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里头掌事说府衙里大人赴公宴不在,让咱们放下拜帖改日再来。”云丫回道。

    许朝欢兀自坐在轿中养神,闻言不禁眉尖轻挑。她缓步下轿,走至府衙门首,望了一眼云丫,不经意地轻咳出声。

    云丫自然知晓自家小姐用意,摆手招呼随侍的仆妇将阵势摆开。

    只见,与许朝欢同来的另一辆马车上,流水似的搬下许多物事,纱绢幔帐,圈椅木几,茶盘茶盏,鲜果糕点,满目琳琅,应有尽有。

    片刻之间,一围轻薄纱绢高高挑起,立时将府衙门首隔出一番锦绣天地。

    许朝欢站在纱帐之内,一见之下,甚为满意。

    云丫上前,将朝欢扶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里,椅面椅背上均安放了精巧软垫,人坐在椅内舒适至极。

    朝欢手里捏一本画本子,聚精会神看着,仿佛这府衙门口不过是自家宅院中偶然一隅,态度从容安闲。

    云丫立在一旁殷勤地端茶倒水,时不时打量着府衙紧闭的两扇黑漆大门。

    朝欢一面翻书,一面心里暗暗忖度,如今端蓉之弟伤得重与不重且不说,府衙大人避不见面,就说明端家那头咬得死。

    当初她阻端蓉入公府为妾,端蓉恐怕已将自己恨入骨髓,如今有了这样的际会,想必不是赔礼道歉便能轻易善了的。

    府衙门前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便有过路人向这边观望。

    日光照耀,银丝纱帐轻薄透光。无须近前,远远便可瞧见,细柔纱帐之中一个旖旎美人正端坐椅上,身姿倩倩,风华卓卓,人隔着软帐一望,竟如诗如画一般。

    虽有纱帐阻隔,仍可略辨得,帐中女子姿容绝色,婉丽动人,微风轻拂纱罗帐,帐上泛起款款如波涟漪,帐中美人螓首微垂更好似天上仙女一般,引人无限敬畏有忍不住心生向往。

    府衙门口人越聚越多。

    其中有个闲汉,眯眼瞅向纱帐里,嘴里不闲着:“没见过谁把家当全搬来只为在府衙门口喝茶的,一看就不是善茬,你们听我说,都别走,一会绝对有好戏看,谁走谁家毁断肠,这府衙门今日是热闹喽!”

    他话一出口,周围人有点头的,有附和的,人人都不想错过眼前的大热闹,于是纷纷驻足围观,远的近的都跑来瞧热闹,一时将个府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挑担做买卖的也不走了,索性撂了担子就在衙门口做起了生意。

    这府衙所在的街巷是城内一条主街,青石铺道,十足十的宽敞,轿马来去十分通畅,但此时此刻,看热闹的百姓将衙门口的道路里里外外堵得结结实实,此时别说轿马了,人都出不来。

    帐内风轻云淡,帐外人头攒动。

    衙门口挤了个大疙瘩,把街面卡死,受难为的是堵在两头的轿马,东头的过不来,西头的出不去,两边轿马越聚越多,大排长队,急得车夫们连骂带嚷嚷。

    人叫马嘶,场面十分热闹。

    消息传入府衙,衙役不敢开门。

    不一会儿,府衙老爷的身影出现在墙头,看着衙门口乌泱泱的人群,再瞅瞅堵在两边一眼望不到头的轿马,差点没气厥过去。

    府衙大人连忙吩咐衙役大开府门,亲往大门口疏通道路。只是,听劝的人不多。难得碰上这样的热闹,普通百姓都铁了心要一探究竟。

    府衙大人急得满面涨红,眼见劝众人不动,心里一横,快步走至细纱软帐之下。隔着纱帐,低声向内喊话。

    “许娘子若是有话,尽可移步至府内一叙,门前嘈杂,多有不便。”

    待了片时,帐内无人回应。

    府衙大人只得放软了语气,又道:“许娘子知情达理,咱们别的都暂可放置一边,只是眼下街上道路受阻,一时片刻还不妨事,若是真有急事的人家遇上,却不是多作为难。”

    帐内云丫按捺不住,小声咕哝,“这大人说话好笑,有因才有果,又不是我们阻路……况且轿夫马夫不痴不傻,路行不通,难道还痴等,早调换去别路了,不去想法子将人群散了,倒来数落我们的不是。”

    府衙大人没功夫跟个小丫头片子置气,一直等着帐里许朝欢的答言。

    “大人赴宴回来得如此之快,我还以为今日须等上一阵呢?”朝欢合上画本子,从圈椅上起身。

    府衙大人别话不多说,态度谦恭:“请娘子移步府衙内。”

    朝欢将话本收起,轻轻交在云丫手上,“东西不着急收,依原样放着,等我回来再看。”

    “是,小姐。”云丫晓得,画本子不收,其他细软当然也不能收。

    府衙大人闻言,两道浓眉不由一沉,心中暗忖,满京城传言镇北侯府小姐虽容貌绝世,但脾性十分之不柔和,毫无容人之雅量。

    护国公府世子那般清煦温雅,谪仙一般的如玉人物,与她结姻两载也落得苦不堪言,最后也只得愤而和离。

    如今这娇小姐仍不知收敛,依然如此胡作非为,哪有一丝一毫勋爵贵女的端正之姿,不怪不讨公府世子看重。

    “小姐请。”

    朝欢对府衙大人脸上的阴阴阳阳视而不见,纤白嫩指挑开轻纱薄帐,向大门四敞的府衙走去。

    ***

    府衙内一处偏厅,两名衙役守在门口。府衙大人将画过押的白纸黑字递给许朝欢。

    朝欢低眸看去,上面密密麻麻的罪状写得真扎实。

    端蓉幺弟顶着挂名的校尉虚衔,徒有其表,一点武人底子没有。但自家弟弟自小习武,手上拳脚一向有分寸,断不会失手将人打成重伤。

    府衙大人端起茶盏浅浅啜饮两口,态度冷淡,“此事本府无能为力,另弟罔顾律法,致人重伤,不是随随便便赔银便可了事的,端家公子伤及脏腑,人尚自昏迷中,郎中诊断,怕有性命之忧,因此本官绝不敢徇私。”

    许朝欢又往纸上看了一眼,端家一点转圜的机会不留,条条状状按得扎实,若依着纸上各项条罪判罚,弟弟前程定然尽毁。

    再听府衙大人的口气,嘴上说不敢徇私,行的却尽是偏私之事。

    有名无实的侯府,有权贵可倚仗的兵部侍郎,两相权衡,稍微有点眼色的官大人也知道怎么断。

    屋内,许朝欢与府衙大人相对而坐。

    忽而,门口响起云丫的呼唤,俏丫鬟欢喜地叫了一声,“小姐,得了!”

    说着,走进屋内,将一张周正宣纸递到朝欢手上,对自家小姐巧笑了下转而出了屋。

    朝欢凝眸向纸上看去,片刻之后,将纸张摊开放在府衙大人面前,“大人,请看。”

    府衙大人皱眉,不知她是何意,向着眼前的纸张上快速扫了两眼,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

    “端府公子的医案,出自太医院常太医的笔墨。”朝欢微微一笑。

    沈大人眉头皱得更深,拿起医案展开细细看过,当即呐呐无言。

    “此份医案记录详实,端府公子体魄健旺,脉象沉稳有力,没有一丝一毫即将寿终正寝的迹象。被舍弟损伤之处,不过是皮外淤伤,并未伤及内里,常太医已经面诊,说端公子连床也不必卧,三五天之后淤青会自行消散。”

    许朝欢心平气和,缓缓道来。

    “此医案是从常太医处拓下,大人若有疑虑,我可邀常太医过府衙一叙,常太医医术超绝,他老人家亲自面诊写下的医案断然不会有何疏漏。”

    大人脸色阴沉,他自然知晓常太医艺术精绝,连当今圣上也对他颇为看重,金口玉言“大医精诚”四字。

    府衙大人不禁对端家心生埋怨,端家既然决意把许家公子逼入绝境,却为何如此粗心大意,寻常的医者不请,偏偏请了个与许家牵丝挂缕的太医院常太医。

    现如今有常太医的医案在前,即便端家不松口,也难妄想在许家公子伤人这件事上翻起大风浪了,最多陪银了事。

    府衙大人眉色缓和,道,“医者杂庸,贪图诊金也是有的……想来端家恐是被庸医欺瞒,关心则乱,冤屈了另弟,许娘子容晾。”

    许朝欢道:“无妨,既然大人都道舍弟受了冤屈,没道理让含冤之人久困牢狱。”

    府衙大人踌躇,如今端家不知情,若贸贸然将人放了,难保不得罪端家,此刻须得知会端府才可。

    “许娘子少待,我去去便回。”

    许朝欢料想他应是去与端府商讨,并不着急,她不干等,让云丫把看了一半的话本递进来,木几上摆齐糕果点心。

    秋风和煦,院中一棵桂树正当时节,向屋内送来一阵馥郁的桂花清香。

    不知过了多久,偏厅门口响起一串脚步声,踢踢踏踏。

    许朝欢抬眸,向门口一瞥。

    “许朝欢,你卑鄙!”门口一个端丽女子,一眼瞧见座上的许朝欢,愤然破口而出。

    许朝欢瞧一眼来人,心底翻了个白眼,她怕是上辈子亲手刨了了端蓉的坟头,这辈子才和这个端家大小姐纠缠不清,冤冤相报永无宁日。

    朝欢打从心眼里烦她,知道她是来泻火的,却不打算让她如意。

    手中翻着画本子不停,嘴里闲闲问她:“我怎么卑鄙了?”

    “你……”端蓉气结,她最讨厌许朝欢这副样子,明明心里在意的要死,面上仍然假仁假义装模作样。

    “你卑鄙龌龊,胆大包天,居然假借公府之名,让太医给我弟弟诊脉,还拿了那庸医胡乱的方子,妄想给你弟弟脱罪,你做梦,我弟弟如今伤重在床,我们端家绝不会轻饶了你弟弟,你枉费心机!”

    许朝欢闻言轻声而笑。

    她有时候真佩服端蓉,如此轻而易举颠倒黑白,违心之论说起来一点不心虚。

    说起来端蓉品貌周正,正当年华,贵为侍郎之女肯屈就婚姻,甘愿入公府为妾,算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只是人过于固执了些,爱钻牛角尖。

    当初长公主有意纳端蓉入公府,只是碍于许朝欢这个正妻在堂想缓缓图之。端蓉便向长公主表明心迹,无论为妾为婢誓不二嫁,一心痴等顾裔堂。

    孰料,不过两载,许朝欢便将正妻之位挪出。

    蹉跎了两年岁月,端蓉认定良缘天定,顾裔堂不久便会迎她入门,岂知痴等了几月,公府里愣是没传出一丝动静。

    端蓉的母亲,侍郎夫人大为不满,亲自跑去顾府大闹了一场,誓逼着顾裔堂娶端蓉为妻,场面一度闹得相当难看,远亲近邻都来观摩了。

    后来听说顾裔堂委婉地拒绝了端蓉,也不知道顾裔堂嘴里吐了什么莲花,端蓉一下子萎了,可是她对许朝欢的恨意依旧有增无减。

    “许朝欢,那庸医的医案我们端府不会认,府衙大人绝不会擅自将人放了,你不是一向大胆吗,有本事把你弟弟劫出去。”端蓉愤然道。

    眼瞧着端蓉是来撒泼的,朝欢撇嘴嗤道:“太医院的院使,给当今圣上也切过脉,在你嘴里被称为庸医,端蓉,到底是你胆大,还是我胆大呢?”

    不待端蓉回嘴,朝欢再道:“我不过替公府略尽份心意,请来有名望的太医替你弟弟诊治,免得大家都跟着悬心不是,这不,不诊不知道,一诊还真诊出毛病了,连府衙大人都说,你们家请的大夫水平不行,可能还是个庸医,估摸着是骗你们家诊金的。”

    端蓉气红了眼睛,胸脯里起起伏伏喘着气。

    “你胡说!”她语气一顿,指着朝欢的鼻子叫嚣,“你凭什么替公府尽心意,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与世子早已和离,如今还作着公府长媳的大梦呢!”

    朝欢听罢,故作惊讶恍然一笑,“哟,不好意思,我忘了。”

    端蓉气得眼睛里能飞出刀子。

    许朝欢从座椅上站起身,缓缓走到端蓉面前,“事已至此,咱们大事化小,需要多少薄礼才能消气,你回去府里商议个结果,我们侯府不会二价。”

    端蓉张口恨道:“你休想!”

    许朝欢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端蓉,而像是一只蛮牛,油盐不进,只想朝她泄恨。

    忽而,门口响起脚步声,细密的白色窗纸上,远远映出一道坚毅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

    望着那轮廓分明的侧影,许朝欢的胸口处似乎微微麻了一下,明明隔着一层窗纸,她却仿似看见了那人凉薄寡淡的一双冷眸。

    眼见乌靴踏至门口,许朝欢怔怔出了神,倏忽将眼神缓缓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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