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裔堂一袭月白色锦袍,斜领交裾,身姿孤拔,清隽的眉眼中带着几分严冷,他抬眸向屋内之人扫了一眼,一个是端侍郎府的娇小姐,另一个背身而立的是自己的前夫人。

    端蓉循声后望,娇柔叫了一声“世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轻轻走向顾裔堂,娇声问道,“世子怎的来此?”

    “听说端公子伤重,府衙大人请我过府衙一叙。”顾裔堂如实陈述。

    端蓉有些疑惑,不沾亲带故,府衙大人为何请世子前来。

    顾裔堂适时地补了一句,“端公子与人在礼部官署前起了争执,其时我恰在当场。”

    端蓉这才想起,幺弟与许朝欢胞弟争斗确系在礼部官署门前,而顾裔堂身为礼部掌事,白日在官署里当值,恐怕是撞见了。

    蓦地,端蓉垂首,眼圈漾开一抹红晕,低声道,“我幺弟心地纯善,今日晨间去给当夜值的二哥哥送膳食,不知怎的言语冲撞了许娘子的胞弟,被其拳脚相加,打翻在地,如今我幺弟昏沉不醒,不识言语,在堂双亲忧心忡忡,心如火焚……”

    说到此处,端蓉竟自哽咽难当,再也说不下去,泪珠儿缓缓划落脸颊,好不惹人怜爱……

    许朝欢冷眼旁观,除了钦佩,心内掀不起一丝波澜。

    端蓉纤手捏着雪白的巾帕向眼尾压了压,缓缓止住心绪,一双含情目睇向顾裔堂,颤声道,“我们端府一向与人为善,不好与人交恶,可……不能因为我们行事宽厚,便可任人摧折欺辱,却不敢吭一声。”

    许朝欢心道,你们端府哪是不敢吭声,你们是要流放我弟八百里啊。

    朝欢轻咳一声,才欲起身辩驳两句——

    顾裔堂倒先一步将话头截了去,“儿郎不思效力疆场,却只在市井之中逞狠斗凶,卖弄心机,该当惩戒。”

    端蓉闻声惊喜交加,一时情难自禁,向顾裔堂身前小挪了两步,柔柔道,“世子仗义直言,蓉儿万谢,只不知府衙大人是否如世子一般公允,毕竟侯府势大,若是有所偏私……”

    边说边不经意睇了许朝欢一眼。

    许朝欢看直眼了,扣着扶手的纤指暗暗使劲儿,面上竭力保持神色淡然。

    顾裔堂出言安慰,“府衙大人已有定夺,意欲严惩,不必担心。”

    说罢,将一纸判词交到端蓉手上,同时言道:“府衙大人深知另弟伤重,严命侯府一力承担端公子医药之费,直至端公子身体完好复初。此外,事情毕竟发生在礼部官署前,逢我当值,难辞其咎,所以便自作主张请常太医前往贵府中诊看,若日后另弟有所不妥之处,尽可去太医院请常太医出诊。”

    端蓉面上不由闪过一阵青白,顾裔堂仿佛视若无睹,继续道:“礼部官署与太医院比邻而设,我与常太医颇有情谊,另弟若有所需,他固然不会推辞。”

    端蓉手捏着判纸一角,抿唇不语,纸上很快起了一层褶皱。

    半晌,端蓉抬起眉眼,眼中柔情褪却,她深深望了一眼顾裔堂,嗓音轻微,“方才世子所说惩戒,便是如此?”

    “自然不是。”顾裔堂沉声道,“他二人分为军中校尉与侯府世子,今日不顾仪礼大打出手,一个出言不逊,一个出手伤人,确属不当,府衙大人勒令二人罚入礼部规习国礼,以为不尊仪礼者戒。”

    顾裔堂语气不疾不缓,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势。

    任端蓉如何痴迷,此刻听到顾裔堂言语铮铮,心下也凉了半截,暗想幺弟这顿皮肉之苦算是白白受了。

    纵然她有诸多不满,也不能在顾裔堂面前发作。不单不能发作,她反而要彰显自己的宽仁。

    “府衙大人处事公允,蓉儿拜服,如今回想这场风波,舍弟言行确实有失妥帖,日后待他身体康复,定然去礼部规习国礼。”端蓉话语一顿,深深望了一眼顾裔堂,“只不过,无端端将世子牵扯进来,蓉儿深感不安,在此向世子赔个不是。”

    话落,纤柔的身段对着顾裔堂盈盈一拜。

    端蓉一通言语行云流水,急转直下又毫不突兀,俨然一派宽厚娴雅的典范。闲坐在一旁圈椅中的许朝欢看得一愣一愣,惊得哑口无言。

    端蓉直起身,面含笑意,与顾裔堂说了声“告辞”,便真的告辞了。

    ***

    空落落的偏厅,只剩下许朝欢和顾裔堂二人,屋内一下安静了。

    朝欢悄悄瞥了顾裔堂一眼。

    心内暗忖,常太医是她假借护国公府之名送去端府面诊的,手段虽不光彩,却可达目的,只是明明与他不相干,他却偏揽上身去,大约是不想节外生枝,徒生是非。

    朝欢明白,端蓉能如此痛快地放手,多半是碍于顾裔堂的情面,不然以端蓉的脾气,纠缠起来恐怕没完没了,弟弟少不得多受几日牢狱之苦,于公于私,哪怕囫囵应付一下,她都应当向顾裔堂客套几句。

    但是,许朝欢不愿。

    这是两人自和离后,一年多以来头一回碰面,匆匆一年转眼过,早已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两人之间无甚瓜葛。

    何必虚意敷衍,徒招口舌,不如相对无言好。许朝欢低头,状似散诞地随手翻起桌上话本,不欲攀谈的意味很明显。

    许朝欢盘算,若自己一声不响离开,未免太过失礼,不如安坐如山,等顾裔堂离开之后,自己再起身,彼此好看些。

    许朝欢聚精会神翻过两页画本子,耳边一点动静没有,人还没走?许朝欢忍不住偷目向厅上打量。

    孰料,头刚刚抬起,月白色锦衣立时迎上眼目。顾裔堂身姿笔挺,巍巍如孤松一般,正端端正正立在自己跟前。

    “舌头让猫叼了,怎么不说话?”顾裔堂忽道。

    许朝欢的脖嗓下意识地滚了一下,面色不善地瞧上顾裔堂的眉眼。

    极为平常的一句话却把她问住了,若是以往,许朝欢一定嘴冲在脑子前面,按捺不住,早一句话怼过去了,但是好歹在府里修身养性了一整年,多少也有些道行了。

    她既然铁了心不想同他有瓜葛,多说无益。

    微张的檀口,悄无声息地缓缓闭上,许朝欢复又低头,捻指翻看起话本,姣好面色沉静如水。

    室内重归平静,朝欢心里正自得意——

    “昨夜你醉酒了。”顾裔堂双眸沉沉,说话不紧不慢。

    许朝欢心里咯噔一下,漂亮的眉心迅速攒成一座小山,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顾裔堂怎知她昨夜醉酒……

    疑心他是在诈她,许朝欢睁眼瞧着顾裔堂眉目深敛,又觉不像。

    “你怎么知道?”许朝欢追问他。

    顾裔堂眸光清清冷冷,“你的丫鬟没告诉你?”

    闻言,许朝欢的疑惑更深了,愣愣地盯着顾裔堂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好半晌。

    “云丫,进来!”朝欢高声呼唤。

    偏厅门口一片嫩色裙带恍惚一闪,窗纸上映出一道落荒而逃的倩影。朝欢见状蹭一下起身,这丫头居然敢临阵而逃。

    由此可知,云丫一定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不然不会心虚到敢当着她的面当逃兵。

    而且,绝对与眼前的顾裔堂脱不了干系。

    “我想你。”

    顾裔堂忽而薄唇一掀,轻飘飘吐出三个字。

    大约是刚才云丫那一下起得太猛,许朝欢只觉眼前一黑,一个没站稳,膝头磕在榉木桌腿上。

    磕得实在太痛,一下将眼泪都逼出来了。许朝欢没撑住,退坐回椅座,手指不住地揉搓着膝头。

    隔着一张木几,顾裔堂挑了她身旁的一张座椅坐下,依旧是那番沉稳内敛的模样。

    许朝欢忍着膝上的痛,心里七上八下,顾裔堂出口的三个字让她整个人如遭雷亟,魂魄差点被他惊得飞出九天之外。

    她心中突然浮出两个猜想,一个是自己做梦了,一个是顾裔堂中邪了。

    朝欢深信是后者。

    许朝欢手按在膝头,瞥了顾裔堂一眼,“你没事儿吧?”

    顾裔堂搭在桌几上的指一蜷,侧身望向她,面上风轻云淡,开口又添一记重锤,“昨日夜半更深,许小姐亲临国公府邸,堵着府门,不许出入,扯着本世子的衣衫,道出的就是刚刚那句。”

    “你胡说!”许朝欢一下气炸了,蹭一声又从座上站起来,“绝对不可能!”

    别说那仨字,他刚刚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她都不信,他睁眼说瞎话,胡编乱造妄想破坏她清誉。

    她人好好的,又没中邪,何况一向谨守本分,好端端地怎会跑去前夫婿家门口去堵门,怎么想也不可能。

    “说我喝醉,我看是顾大人自己发的白日梦!”许朝欢胸脯里起起伏伏,忍不住张口讥讽,“顾大人事务缠身,没休息好,难不成把自己痴心妄想都当成真了?”

    许朝欢气愤已极,凝眉死瞪着顾裔堂。

    顾裔堂眼底眸光意味不明,也不还嘴,垂首抚了抚袍袖,平心静气地看着她发作。

    许朝欢眼见他一副不争不怒的冷模样,心下一时没了底,忍不住开始往不好的方向忖度,万一呢,万一她醉的不省人事,真办出点糊涂事,再联想起云丫今早似乎有些吞吞吐吐的情形……

    许朝欢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难道真的清誉不保?她心绪如麻,竭尽全力回忆昨晚的情形,妄图搜刮出些细枝末节,但是有关昨夜酒醉后的情形,脑袋里白茫茫一片,半点鬼影都想不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

    顾裔堂的随身护卫陆成进来禀道:“大人,官署里请大人过去。”

    顾裔堂随即起身,目光掠过许朝欢的眉眼:“许小姐若有疑虑,询问丫鬟便可得知,恕我无暇奉陪。”

    说罢,转身离去。

    独留许朝欢一人,战战惶惶,心意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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