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魔界今天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铺满了成片的鸦羽。

    沈舒渺仰望天空,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她正站在合欢宫的正厅前,凉风将她宽大的袖口吹得猎猎作响。一滴雨毫无征兆地滴进眼里,沈舒渺被凉得情不自禁夹紧了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左护法,人到齐了。”厅内司长老低沉苍老的声音传来。

    听到催促,沈舒渺应声道:“嗯。”

    她收起难得的伤春悲秋的情绪,眸光一凛冷着脸转身走入正厅。

    今日合欢宫又召开了元老会,会议依旧由司长老主持。

    司长老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些许忧愁:“大家想必都听说了,近日六宫十三宗要召开例行会议,今天我们要选出一个代表合欢宫去参会的人。”

    简单一句话让众人通通缄口不言,厅内安静得恍若无人。

    出席六宫十三宗会议的都是各宫主、宗主,境界最低的御灵宗宗主也修到了合体中期。尚不说合欢宫目前没有宫主,在座境界最高的也不过是修至合体前期的右护法沈之诺、司长老两人,故而没有一个人敢发表意见。

    沈舒渺虽有作为代表去参会的想法,却怕以自己现在的修为会被人轻视,故一改常态一声不吭。

    众人沉默良久。

    沈舒渺受不了这种僵硬的氛围,率先打破寂静道:“先不说这个。我想知道沈慕云呢。一月未见,她人在哪?”

    她与在场所有人依次对视了一遍,最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沈之诺,若有所指地说:“不要对我说她闭关了,我的神识可根本探查不到她呢。”

    作为竞争对手,沈舒渺可是十分在意沈慕云的动向。

    一个月对修仙者来说虽是流光瞬息,但半天掌控不到对手的动静就会让她心里不安,故前几日沈舒渺专程跑到沈慕云的院子里去探其虚实。

    未察觉到沈慕云的气息,沈舒渺问守在房门口的灵翘沈慕云在何处,灵翘的表现煞是可疑,她眼神游离支支吾吾,一看就是在撒谎。

    “回、回左护法,宫主闭关了。”

    沈舒渺眯着眸子盯了灵翘半晌,把灵翘看得不敢抬头直抠手指。

    没多说什么,沈舒渺离开了屋子。

    她那时心存怀疑,但又无法向任何人求证沈慕云的动向。现在趁众人都在之际,她干脆就把事情给挑明了。

    如此说来,合欢宫的众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沈之诺自己独坐一旁,左右无人。他神情淡漠地直视前方,仿佛此事与己无关。

    沈舒渺观察着沈之诺的一举一动,见状直接把矛头指向了他:“我想有个人应该最清楚了。对吧,小叔?”

    沈之诺敛眸道:“我不知道,应该就是闭关了吧。”

    沈舒渺不以为意地勾唇一笑,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你说话前后矛盾,你撒谎。”

    司长老的龙头拐杖与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也急于知道沈慕云去哪儿了,语气中染上一丝焦急:“这可是攸关整个合欢宫的大事。沈之诺,你知道什么就照实说。”

    “……慕云她,不在合欢宫了。”

    霎时间正厅里哗然一片。

    芜青与入归上君情同姐妹,把沈慕云当作自己半个孩子看待。现下孩子丢了她顿时慌张起来,连忙问道:“她去哪儿了?”

    沈之诺摇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只是那天注意到她离开了合欢宫。”

    芜青恼怒地捶了下桌子,怒火中烧道:“你怎么不拦着她就任她走了?”

    “我以为慕云只是小孩子心性出去玩了,没想她竟没再回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没回来是被害了还是跑了?”

    “被害的可能性大些吧,毕竟为什么要跑呢。”

    “可是谁又会害她?”

    “说不定是看咱们合欢宫不顺眼的人,入归上君怎么没的咱不也不清楚么——”

    嘈杂的声音吵得人头疼,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花鸟市场。

    司长老释放威压笼罩全厅:“好了——”

    除了沈之诺所有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厅内瞬间安静了。

    “沈慕云的事情稍后再说。”司长老看向沈之诺,“右护法,要不你去代表合欢宫参会吧。”

    沈之诺又摇了摇头,晦暗的眼神中藏了些让人读不懂的东西:“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还是司长老你去吧。”

    除了沈之诺外司长老就是最好的人选了,他别无他法地应了下来。

    停顿片刻,司长老又对沈舒渺道:“如若我们找不到沈慕云,那么左护法就成宫主第一顺位继承人,没问题吧。”

    沈舒渺求之不得,露出欣喜的笑容:“没有。”

    “诸位呢?”

    “没有。”众人无不赞成。

    就在几日前沈舒渺突破元婴境界修至化神,这成长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每个人的天资不一样,故境界皆有上限,以沈舒渺的资质和修炼的速度,再过两百年就能修至合体境界,比能够修到合体的常人快了大约五百年,放至整个修仙界都无疑是实至名归的天才。若是能逢得机缘,她就有可能很快提升几个大境界,短时间内肩负起合欢宫也不是妄言。

    散会后,沈之诺回到自己的屋子,胸口又是一痛整个身体都滞涩起来,仿佛灵魂被抽离了。

    他捂着心口喃喃道:“又是副作用么……”

    沈之诺的床头放着一钗珠花,虽已经陈旧得失去了光泽,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拾起珠花贴紧在脸上,落寞地垂下眼皮:“姐姐,我好想你……”

    一刹那,他的内心涌上了无限的后悔。

    合欢宫众人都不知道的是,害死入归上君的凶手,正是沈之诺。

    沈之诺是入归上君的亲弟弟,从小被姐姐带大。不知是什么契机,他对姐姐的亲情竟扭曲成了不正常的情愫。

    生长于合欢宫,沈之诺最大的愿望便是和姐姐结成道侣进行双修。可入归上君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为了不伤害自己的亲人,她对沈之诺的情意只当一概不知。

    就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沈之诺恋慕她到痴狂,终于有一日找到了药宗的祭司若怜进行交易。他想要以情月兰为药引,让若怜给他炼成可使入归上君同他进行双修的药。

    记得他和若怜偷偷私下会面的那日,若怜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要我做药可以,你有什么能和我交换的。”

    沈之诺道:“我可以为你提供药材。”

    若怜嗤笑一声:“没有什么我们药宗找不到的药。”

    就在沈之诺垂首思考自己还能拿什么做交易时,若怜的黑长指甲点了点手中装药的青瓷罐子:“这样吧,你给我试药三次我便允你做药。”

    沈之诺只犹豫了一下便道:“一言为定。”

    为了得到姐姐,他甘愿承受试药的风险。

    若怜啧啧称奇道:“真没想道合欢宫还有你这样的情种……不对,还是说是变态?哈哈哈不管了,反正真有意思。”

    沈之诺不理会他似是嘲笑又似是感叹的话,一心扑在药上:“多久能做出来?”

    “五日。”

    “那五日后我来取药。”

    “你取药的时候就给我试一次药,毕竟等价交换嘛。”

    沈之诺应允了。

    来取药的那天,他喝下了一碗苦得人胆汁都能吐出来的黑色液体,冲鼻的味道呛得人头晕。

    沈之诺硬是咽下了药,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汁液,哑着嗓子道:“这是什么药?”

    若怜歪头粲然一笑道:“你不用害怕,总之是对人身体有益无害,不过可能会有点副作用,比如偶尔会心痛什么的。”

    ——心痛?那能有多痛呢,不会比姐姐不理他要痛。

    试过药后沈之诺将若怜给他的小瓷瓶揣进怀中,转身离开。

    若怜坐在桌上晃着双腿,笑眯眯地挥手送他道:“别忘了明日再来试药哦!”

    拿到药的当晚,沈之诺便进入入归上君的屋里,打开了药瓶。

    没想到入归上君定力十足,虽大喘着粗气却还是一把推开了他,眼睛通红水光粼粼。她怒斥道:“滚出去!”

    “姐姐……”沈之诺满眼哀伤地看着她,心脏骤痛起来。

    “滚!”入归上君抄起身旁的花瓶砸了个稀碎。她实在没想,弟弟竟能做出这种事来。

    眼见姐姐怒极,沈之诺慌张地退了出去。他把门闭上的时候,听见屋里姐姐又暴怒地砸碎了一个花瓶。

    沈之诺无力又颓废地回到自己屋子,第二天接着就收到了入归上君的死讯。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他失去神智一般抱住入归上君的尸身,试图摇醒她,不断地唤道:“姐姐、姐姐,你睁眼看看我……”

    姐姐的皮肤好白,眉毛好漂亮,眼睛也好漂亮,姐姐哪里都好美,姐姐就是一件艺术品……

    沈之诺痴迷地抚摸着入归上君的脸颊,眼泪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姐姐,你怎么就离开我了啊……

    一定、一定是那个药有问题,一定是若怜害的!

    沈之诺全然没了理智,冲到若怜所在之处,以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是你害了我姐姐……”

    若怜的脖子被锋利的刀刃割破,却仍旧笑嘻嘻的:“那药可是吸入式的,为什么入归上君没了你却还活得好好的,你确定入归上君不是被你气得自尽了么?”

    听了这番话沈之诺顿时无力地垂下了胳膊,仿佛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姐姐,我的心真的好痛。我错了姐姐,你回来好不好……

    他的灵魂,就此残缺了一块。

    从此,沈之诺又把精神寄托在长得与入归上君有七分像的沈慕云身上。

    方才沈之诺嘴上说着不知沈慕云的具体位置也是骗人的,事实上她在哪里他一清二楚。那日在花园里沈之诺单独和沈慕云相处时,偷偷给她下了追踪印,无论她在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她。

    沈之诺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自己心痛是试药的副作用,事实上是若怜在用药控制他的精神进行夺舍。

    若怜给沈之诺的药没问题,只是在沈之诺靠近入归上君的时候将其夺舍,趁入归上君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对她下了咒,让沈之诺误以为是他自己害了入归上君。而若怜又看透沈之诺是个懦弱的人,不敢说出入归上君被害前发生了什么,故才敢肆无忌惮地下手。

    通过对沈之诺的夺舍,药宗已将合欢宫的现状摸清得七七八八。

    祺铭就是药宗的人,那日是若怜派他去追杀沈慕云,试图借此挑拨沈之诺和沈舒渺的关系,从内部将合欢宫瓦解。

    祺铭在死之前费尽最后力气送来了一缕神识,若怜没想到祺铭会死,更没想到从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魔尊……?

    魔界的人寻了魔尊三百年都没找到,怎么他派人去刺杀一个合欢宫的人就凑巧见到了,难道是他对魔尊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若怜阅过后那缕神识便消散了。

    他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惊惧感一直难以消散。

    是错觉吧?……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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