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安跟奥亚的局也不知道要到几点,亓官鹄便在公司等着,一边处理白天遗留的零碎活儿,一边在微信上跟周青臣讲关于董佳的事儿。

    此时此刻的周青臣正在宝安候机,当看到董佳有意让她晚上赴局这段时,又倒回头去细看了一遍,忍不住皱了下眉,回她:

    【推掉,别去。】

    亓官鹄把她跟杨好的商定结果敲给他,又追了一句:

    【能推下午就推了,已经应承了,就这样吧,不然后面我怎么在杨好手下混?】

    周青臣:

    【我在深圳,马上就登机了。我跟老蒋说一声,让他给你垫个后。】

    亓官鹄回他个“不用”,但周青臣没回。

    鸡零狗碎的活儿忙到快九点,小唐来电喊她下楼,说梁晓那边通知说可以准备过去等着了。

    奥亚在二环里租了一处独门四合院,租期十年,重金装修成会所专供接待。屋子的硬山顶正吻做的是棺材样,取“升官发财”之意;就连影壁前安置的马槽都有说法,说是从大运河里起出来的,马槽里莲叶片片,鱼戏中间;廊下挂着会说恭喜发财的红嘴绿鹦哥;院中的装饰雕塑都是猴子骑马的造型。简而概之就是既要附庸风雅,又要处处博取迎合博取达官贵人的喜好,古来做的是卖官鬻爵的勾当,延续至今被资本家学会了,效仿过来做权色交易。

    朱红大门常年紧闭,小唐把车停在不远的主路上,亓官鹄给梁晓发了个消息说到了,然后就跟小唐在路边吹风聊天。

    很快,梁晓本人出来了。

    “亓官,来了怎么不进去?”

    梁晓一靠近就闻到了他周身的酒气,亓官鹄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小半步,“梁总,我就是来接人的,内啥,里边结束了么?”

    “可能还得一会儿。”

    “那成。”

    见他单手扶着车头,没有马上折回去的意思,亓官鹄诧异地跟小唐换了个眼色,“您要去车里休息会儿么?”

    梁晓反应迟缓地笑笑,“不用,我站会儿,醒醒酒。”

    亓官鹄继续听小唐讲他服役驻地的风土人情。

    酒局近十点才结束,两边的大BOSS先行离开,下面的那些中高层似乎并没尽兴,索性便在会所门前商议第二场去哪。

    梁晓跟董佳指了指小唐停车的位置,“董经理,车在那边,一会儿亓官跟司机一块送你。”

    董佳点点头,看似很随意地回头朝其中一个人扬声,“韩总,您不一直说想认识些北京的媒体吗?我给您搭个桥啊。”说完,又朝梁晓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问,“可以吗?”

    梁晓眼皮跳了下,董佳上午闹的那一出已经让总裁办的人生了芥蒂,眼下喝得神志不清的,再一次把亓官鹄牵扯进来又是想干什么?那个被称为“韩总”的人,席间推杯换盏之际就能见出几分品性,总之不是个好相与之人,若真想结识北京的媒体人,下午的会后明明有很多机会跟时间,那会儿他们干什么去了?!

    眼见那个韩总站到跟前,梁晓突然起了悔意,后悔没听进杨好的劝,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跟小唐聊得正开心的亓官鹄就听梁晓叫她过去,转头看过去,几个人模狗样的醉汉视线都似有若无地投在她身上。

    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让她想起了那天午夜的变态司机。

    她眼风掠过董佳,她脸上还挂着那副隔着纱的笑,但这一次,亓官鹄断定,她的的确确是在针对自己。

    小唐似也察觉出不妥,见此情状,低声问了句,“姐,要我跟你一块过去么?”

    “不用,唐,但一会儿你别让我离开你视线。”

    “哎!”

    话是这么说,亓官鹄若无其事地掏出手机,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蒋司南,飞快地敲出几个字:

    【哥接我!】

    厉廷安正陷在沙发里看书,手机冷不丁震了起来,瞥了眼,是蒋司南来电。

    一接通,对方的口气低却沉,“你跟亓官在一起么?”

    “没。”厉廷安边说边不自觉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亓官可能有状况,我人在西安,你帮忙去看眼,位置我发你微信上了。”

    蒋司南话音刚落,厉廷安人已经到玄关了。

    电话两头的男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挂断电话,蒋司南听着听筒里的电梯提示音、厉廷安略急促的气息、甩车门的闷响,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两分半的时间里,很短,又很长。

    厉廷安一脚油门出去,这才重新开口问:“发生什么事了?”

    “亓官今天有接待……”

    “我知道了。”厉廷安口气里呈现出几分不耐烦,打断他,他是医生,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商务接待”背后的那些声色犬马。

    座下的C级AMG不负所望地跑出了它本该有的灵魂。

    “廷安,我跟她哥不在的时候,替我们保护好她。”

    恍惚了片刻,厉廷安听见他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司南,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会所那边,亓官鹄心里数着分秒地跟银安的人周旋。

    一边是那个韩总打着讨教媒体资源的旗号跟亓官鹄纠缠,一边是银安的其他人缠着梁晓找下半场的场子。

    亓官鹄忍着最后一丝耐性,跟有意借着醉酒的借口往她身边靠的韩己芮做最后的解释,“韩总,您想结识哪家媒体,哪位媒体老师,您让下边人列个单子,回头我帮您问下,毕竟跑投资的跟对接我们城市开发的都不是一个业务口的。今天很晚了,我们领导的圣旨就是让我把董经理安全送回酒店。”

    一直在旁边悠然看戏的董佳怡然一笑,“我男朋友来接我,亓官经理也在这儿等半天了,送谁也是送,要不帮忙顺一下韩总他们?”

    韩己芮正想把手搭到亓官鹄的肩上,一个男声适时从另一侧传了过来。

    “董佳。”

    董佳迅速将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一丝紧张掩饰下去,转身迎过去,很自然地做出了依偎的动作,“来这么快?”

    看到来人,此时此刻,亓官鹄的脑子也跟喝过酒一样,木木的,她的视线不自觉地顺着董佳环住的那条胳膊往上攀爬,越过那个她靠过的肩头,最后到达那张久别重逢的脸。

    董佳的所有针锋相对在电光火石间便都有了解释——她的男朋友,是孟许。

    孟许面上不做任何表情地扫过一圈,从亓官鹄面上划过的时候,就像不认识一样。

    这样也好,亓官鹄稍稍松了口气。

    也是因为孟许的出现,韩己芮识趣地没再有何动作,而是面向董佳,“董佳不介绍下么?”

    “孟许,我未婚夫。”

    一阵夜风吹拂,引得树形摇晃,再被灯光一打,莫名衬出孟许这一时脸色的晦明不定。刚才他到的时候,这一片并无空车位,在附近转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处把车停下,人便顺着会所另一侧的路走了过来。

    他原本想的是等银安的那群酒鬼撤了再从暗处出来,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路边看见亓官鹄,更没料到会亲眼目睹那样一幕——董佳居心叵测地把亓官鹄推给那个姓韩的,而那个男人眼里传递出什么意图早已藏匿不住。

    呵,这就是他的“未婚妻”。

    “我累了。”董佳仰头看着面色不佳的孟许,再顺着他视线停驻的方向看了下,无波无澜地陈述。

    梁晓适时出来打圆场,“几位,是继续下一场,还是回酒店休息?”

    银安留下的人里属韩己芮位置最高,他不吱声,其他众人也不好擅自决定。

    夜色中,一辆十分低调的深灰泊在小唐开的那辆阿尔法后面,车门打开,又叩上,一个休闲打扮的男人从车尾绕过来,靠在副驾门上,屏息凝神后在夜色中开口,“亓官鹄。”

    石破天惊。

    亓官鹄久悬不放的心,终于落定,她对着梁晓说,但其实也是说给银安的人听的,“梁总,既然董经理有家属来接,那我就交差了,车跟小唐都交给你调遣,我先走了。”

    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孟许错肩而过,疾步奔向厉廷安。

    厉廷安替她拉开副驾车门,看她坐好才关门,再一次从车尾绕去前排拉开门坐了进去,全程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刹车灯一亮,车身就像带了某种保护色一样滑入夜色。

    “人接到了。”开出一段,厉廷安给蒋司南发了一条语音。

    几乎是下一秒,亓官鹄的手机就响了。

    “在廷安车上?”

    “嗯。”亓官鹄现下满腹的疑惑为什么厉廷安会出现,支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在出差,青臣给我说完,应该马上找廷安去接你的,是我考虑不周……”

    亓官鹄听出他口气里的自责,出声打断他,“哥?!”她做贼样捂了捂话筒,“你旁边有别人嘛?讲话方便不?”

    她这狗狗祟祟的样儿,哪还看得出半分刚才身陷危险的紧张和害怕?

    心够大的,蒋司南捂了捂僵硬的半边脸,“你说吧。”

    亓官鹄忌惮地瞅了眼厉廷安,气音说:“今天这趟没白去,我可知道为什么董佳瞅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女人的嫉妒心可真恐怖啊……”

    蒋司南失笑,“怎么?你比她好看是么?”他喝了口水,“廷安不是别人,你可以放开声说。”

    亓官鹄又讪讪地瞅了眼进到车里就没跟她说过话的厉廷安,掩饰性地清了清嗓眼,夹着嗓子道:“咱就是说,就算样貌上稍逊我一筹,但她家财万贯又是海龟,犯得着跟我一个天选打工狗较劲么?嫉妒让她丑上加丑,上午让我在机场站了近四个小时,晚上又居心叵测地点名让我去陪酒,她脑子里是有泡么?”

    蒋司南由着她愤愤不平地发泄完积攒了一天的委屈跟不满,“手段确实太不入流。”

    “嗯。”亓官鹄憋憋屈屈地控诉完,感觉好多了,蒋司南在电话那边又安慰了几句,“我就是跟你吐槽一下,不是要你替我报什么仇,男人不打女人,你可别乱来啊。”

    她没留意,厉廷安听到她这句,没忍住牵了牵嘴角。

    亓官鹄适才想起她最一开始要说什么,“不是,这都绕哪儿去了,我是要告诉你,董佳今晚特意安排她未婚夫来接他,她本意是跟我宣示主权,但我见到本尊的那一刻,就想通了一些事。”

    “什么事?”蒋司南合上电脑,打开免提正要起身去续水,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让他站住了。

    “她未婚夫就是孟许啊!就说董建新能那么积极且迅速地促成奥亚跟昶泰合作落地,这不就说得通了?!翁婿二人里应外合做的一手好局。”

    蒋司南亦是一惊,“你觉得董佳知道孟许跟周青臣还有你的渊源么?”

    “我看不出来,但凭我的直觉推断,如果这些年孟许性格没变,他应该不会讲,所以董佳对我的不满应该是真把我当成奥亚的‘公关’了,那种意义上的,你懂。”

    少顷,蒋司南才似回神,“替我跟廷安说,改天我请他吃饭,先这样,挂了。”

    亓官鹄收起手机马上鹦鹉学舌,“厉医生,多谢你跑……”

    “知道什么是事急从权么?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厉廷安直接打断她的客套。

    口气不太好,亓官鹄惯于会察言观色,替自己辩解,“我哥他说跟司南哥打过招呼了,我也……不知道他不在北京。”

    “你哥跟蒋司南有我清楚你的行程么?”

    你要说这个……还真没有。

    “来的时候,司南问我能不能用我的号码给你设下紧急呼叫,我没问题,你现在设置一下,设好后试试。”

    “嗳?这不太……”

    “左右不过应个急而已,况且今天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你难道不引以为戒么?”

    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啊!淡定如老僧的厉大夫这是在训人么?!

    “是是是!对对对!”亓官鹄正襟危坐,嘴上诺诺,心下瑟瑟。

    小深灰重返常速,等亓官鹄设置好手机,厉廷安才似恢复常态地问:“明天正常上下班么?”

    这言外之意不就是问明天早晚用不用接送、晚上下班要不是一起吃饭吗?亓官鹄阴了一天的心情无端晴了起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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