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宏是急性阑尾炎,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蒋司南给她办手续的过程中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让找人通知下家属。

    临近中午,急诊手术结束,倪宏被送到留观室,医生叫来蒋司南,告知等其清醒后就能送到病房。

    蒋司南耐心地在一边等着,倪宏的嘴动了动,发出含混不清的几个音。

    医生跟护士都对此见怪不怪,跟蒋司南解释,“不用担心,病人在苏醒的过程中会作出一些无意识的举动,等彻底苏醒后就好了。”

    留观室里非常安静,她的自言自语逐渐清晰起来。

    “爸,是你倒车的时候把她卷到车下的……”

    “你碾死了人……”

    “我本可以进省实验的……”

    留观室里的空调温度并不低,但蒋司南却感觉自己正在缓缓坠入一个冰窟,冷得将他冻住,周身再难动弹,恍惚间,他听见一个麻木的声音问:“她是谁?”

    四周归于一片死寂。

    蒋司南的心脏骤然一阵剧痛,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捂住胸口,脚下失控地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张皇地试图抓住什么好撑住自己。

    护士见他如此,箭步冲过来扶住他,“先生你怎么了?”

    蒋司南摆摆手,只大口大口地喘着,喘息声中,他又听见倪宏神志错乱地念,“她没死……活得好好的,我错过的,谁来赔给我……”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公司派来接应蒋司南的人来了好几个,到医院的时候,倪宏已经被送进普通病房了,但蒋司南并不在跟前,行政负责人试着给他打了个电话,很快对方就结了。

    “蒋总,我是人行部的乔振,田总让我们来替您,我们已经到病房了。”

    蒋司南的口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好,我回公司。”

    刚才留观室里负责陪护的护士这会儿进来,“病房里不要留这么多人,探视完尽快离开。”

    乔振问:“护士,有没有看见手术期间陪同的那位先生去哪里了?”

    医院里什么人情世故护士没见过,这种关键时刻没人来,等人一醒蜂拥而来立牌坊的她可看多了,护士心里的天平自是倒向蒋司南那边的,翻了他一眼,“病人术后麻醉苏醒等时候,看他心脏有些不舒服,我们大夫让他在外面休息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乔振又让人去找,四下都没见人影。

    蒋司南并没回公司,先去了趟周青臣那儿,把人叫下来,见面就问:“上回是不是你提了一嘴说认识心理学方面的专家?”

    周青臣点头,“是我,我同学的部队有个专门的心理学科研机构,据说负责人是精神心理专家,怎么了?”

    “能给牵个线么?我私事儿。”

    这得多大的私事能让他兴师动众地亲自跑一趟,周青臣诧异归诧异,但还是二话不说地翻起手机,找到号码拨出去,“他们那儿工作时间可能禁手机。”

    果不其然,对方关机。

    蒋司南面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悒郁神色,周青臣拍拍他的肩膀,“我晚上再打,我内同学靠谱,我肯定给你把人找着。”

    夜训结束,宗朗乍一进家门,一团火一样的身影就扑过来,轻车熟路地挂到他身上。

    “报告首长,我归队了。”

    宗朗双手托住她,原本满是疲惫的眉眼瞬间被柔化,“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说好了我去接机么?”

    秦酒脸埋在他颈窝里,娇娇柔柔,“你内个2G的电话跟摆设一样,联系上你的功夫我都回来了。”

    听着是抱怨,但她嬉皮笑脸的猴样儿让宗朗忍不住掐了她一把,假装唬着脸,“好好说话。”

    秦酒马上从他身上跳下来,端正脸色问他:“首长吃饭了么?”

    “吃过了。”

    秦酒大手一挥,“那成,也累一天了,去洗澡早点休息吧。”

    俩人将近一个月没见了,一个忙于出任务跟集训,一个又见天儿出差,小别胜新婚,他让她“好好说话”,本意是让她别上来就撩火,现在倒好,矫枉过正了。

    宗朗放下抱一整怀空气的手,耙了耙头发,去洗战斗澡。没多一会儿,卫生间的门在外面敲了敲,“首长,你电话,周青臣来电。”

    关掉花洒,匆匆忙忙套上短裤,“给我吧。”

    秦酒探头探脑地推门而入,手机递过来,视线却被人鱼线上一道道蜿蜒向下的水迹胶住,一秒前还想要马上出去的身体便开始磨磨蹭蹭。

    宗朗瞅着她纠结的表情直想笑,眼睛盯住她,“青臣。”

    听周青臣开门见山地说清来意,宗朗应道:“我明天问下程上校后给你答复,他如果同意,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让你同事直接问他。”

    周青臣在这边笑笑,“这样最好,等你信儿再说。”

    挂掉电话,宗朗扯过浴巾在前面抹了几把,看着秦酒无奈地笑,“看够没有?”

    秦酒红了红脸,扭扭捏捏地凑过来,比了个□□的姿势在他的腹肌上画圈圈,狐狸一样仰着下巴眯眼坏笑,声音跟扭股糖一样腻,“少校~缴‘枪’不杀。”

    宗朗被她张嘴就来的诨话气笑,把浴巾甩到盥洗台上,给她捞起来放在上面,牢牢握着她的腿将她固定在自己身前,“口气不小,让我上缴不是不可以,就问你有本事拿么?”

    秦酒也就是个嘴把式,见他似乎要见真章了她反倒怂了,当即耍起迂回战术,撇着眼撅嘴,“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开什么玩笑,狠人哪来那么多废话,宗朗抵着她的额头问,“想我没?”

    他压下眉眼的时候,无辜的眼角透着秦酒看不够的温柔,让她一点抵抗力都没有,秦酒眼尾的几根长睫毛扑簌簌抖了抖,抚了抚他的脸,缱绻地吻上去,算是她的回答。

    如周青臣所言,宗朗确实很靠谱,翌日上午,蒋司南便拿到了他想要的程以宁的联系方式,两下通过电话后,二人约下当面聊的时间。

    当天下午有个跟亓官鹄私交比较好的媒体老师来奥亚这边采访,完事儿后特意把她喊下楼,找了家英式下午茶餐厅请她喝茶。

    俩人一见面,对方第一句是:“还在奥亚?”

    亓官鹄笑笑,“是啊刘老师,要是有好机会,还请刘老师帮忙举荐。”

    刘晓楠推给她一杯奶茶,嗔道:“看来还没傻透,瞅你也没个动静,还以为你誓与奥亚共进退了。”

    “怎么会!打工人爱上资本家那不是贱得难受么?”亓官鹄笑笑,“您别说,我们公司这种人还真的大有人在,钱给到位了,忠心啥的买不到。”

    刘晓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未必。”

    亓官鹄一听这话登时就来了精神,“您又进了什么一手瓜源了?”

    “董建新。”

    亓官鹄茶也不喝了,把杯子挪开,小学生一样叠着双臂铺在桌面上,“这是我不花钱就能听的么?”

    刘晓楠被她的夸张逗得直乐,“不用你花钱,但奥亚得出钱。”

    亓官鹄一点就透,承情道:“那敢情好,奥亚的负面可不配刷我跟刘老师的私交情分。”

    刘晓楠睨着她,怒其不争道:“你倒是去个能支持我工作的东家啊!”

    亓官鹄撇嘴,“您当是我不想上清华么?!眼不前儿的咱还是说说董建新的瓜吧。”

    刘晓楠被她的臭贫一磨也没了脾气。

    “内合作项目是不是一直就没什么进展?也不可能有进展,促成合作,奥亚这边会不会给董建新提成不知道,但他帮昶泰找到冤大头接盘,就是‘功德’一件,解了昶泰资金链的燃眉之急不说,跟当地政府的开发矛盾也间接转嫁给了奥亚,昶泰在这其中尽享渔人之利,自是少不了董建新的好处。至于后面,端看奥亚怎么衡量沉没成本,是继续砸钱往前推,还是也摆烂。但凭圈里对奥亚现状的了解,你们发不下工资也就这一年里早晚的事儿,至于项目……”刘晓楠言不尽意地瞅着亓官鹄,“所以你的当务之急是,抓紧找下家。”

    跟刘晓楠聊过天后,心里难免有些沉重,亓官鹄不知道这些情况蒋司南跟周青臣是不是都清楚,打给俩人,但俩人都没接。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就下班了,一边平日里总排大队的米蛋糕店难能可贵地没什么人,亓官鹄腿比脑子快地冲过去,顺手买了两份刚出炉的拎上楼,给了胡津津一份,自己留了一份。

    厉廷薇跟苏衍结婚十周年小庆,夫妻俩蓄谋已久想要重温一下二人时光,至于怎么“处置”苏尘这个灯泡,亲妈一早就有了计策。

    临下班前半个钟头,曹镝接诊了当天最后一名患者,看预约记录,是个六岁的男孩。

    听护士说,母子俩早早就到了,喊到名字后,小朋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来,满脸的愁云惨淡。曹镝听见孩子妈妈在外面候诊室里跟护士说什么孩子舅舅也是这里的大夫,一会儿会让他舅舅来接云云。

    “苏尘小朋友?”曹镝拍了拍治疗仪,示意他坐上来。

    医患俩大小眼对着瞪了半天,曹镝替他系好围巾,刚拿起探针叫他张嘴,苏尘已经破功,一副要哭要哭的惨样,“牙医叔叔,你能不能让我小舅现在就来接我,我后悔了行么,我不要新鞋了,我不想补牙了……”说着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子毫无预兆地就滚在了圆鼓鼓的腮帮子上。

    曹镝见这也不是办法,只能先把椅背升高叫他坐起来,边给他擦泪边尝试着交涉,“你小舅叫什么?”

    苏尘还有一颗泪珠子颤巍巍地沾在腮尖儿上,“厉廷安……”

    曹镝:“?!”

    他一脸痛心疾首,“你小舅他太厉害,我也惹不起,你这会儿喊他上来,咱俩一块遭殃。”一边哄,一边趁他不备重新放倒诊疗椅,“男人何苦为难男人是不是,我呢,尽量下手轻一点,你也勇敢一点,一会儿你舅舅上来,我帮你敲敲边鼓,让他带你晚上吃点好的弥补一下,怎么样?”

    到底是只有幼儿园毕业的学历,但凡再多念点书,苏尘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巧舌如簧的曹镝给糊弄蒙灯,乖乖地张开了嘴。

    曹镝手里头忙活,嘴里也没闲着,“你看你乖乖来补牙,妈妈还给你买双新鞋子做鼓励,多好的事儿啊……我说你这是吃了多少糖把牙吃成这熊样儿……”

    一钻下去,险些没把苏尘疼成砧板上打挺的鲤鱼。

    曹镝不为所动,“别乱动啊,难受可以举手示意我,钻到舌头可就不划算了……下次吃糖喝饮料之前,就想想现在这滋味儿……好了,也就这一下,起来漱下口。”

    小孩子的思维蹦得比猴儿快,坐起来吐掉嘴里地水,一脸希冀地跟他探讨,“叔叔,我小舅在医院有可以发展的女朋友么?”

    现在小孩都这么早熟么?曹镝啼笑皆非,“怎么,有人托你打入我院内部探听情况啊?”

    苏尘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小嘴感伤地撅成个葫芦口,“他都已经老到单位里都没人追了么?那单位外的人更看不上他了……”

    曹镝忍俊不禁,“据我所知,你舅单位跟家两点一线,他还有接触单位以外的人的可能么?”

    苏尘经不起激,“那万一就是在上下班路上呢……”

    曹镝倒是没多想,乐得跟他逗闷子,“他不是开车上下班么?”

    苏尘心虚地把眼珠子转到一边,“就是路上啊……”

    也就是曹镝的心宽似太平洋,小朋友的话他没当真,厉廷安上来领孩子的时候,他还不忘打趣,“你外甥可都替你的终身大事着急了啊。”

    厉廷安扭头看看手上牵的小人,“是么?”

    苏尘不敢看他。

    “那我努力。”

    听到厉廷安史无前例的回答,曹镝跟苏尘一大一小瞠目结舌。

    厉廷安的车苏尘是常客,走到车前,他兴冲冲地奔向副驾,手还没碰到车门,就听厉廷安不容置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坐后排。”

    苏尘小嘴撅成葫芦口,“可是今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啊。”

    厉廷安拉开后排车门,把他塞进去,用安全带捆好,“一会儿好好叫人,嗯?”

    苏尘多聪明呐,葫芦口秒变洋葱圈,等厉廷安坐进来,他迫不及待地问:“小舅舅,是要顺路接你们小区那个可爱姐姐么?”问归问,但他不接受其他答案!

    “嗯。”

    苏尘喜不自胜,秒变舅粉摇旗呐喊,“小舅舅加油!”

    厉廷安失笑,“你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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