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月亮高悬在天上,曹澄轻盈地跳下屋顶,猫一般地避过探查,走到宝光殿的外墙外,顺手将被埋在墙角的方沿川挖了出来。

    方沿川对他来说还是太重,曹澄拎着他的一条腿,直接往草丛中走。

    香积寺的地图早就刻在曹澄的心中,他专挑难行的小道走,任凭方沿川被锋利的草叶刮动着,走出青岩帮居住的地界,进了自己帮中的地方,他终于松开手。

    黑暗中转过两个人来。

    “把方少主带到我房间去。”曹澄扭动着手腕,垂眸轻骂道:“练得这么壮,重成这样。”

    黑暗中的两个人出来扶住方沿川,将人搬到曹澄屋中的床上。

    “好好守着外头,小心外头,要是有和尚们来打探装睡就行。”曹澄自从知道香积寺的和尚会用迷香之后,就留了个心眼,安排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告知他们其中关窍,让他们假装被迷晕。

    今晚的探查曹澄早就和方沿川通过气,他和方沿川越好,在约定时间内方沿川没有回来,曹澄就会派人去找他。

    曹澄不想太多人知道宝光殿的事情,亲自走了一趟,谁知还有意外收获。

    他一路小心隐匿踪迹,来到宝光殿附近正好撞上李清瑶埋方沿川那幕,曹澄见到李清瑶有些意外,再三衡量后,选择先跟着李清瑶,正巧就看到邹夫人和掌事和尚关系亲密。

    李业成和邹夫人是父辈的人,曹澄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只是他与父亲关系极好,不似方沿川同青龙帮帮主之间,父子之情偏少,严肃板正居多,有些时候青虎帮帮主也会同他说一些旧事。

    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李业成对于邹夫人是单恋,他对邹夫人是求而不得,一朝邹夫人家落魄,让他有机会能够迎娶邹夫人,他格外重视,原先是要迎娶她为正夫人的,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临时忽然改了注意,娶了如今的大夫人。

    邹夫人对于正妻的地位并不在意,她对李业成一直是淡淡的,李业成锲而不舍地热脸贴冷屁股,也没能捂化邹夫人那颗心,时间长了,李业成也倦怠了,之后见到风情美艳的辛夫人,才又纳了一个。

    结合今晚看到的情况,不难看出,邹夫人对于李业成的冷淡是有原因的——她有自己的心上人,而这个心上人就是香积寺的掌事和尚。

    曹澄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颗解毒药丸,塞进方沿川的嘴里——他体弱,随身的荷包都是各种药丸,而方沿川的体质特殊,简单说,就是能活得狠,一般的伤对他来说都不是事儿。

    床让给了方沿川,曹澄睡在窗边的榻上,迷迷糊糊的一个晚上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桌子上压着一张纸,仔细地写着昨晚他和李清瑶在宝光殿里的所见所得。

    天还蒙蒙青,应当是方沿川醒了之后就摸回自己住所去了。

    曹澄看完他留下来的纸张,缓缓叠好,放在烛火上点燃,火光吞吃着纸,爆出清亮的光。

    窗外薄雾朦胧,隐隐在人眼前蒙上一层轻纱。

    曹澄走出房门,在正殿里穿梭的和尚们像是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进进出出地在摆朝食。

    曹澄来得最早,坐在昏暗的殿中等着,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早起的人,同曹澄打了招呼,各自分桌开始吃饭。

    方沿川和李清瑶是前后脚进来的,李清瑶和邹夫人一起进来。

    氛围再不复前两天那么轻松,来了的人都自动分开,同帮的坐在一起,无声地表达着阵营。

    都是老江湖,第一晚和第二晚是因为从来没有怀疑过香积寺的和尚,所以大家都没有防备,可连着两晚迷香熏下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些生疑,香积寺的风云掩盖在表面的平静下,等待着一个机会随时爆发。

    曹澄喝了一口清茶,醒神之间,遥遥看了一眼落在后头才来的大夫人。

    这顿朝食吃得可谓是安静至极。

    没有寒暄,更没有探寻,只剩下大家静静地咀嚼声,像是深林中捕食的兽,眼睛盯着面前的食物,还要四面警惕着外围的猛兽。

    吃完朝食,兽散。

    曹澄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他等着吃得最慢的大夫人,而等到桌子上的人都散了个干净,大夫人也渐渐觉出些曹澄的意图。

    两人颇有默契,一前一后离开了正殿。

    “曹少主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大夫人先开了口。

    “婶娘若是无事,去我院中喝一杯清茶。”曹澄相邀。

    大夫人见他话里有话,便跟着去了。

    到了曹澄的院中,煮上香茶,清晨的薄雾随着日头的升起慢慢散开,冷热交替,凝结成外衣上的露水。

    被湿润的空气包裹着,整个人身上都潮乎乎的,像是误入了蛇的巢穴。

    “婶娘昨晚,睡得好吗?”曹澄问道。

    “不知是不是山中清静,这两日未等到日头落下,我就困倦了,睡得比在帮中的时候还早些。”

    曹澄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截断香,直接道:“山中确实是有凝心精神的效用,只是婶娘安睡,或许也有人为。”

    大夫人好奇地捻了一下桌子上的香,问道:“这是什么?”

    “婶娘常年礼佛,礼佛用的香知道得七七八八,不知可能识得此香?”曹澄先抛出一个饵。

    大夫人依言挑开一点香水,置于鼻下扇闻,“约莫加了些安神的香料……”

    只是贴近有意闻了一下,大夫人便头晕目眩,登时像是被点了麻筋,整个人都恍惚了。

    曹澄道了一声得罪,手指点了些清水,微微洒在大夫人的额间。

    大夫人缓缓清醒过来。

    “是我唐突了。”曹澄就是想要大夫人亲自验证,此刻又撇清自己的关系,“是我考虑不周,忘记和婶婶说这迷药药劲大。”

    “迷药?”大夫人惊道:“香积寺中哪里来的迷药?”

    还没等到曹澄开口,大夫人先说道:“是方沿川那个混账家伙?”

    在青岩帮的眼中,方沿川已经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信任度的泼皮无赖。

    “并不是,而是大夫人深感信任的香积寺和尚。”曹澄没有先把掌事和尚说出来,“这两日的晚上都是如此,晚间他们会送迷药,让人觉得梦酣沉睡。”

    “婶婶知道我素来体弱,从小各种药比吃得饭还多,这种迷香反而不算什么了,我刚开始发现的时候,还以为是香积寺想要造一个在佛祖脚下安眠的噱头,或者又是图财……”曹澄故意顿了一下,瞧着大夫人微微前倾的身子,知道她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继续道。

    “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复从前,可这次毕竟是三个帮一起上山,倘若有人出了事情,我们之间必然互相猜忌。而我想着,多半只有我一个人清醒,我得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曹澄一步步做好铺垫,终于进入正文。

    “于是,我先去了青岩帮的院子里,果然没有一个守卫,而在李姑娘的院子里,我看见了邹夫人和一个和尚,两个人举止亲密,细细交谈,可惜我不敢离得太近,并未听清。”曹澄看着大夫人的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我想着这毕竟是内院的事,就想来告诉婶婶,顺便问一问,婶婶常年在帮中佛堂清修,不怎么出门,就连捐香火钱都是拜托邹夫人前来,邹夫人可曾告诉婶婶,她来香积寺一般都是哪位和尚接待?”

    从自己嘴里说出是谁,不如引导对方说出来,曹澄再见机行事,总是能将话圆出来。

    “约莫是引我们进来,说了寺中事宜的那个和尚。”大夫人思考了一会,“你说看见邹夫人和那个和尚行为亲密,是真的?”

    曹澄放下茶盏,微微挑眉,他发现大夫人比他想象中的还有在乎邹夫人同其他人有没有私情。

    曹澄决定再添一把火。

    “当初李帮主迎娶婶婶的时候,同一天一并将邹夫人迎了进来,我听说,李帮主一直属意邹夫人,可惜邹夫人身世坎坷,又背了些罪名,漕帮常年在外行走,不好同人解释,才让邹夫人屈居……”曹澄点到就行,“这么多年来,婶婶没有亲生孩子,邹夫人执掌内院,辛夫人又独得宠爱……这么多年,婶婶也该为自己打算。”

    “你想说什么?”

    “辛夫人轻薄,瞧着像是个老虎,势力大,可在李帮主的心中还是不如邹夫人的,这次邹夫人又犯了如此大错,李帮主回来一定会盛怒……”

    “是啊,夫君的脾气,是绝不能容忍的。”大夫人苦笑一声,“可是这个人是邹夫人也不是不可能原谅。”

    “现在李帮主不在,婶婶何不直接了断?”曹澄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引导大夫人,“山中偏远,这两日天气不好,总有意外发生,若是邹夫人出了什么意外,这桩丑闻也不会传开,一来全了李帮主的颜面,二来,婶婶的日子也好过些。”

    曹澄早知道李业成三个夫人不睦已久,辛夫人来得晚,性格跋扈,常在外走动,大夫人和她的计较有限,邹夫人却不一样,她知书达礼,曾是世家之女,颇得李业成喜爱,而大夫人出身微寒,当年李业成迎娶她为正室,多半存了给邹夫人打掩护的意思。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夫人就是邹夫人能顺利嫁给李业成的一个添头,这个事实不用曹澄细说,身处其中的大夫人深知其中滋味,也因此,大夫人常年叫邹夫人去院中站规矩,用着李业成也不能干预的手段慢慢地磋磨她。

    曹澄递了一把无形的刀在大夫人的手上,等待着她执起的时候。

    与其绑架邹夫人,等待李业成出现,不如将这条鱼饵弄死,李业成悲痛之际,也顾不上许多,自然会现身。

    大夫人低头默默良久,眼中燃烧着曹澄看不见的偏执与阴鸷。

    她表面上平静如水,脑子却翻江倒海,全是曹澄那句邹夫人同和尚有私情。

    她早就知道!她早该知道!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和一个男人有情?

    大夫人无声地握紧了拳,似是握住了一把无形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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