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瑶静静地注视着大夫人的侧脸,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并没有让她意外,只是混杂过过往的情绪让人心中堵堵的。

    “府中经常说,你苛待我的母亲。”

    府中经常传的是,大夫人和邹夫人两个人不和,因为她们是同一天进府的,因为她们都是李业成的院中人。

    大夫人嗤笑一声,冷冷道:“俗人都是这样,看到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天然地就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存在着竞争力,她们的竞争点无疑是那个唯一的男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清瑶想了想,回道:“因为你们没有话语权。”

    大夫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但是男人生下来就有话语权,我们的话语权要从男人身上得到,我们怎么可能不争取呢?只是他们不知道,我们两个一直想要的并不是李业成手中的权力,我们想要的不过是曾经的秋千架。”

    那个高高地能荡过围墙的秋千架,代表着自由的秋千架,隔着数十年,终于重新落在她们两人的面前,触手可及。

    只可惜,方沿川派来的人将一切都毁了。

    “那晚的人,是你杀的。”

    “准确的说,不是。”大夫人神情淡漠,好似杀一个人不过是一件寻常事,“我们只是稍加引导,就有人替我们动手而已。”

    “那个故事里的人还没讲完,还有一个人也跟了过来。”大夫人说道。

    李清瑶关窍忽地通了,“我母亲的那位青梅竹马……就是现在寺中的掌事和尚?为什么?”

    李清瑶感觉匪夷所思。

    一个亲手将邹家葬送的人,也来到业州,毫无遗力地帮助邹夫人和大夫人两个人出逃,这是为什么?

    “他以为自己登天,用邹家换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陛下确实被他蒙蔽双眼,又加之不理朝政,本来他是可以得逞的,可惜摄政王看穿了他的心思。”大夫人似是看出李清瑶不了解朝堂中事,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

    “陛下这几年来少干政事,朝堂中的事情多由他的皇叔,当今的摄政王料理,他想要发落的人,陛下必会同意。”

    李清瑶疑惑道:“外戚专权,尚且令人忌惮,更何况是有亲缘关系的皇叔?”

    “皇室子弟中谁都有可能觊觎皇位,这位皇叔却不可能,且不论他对大珰忠义之心,只一条,他就做不成皇帝。”大夫人毫不避讳讲这些,“他不良于行,难以永寿。”

    那确实是,立储易位,人选至少是要四肢健全的,不然连立储资格都没有,不过,这个皇叔不行,他的孩子……

    大夫人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打消他的想法,“摄政王无妻无儿无女,孑然一人,一心扑在朝堂政事上,甚至更有传言,陛下久不干涉朝事,大珰这些年还能蒸蒸日上,全靠这位摄政王撑着,才能保大珰这些年国运昌隆。”

    李清瑶点点头,心想,虽说在其位则谋其政,可是要是有这么一个忠心又能干的得力亲信替他做完大半的政事,陛下自然乐得痛快。

    只是若是李清瑶,她确实万万不敢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旁人手中的。

    无论什么,都还是自己眼睛看到,切实体会,李清瑶才会信上几分。

    “因此他外派之后,没有一人敢再捞他一把,就任由他在偏僻的角落中自生自灭,他自己也知道,只要摄政王在,他此生起复无望,便也豁出去了,辞了官,来到业州,做了和尚。”

    李清瑶“哼”了一声,她倒是不相信这么一个有野心的人这么快就想开远遁红尘,清心礼佛的。

    “他是特意来业州出家,是专程来找你们的?”

    “是。”大夫人说道:“我们也是偶然遇见,但是几次打听之后,也能知道他的心思。”

    “李业成这些年在业州混得风生水起,只要漕河能够流过的地方,无一不是漕帮的信徒,他打听到珺娘嫁给李业成,想要借助李业成这个人打通人脉。”大夫人冷笑一声,“可惜我们也不是傻子,这几年来也没有让他得逞,他便换了一副面孔,言说……当年在邹府的那些故人,对珺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已经安顿好邹府的人,要接珺娘私奔去团圆。”

    “他想要以母亲为威胁,再次向父亲讨要好处。”李清瑶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

    邹夫人是李业成的软肋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李清瑶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那人瞧着过去的青梅再次起势,像他这样性子的人心中也有几分嫉妒,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邹夫人,过去,邹夫人是他晋升之路的一个踏板,而等他落寞,她又成了能得到好处的筹码。

    想必,还多了几分能够压倒过李业成的意思,如你李业成这般英雄豪杰又怎样,你倾心的女子不还是我一两句就能拐走的吗?

    李清瑶窥见他心中的恶意,一时间只觉心思诡谲,令人作呕。

    “他十分贴心地打通关隘,转移钱财,为了获得我们的信任,无论是外界人脉的联系方式,还是银钱的票据,全部都归在我们的手中,我们借着他的手逃出漕帮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曾经只是想一想的事情,如今也敢筹划了。”大夫人缓缓地将所有事情的时间线全部收束,“我们本就想要趁着这几日帮主们都不在,假死逃走,谁知半夜撞上了人,他帮我们解决了。”

    李清瑶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道:“可是曹澄发现了端倪,却没有往你们要一起出逃方面去想,因为掌事和尚一直和母亲过从亲密,他便自然地以为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私情,便来找你,想要借你的手,除去母亲,引出父亲。”

    李清瑶早就察觉到曹澄和方沿川的目的,人人都知道邹夫人是李业成的软肋,他们两个身在漕帮中的人岂能不知?

    李业成失踪,另外两个帮主又迟迟没有归来,还在不知何处上演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在业州的曹澄和方沿川便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替他们的父亲出一份力。

    “而你,将我引荐给曹澄,想必不是他说服了你,而是你说服了他,让他觉得我有杀母的可能。”李清瑶凝眸道:“你和母亲交情如此之深,当初我在父亲酒中下药的事情你想必也是知道的,特意在这个上面点了点,方沿川和曹澄两个人便都认同我会动手。”

    “但是你不会。”大夫人站起来,长久的交谈后,暮色已经垂下,她远望着外头灰黑天空中的流云,轻声道:“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不会。”

    “我们成功走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大夫人回头道:“这个交易,你可否答应?”

    李清瑶知道自己的身世同她们两个脱不了干系,如果她们顺利走了,对于李清瑶来说,确实要安全许多。

    “你想要我做什么?”李清瑶问道。

    “杀了那个和尚。”大夫人低头看着自己手指,粗粝的手指是自小干活留下的痕迹,就算这些年锦衣玉食地养着,也养不成珺娘那般,这样的一双手沾上血,总是要比珺娘的手沾上好。

    “他是牵着珺娘的一根绳子,我原本是想着等我们出去后,再徐徐图之,可是现在,计划有变,不如将计就计。”大夫人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我们杀了青龙帮一个人,方沿川想要一个答案,我就送一个答案和一个杀人凶手给他。有青龙帮和青虎帮作证,一切更加顺理成章。”

    互相利用,博弈中将不利的条件转换成对自己有利的,李清瑶看向大夫人的眼中多了几分敬佩。

    此刻,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份敬佩,李清瑶也是愿意搭一把手,本身她就卷入其中,难以逃离,将事情的走向抓在自己手中要比旁观者让李清瑶更觉得心安。

    “我会动手杀了他,他的尸体交给方沿川他们处理,而母亲的尸身——你同她提前说好,别露了馅。”李清瑶起身,放下茶盏,两人密谈良久,手中的茶水都续得淡了。

    “可是,有一个问题,现在这个计划,只能走一个人。”

    李清瑶听见自己的声音隔着时空交汇,她问了同昨天傍晚一样的问题。

    “你走不了,怎么办?”

    大夫人温柔注视着床上安睡的人,这个人听完她的计划,安心地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她的手中,曹澄有一点料得一点都没错,她确实不能容忍珺娘喜欢上别人,曹澄的话几欲要摧毁她的理智,她完全不能细想一点珺娘和那位青梅竹马的过去。

    为了不引起她的伤心事,大夫人从来不主动去提起珺娘的过往,她只能从过去拼凑的记忆中得到一些端倪,比如在邹家出事之前,她曾经问过珺娘,珺娘对于这门亲事是不抗拒的。

    有时候,大夫人甚至有着连她都不敢细想的恶念,如果不是他另有所图,珺娘定会嫁她为妻。

    “我不走。”大夫人缓缓理着邹夫人的鬓发,“这么大的风险,多一个人少一分把握,你以为那个混账怎么答应得那么痛快,自始至终,我只是想要将她送出去。”

    如同她当年嫁给李业成的承诺,兜兜转转,她只是想要践行当年只有她一个人在意的诺言。

    让她走,让她离开。

    让她重新肆意地坐在秋千架上,看满巷的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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