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议室出来回工位,蒋司南听见身后俩人在议论“前台闹事”云云,他故意放慢了脚步。

    “40层前台拉横幅挺尸的那是什么人啊?”

    “听说是两拨。”

    “两拨?”

    “嗯,拉横幅的是来要过桥的,那抬着担架来号丧的,说是京西项目合作方前期强拆的钉子户,别小瞧了村民,人家找的可是专门哭丧的团队……”

    “嚯!专业人干专业事儿啊。人力不管?就由着他们在那儿干扰办公秩序?”

    “我刚才上去签单的时候,听倪宏找人去喊总裁办那个美女了。”

    “……她是有什么大病?该谁干什么都拎不清了么?”

    的确有大病,蒋司南心里赞同,扭头又回了刚才打电话那小会议室,给亓官鹄拨了个语音。

    亓官鹄那边的忙音响了一声就挂掉了。

    蒋司南再打,这把亓官鹄倒是接了,却刻意压着声儿,“你等我下。”停了一会儿,等她那边背景里的嘈杂声渐渐隐去,才听她干净的声音重新透过来,“咋啦?”

    “你不在公司?”

    “嗯,今天有媒体搞了个全天的峰会,我来给捧捧场。有事儿?”

    “挺好,下班你就直接回家。公司前台有闹事儿的,刚听他们说,倪宏要找你去挡。”

    亓官鹄语出讥讽,“那真是承蒙她瞧得上。”

    蒋司南也哧笑了一声,口气里带出鲜见的语重心长,“奥亚后面的烂事儿只会越来越多,难免会有我跟周青臣顾不上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学会避让,嗯?”

    寥寥数语,听得出蒋司南真心实意的挂怀,亓官鹄心里暖暖的,“放心吧哥。”

    收起电话正准备返回会场,活动主办方的一名商务迎了上来,客客气气地问:“请问您是一位来参会么?”

    亓官鹄称是。

    对方当即从手里握着的一摞餐券里撕下两张递过来,“这是中午跟晚上的餐券,一楼自助餐厅用餐,您收好。”

    “谢谢。”亓官鹄看了眼,餐券并没有刻意区分午、晚餐,她就像一下子得到两块糖的小朋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可以分享的人。

    送走上午的最后一位病人,厉廷安掏出手机,竟然有亓官鹄发来的三条新消息。

    【厉医生,今天你加班嘛?】

    【你下班方不方便来这儿?我们晚饭在这里解决怎样?我有两张券(得意)】

    【(餐券图片)】

    消息下面,她还贴心地把定位发了过来。

    她的头像是一只压着飞机耳眯眼笑的柴犬,配上她发来的文字看,厉廷安喝了口水,掩饰住微微上翘的嘴角,发了个“好”字回去。

    亓官鹄估算了下厉廷安过来的时间,下午五点多,她就从会场溜了出来,先去餐厅占了个僻静的位置。

    酒店的餐厅面积不大,厉廷安刚在入口处站定,亓官鹄便步履轻快地迎了出来,哑粉色的鱼尾裙摆随着她步子的搅动,旋出一朵漂亮的花型。

    厉廷安没动,看她几步就到跟前,递给服务生一张餐券,笑吟吟地说了句“我们一起的”,然后很自然而然地牵了牵他的衬衣袖,边往座位走边抬手竖在嘴边小声道:“幸亏我出来得早,一会儿人就该多了。”

    洋洋得意的样子,跟她头像一样。

    亓官鹄一扭头,他眼里似乎掬着笑,难道是嫌自己刚才那句太跌份?毕竟这是五星级酒店,而不是什么大牌档。

    没想到厉廷安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得感谢你的先见之明,我不喜欢等位。”

    亓官鹄瞬间又重新高兴起来,兴致昂扬地跟厉廷安去取食物。

    俩人各自拿了一个餐盘,亓官鹄拿了一块烤羊排,厉廷安也跟着拿了一条;亓官鹄夹了几只烤虾、几枚铁板瑶柱,厉廷安也跟着要了几枚。

    一圈下来,亓官鹄诧异地发现,厉廷安跟她拿的食物竟然八九不离十,这让她忍不住暗暗犯嘀咕:他这是不知道啥好吃才照葫芦画瓢么?

    厉廷安也瞥了眼俩人的餐盘,心里对两人近乎一致的饮食习惯十分满意。

    有新菜品出炉,主厨出来挨桌询问:“先生/女士,刚出炉的烤龙虾要试试么?”

    亓官鹄用眼神问询了下厉廷安,接收到肯定讯号的她扭头就朝主厨大方地绽放笑容,“可以给我们两份嘛?”

    施过粉黛的她笑容实在有些明艳,主厨就觉得眼前一亮,欣然点头,“当然可以,女士。”

    一炉出来的烤龙虾并不多,主厨转去别桌的时候,厉廷安失笑,“你这是作弊。”

    亓官鹄“啧”了一声,“难道你不是受益人?”

    厉廷安耸了下眉骨,点头服软,“是。”

    亓官鹄已经叉起一条龙虾肉送进了嘴里,肥美鲜甜又紧实的肉感让她情不自禁闭了下一只眼睛,“没白作弊。”

    一顿饭两人吃得十足满意。

    俩人去取车,厉廷安突然若无其事地随口一问:“你是不是把午餐券挪到了晚上用?”

    亓官鹄不假辞色地点头,“是啊,厉医生你没一个人吃过自助吧?凄凄惨惨不说,遇到好吃的非但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想拿第二次都不好意思去,全程下来,大小脑都在催着赶紧吃完捂脸走人。”

    厉廷安从前不觉自己的笑点竟会这么低,眉眼都舒展开来,“那是挺惨。”

    亓官鹄吃得有点撑,说话都变得慢下来,听上去便有点像撒娇,“所以我留到晚上,找个伙伴踏踏实实地吃上一顿,以后回忆起哪一道菜,好吃不好吃的,大家还能有共鸣,有问题么?”

    晚风舒惬,卷起亓官鹄的裙摆,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在厉廷安腿上,工作一天后若能换来这样轻松的相处时光,便就觉得疲惫种种也都可以接受。

    厉廷安破天荒尝试肯定评价,也就是网传“彩虹屁”,“没问题,你做得很好。”

    收效显著,她又露出了飞机耳柴犬的笑。

    俩人回去一路都在讨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就像两块铁板牛排,到小区就已经由生转熟了。

    厉廷安洗完澡出来,拿出手机处理了下未读消息,主任在群里给科室参评某项荣誉集赞,要求大家都去他最新的朋友圈下面点赞。厉廷安很少翻朋友圈,除非遇到这种特殊情况。

    一进朋友圈页面,柴犬头像在头一个,没配图,就一句话:经验告诉我,只要悄悄地踩到秤上,吃下肚的那些好登西就不会惊动它。

    厉廷安找到主任那条点完赞,又翻回来,饶有兴趣地点进亓官鹄的个人朋友圈。

    “梦见在央美进修,学的是玩具设计制造,导师是个老头,脾气特别差,一下课就赶学生走,他好专心致志做玩具。那是一个梦幻世界哇,鲸鱼有飞机车间那么大……”

    “不说适量麻药不会影响智商么,为什么拔完智齿我会走进男厕所,还跟男同事瞪了一会儿眼。”

    “爸爸被妈妈剃秃了,视频的时候晃到我了,他很得意:泥嚎!我是光头海参代言人。”

    “从医院打完针出来,自觉很有弱柳扶风的味道了,换乘的时候伞掉到地上,有三个汉子冲过来帮忙捡!然后地铁驶过带起的风,吹翻了我的荷叶裙摆……我知道露底了。”

    “过安检的时候,马油罐罐骨碌出去了,后面一个长得特别像陈伟霆的男孩帮忙捡起来递给我:你的东西掉了。我一手持机,另一手持给我爸买的拖鞋,左右为难……恨不能拿拖鞋抽自己。”

    “游泳出来又渴又饿,冲进金拱门买了个甜筒,夜风里,一个温柔港普男声问:请问国贸地铁站怎么走。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正销魂地舔下一大口甜筒,凉爽激得我翻白眼……累觉不爱。”

    “被新书割伤,伤口流一天血不止,怕死去看急诊,医生要给打破伤风针,我扭扭捏捏地扯着裤腰对男护士说,能换女护士么?他笑着说好……我的屁股不是不能见男护士,只是,正月里的大妈红裤衩还没换下,我只是个少女啊!雅蠛蝶!”

    “回家补牙,老父亲自告奋勇去医院帮忙预约,护士问他谁看牙,他说我小孩,护士问他你小孩几岁,他说三十。”

    ……

    亓官鹄的朋友圈大概是设了分组,所以没设时间限定,厉廷安津津有味地从头翻到底,她文笔诙谐,描述又很有画面感,很糗的小事,也被她描述得可爱又好笑。等他放下手机时,不觉已过他一直给自己设定的最晚入睡时间,临睡前,厉廷安脑子里回想起她发过的一条朋友圈:“搞笑女没有爱情。”

    是挺搞笑的。

    翌日一早,厉廷安在小区外等亓官鹄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又一次点开了朋友圈,不负他望,四十分钟前她发了一条新状态:经验也有失蹄的时候。配图是个秤。

    穿了一身卡其色连体阔腿裤的亓官鹄从小区大门转出来,她今天扎了个低丸子头,中分线两边泾渭分明,一丝不苟地别在耳朵后,鼻梁上还架着副金边眼镜。

    尽管这身麻袋样的衣服凸显不出什么女性曲线,但穿在她身上,入眼就有种禁欲的高级,厉廷安已经逐渐摸索总结出通过她的装扮初步推断她当天工作场合的经验了,于是在她下车的时候,他看似很寻常地问了句:“今天不用外出?”

    亓官鹄想当然以为他的言外之意是晚上搭不搭车,别了下耳边垂落的碎发,“嗯,傍晚见。”

    这个距离看,她白皙的肤色跟玫瑰金色愈发相得益彰,尤其是在她不苟言笑的时候,从里到外发散出一股不好接近的高冷气场,厉廷安蓦然想到她朋友圈里自我调侃的形容“人间富贵花”,似乎也不是口说无凭,倒有几分贴切在其中的。

    只是,搞笑女维系富贵花的人设很辛苦吧,厉廷安兀自又笑了起来。

    这一上午,大脑袋们开会的开会,外出的外出,整层办公区里都静悄悄的。亓官鹄处理完分公司的考核,又打起十二分的舔狗精神化解掉高高在上的集团领导们在媒体那里招致的不满,好容易忙完能松口气了,依稀听得人行部那里,倪宏讲电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宋琳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我说了多少次了不招女的!再合适又怎么了?!我不信你们找不见合适的男性候选人,她再合适,休产假的时候活儿谁来干?!还有,司机的婚假只有三天,公司制度就是这样,不用拿北京什么政策跟我说,就三天!”

    胡津津边听八卦边发消息给亓官鹄点评:

    【给公司当狗当久了,她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性别了,女的怎么了?哦,合着她自己断子绝孙,也要断别人的生路啊!】

    【她这都已经不是在法律法规边缘试探了,完全就是在随意践踏!】

    “……项目压得紧,办照就找代理啊,现在费用批得都慢,等费用下来什么不都耽误了!不就一万块么,朱航不能垫一下!”

    当听到这里的时候,胡津津是真生气了,一时没忍住在微信里破口大骂:

    【这母狗真他妈疯了,朱航爸爸绝症,进口药都自费,这要换在别的公司都得组织员工捐款吧,竟还让人垫款,她月薪十万她怎么不垫?!】

    亓官鹄回:

    【你怎么知道?】

    胡津津:

    【昨天你不在,午饭我跟郑律吃的,说朱航请了好长时间的假,很多同事都听说了。】

    俩人在微信里聊得义愤填膺,蒋司南跟投资开发的负责人打总裁办的办公区前经过时,亓官鹄眼都没抬一下。

    蒋司南给她发了条消息:

    【忙啥呢,表情那么严肃。】

    亓官鹄噼里啪啦把刚听到的事情给他敲了过去,蒋司南没回。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蒋司南跟他领导从总裁的办公室里出来,亓官鹄抬头,蒋司南佯作无心地往她这边捎了一眼。

    那俩人刚出办公区没多久,人行的分管高管突然尖叫了一声:“快来个人……倪宏!倪宏你怎么了?”

    可也巧了,人行的男同事今天都外出了,这一嗓子,惊动了总裁不说,连同蒋司南和他领导也听见动静折了回来,一时间人仰马翻,总裁让秘书叫司机给人送医院,投开的领导也不甘示弱,再一次指了蒋司南陪着。

    胡津津第一时间发来消息:

    【你说,这算不算人在做天在看?】

    亓官鹄不开心,让蒋司南作陪,也不看看倪宏她配么?!她回了一个字:

    【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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