”

    蒋司南笑笑,四两拨千斤道,“喝酒真是我的送命题,您还是罚点我能加分的吧。”

    倪宏笑得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怎么就送命了?至不至于啊?”

    蒋司南不动声色,谎话张嘴就来,“我做过手术,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胃了。”

    “这么严重啊?”倪宏对她不反感的异性同事从来都是宽宏大量体贴周到的,“那还真得注意。”

    蒋司南笑得无辜,“是说呀。”

    散场的时候,老刘拉住蒋司南,“来,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把倪总几个送一下。”

    蒋司南很痛快地应承下来。

    同车的还有几个人行部的,哪敢真劳驾蒋司南挨个送到家,都挺识趣地在地铁站附近下了车。

    车上只剩下倪宏一个了。

    “蒋总住哪儿?”

    “我住西边。”

    “那挺远的。”

    蒋司南笑笑,“还行。”凭他进来以后掌握的资料以及对她的了解,他不觉得倪宏这种功利且擅长钻营的人会不清楚他填在资料上的家庭住址,甚至是他的详细资料。

    “来这儿小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各部门都熟悉了?”

    听她提到了“各部门”,蒋司南心里的鱼漂微微一动,有意避重就轻道:“嗨,在哪儿不是打工。”

    倪宏见他不接茬,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在奥亚,还是挺看重部门间交圈的,有同事就说蒋总看着挺高冷的,不太好接近。”

    “不能吧?!”蒋司南故作惊讶,“怎么我接触的女同事都说我好沟通呢。”

    “蒋总说的是总裁办的亓官鹄么?”

    蒋司南心里一沉,果不其然,她的眼线无处不在,他跟亓官鹄在公司统共没打过几次交道,就能被她捕风捉影锁定,但他面上却不显,语带夸张地讥诮道:“那美女可是个祖宗,我都巴不得求着她捧着她,她还能说我的好?”

    倪宏问下去,“怎么就求着她了?”

    蒋司南似笑非笑道:“倪总太谦虚了,虽然自己同事没什么好互相鼓吹的,但亓官美女撑的那一摊,在我前东家那里,实打实都是董秘在做,而且从不假手他人,对重要的岗和人,我们可不是捧习惯了么?”

    倪宏脸色闪过瞬间的难看,抿着嘴,半晌才说:“公司间的岗位跟职责设置还是有出入的。”

    蒋司南意味深长地答:“确实。”

    倪宏主动换了个轻松的话题,“蒋总山东人?”

    “也算,高中前我一直在济南生活。”

    “那是真巧,我初中的时候也在济南生活过两年。”倪宏晚上喝了不少酒,加之她对蒋司南这种跟她没有直接利害冲突的业务部门中层,本就有心放低姿态巴结,“后来就回了沈阳。”

    “济南不好么?虽然竞争激烈,但山东的教育势力毕竟在那儿摆着,怎么也得多学几年呀。”

    倪宏没回答,她住的小区就在跟前了,话题就此止住。

    亓官鹄半夜收到一条信息,是集团发给她的接待通知,还特意强调说是比较重要的客户。

    既然是重要接待,为什么半夜才发通知?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公关函。总有些职场心机婊,别人上班他摸鱼,别人下班他来劲,半夜那些工作邮件和通知都是做给领导看的,显示他7*24小时为公司鞠躬尽瘁。

    每一个过劳的打工人背后,没有一个“夜班渣滓”是无辜的。

    早上第一遍闹钟响起的时候,亓官鹄没敢像往常一样赖床,爬起来把自己好好倒饬了一下。刚坐进车里,就撞见厉廷安若有所思的目光,她迅速自我审视了一番,她今天选了一条很职业但又很女人的连衣裙,还浅画了个淡妆,“是我今天的衣着不得体么?”

    厉廷安打她脸上巡了一圈,“没有,很得体。”也是这一眼才发现亓官鹄今天妆容的正式,常规战术性地干咳了一声,又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大实话,“你好像很少穿裙子。”

    这话一出口,蒋司南昨晚的那番话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在他脑子里跳出来,另外还多了个小人,嘲讽他道:“看吧,你以前有特别留意过哪位异性的穿着打扮吗?”

    厉廷安在心里矢口否认替自己辩解:是她先问我的,我是出于礼貌才这么回答的。

    “嗯。”亓官鹄不太熟练地把垂落到脸颊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穿裤子方便,不过今天有比较正式的商务接待。”

    纤细的手腕随着她的动作一翻一转,露出内侧泛着哑光的瓷白细腻,厉廷安移开视线。

    “嗯。”破天荒有点不知所云,看着路前方,“……挺不错的。”

    亓官鹄揪了下本就在膝盖下面的裙摆,又别了下头发,不太自信道:“真的嘛……”

    “嗯。”其实远不止“挺不错”,是“很不错”。

    两个21世纪的30代男女,相处氛围里却处处透着20世纪80年代的古早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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