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冽波看王起迟被刘家兄弟一左一右围着奉承,陈风述却盯着万甯公主不眨眼,不禁有些着急。他直来直去惯了,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此时急中生智,“这么好的时光,干聊天多没意思啊,平时男女大防,大家也不太熟,要不玩几局飞花令耍子罢?”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了董士达的兴趣,他自诩对诗词歌赋颇有造诣,在学舍时常有佳作被夫子评为甲等,自然对这个提议表示了万分的支持。

    “依我看,飞花令风雅,却没有好酒来陪,又限制字眼,不如对对子来的好。”

    徐溪蕤欢欢喜喜地打着小算盘,“没彩头多没意思!谁要是公认接的不好,或是接不上来了,就解下随身的一样小东西,给最佳者,可好?”言罢,还对王冽波比了比拳头。王冽波对诗词歌赋不说是一窍不通,也就个半吊子水平,两条粗眉都快拧成麻绳了。

    不过,为了让姐姐看中陈风述!他拼了裤腰带也要蹬腿上啊!

    天底下还能找着比他还靠谱的哥们儿吗?那必然没有了啊!

    澄蓝的一汪小湖落在绿地中,有只孤鸟自远处飞来,息在沙洲上。董士达有感而发,沉吟片刻,说道:“我出上联,鸿是江边鸟。”随即微笑,“那这局就不算我的彩头吧!”

    王冽波咬牙切齿,只恨自己没想到能逃过这茬的办法就是出个上联……

    “这有何难?蚕是天下虫。”徐溪蕤不愧是国子监祭酒之女,才思敏捷,脱口而出。

    众人皆以为良对,刘歆一拍胸脯,对刘歌拱手笑道:“朋是月旁月!”王起迟奇道:“虽不似鸟虫对仗工整,“朋”字这么拆开来倒是别出心裁。”

    刘歌亦是不逊色其兄,“坏是土不埋!”——“本宫不要这彩头了,也陪你们玩一玩,婚是女发昏!”万甯公主的对子一出,知道内情的公子们和徐溪蕤,除了陈风述和王冽波这个莽夫,其余都是面色古怪。

    要不是她身份贵重,恐怕刘歌就要“啐”她几口唾沫了。

    因着他们的母亲是外室,兄弟二人没少受罪,自幼饱经人间冷暖。刘歆还好,感伤自怜片刻便向大家礼貌地点点头,他不是个贪心的人,对嫡母肯松口认回他们母子而感激有加;反观刘歌,被压抑太久,最厌恨让别人提及他的出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暴戾和怨恨陡然充斥了刘歌的心。

    最懂你的人,除了仇家便是亲人。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掩在衣袂下,包住了刘歌捏紧的拳。

    他晓得哥哥的意思,慢慢让耸起的肩膀放松下来。刘歆感受到弟弟重归平静,长舒一口气。

    无论日后谁即位,万甯公主都会被尊为长公主,谁敢与她作对,就是与整个皇家尊严作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一句对联,人家也不会闲着没事干去关注一个臣子家的私事,没必要斤斤计较,发出不和谐的声音,闹得不欢而散。

    思及此,刘歆温和地岔开话题:“王家姐姐,子平,隐德,殿下都做完对子了,你们可想好下联?”

    王起迟嫣然一笑,“小女子想不到比徐妹妹更工整的,献丑了。只有一句——雁是梁上客。”陈风述紧接着道:“江是鸿缺鸟。”

    董士达瞠目结舌,在他印象里,陈风述是学舍里最静默的那个人,想不到竟能有此佳句。还不待他惊讶,王冽波支支吾吾地重复着“鸟……鸟……鸟……”,一拍脑袋,竟说出“鹅是我的鸟”!

    满亭爆笑,他窘得无地自容,胡乱翻找身上可以做彩头的东西。他今天身上没带什么首饰,只有手上一枚常年佩戴的鹿角竹纹扳指,还是他初学射箭时祖父送他的。

    “喏,拿去拿去!先说好,我身上没别的了,下局让我出上联吧。”

    最终,徐溪蕤得了陈风述那一票,最终以一票之差被公推为第一,喜滋滋地收下了扳指。把王子平想从陈风述手里拿回扳指的想法化为泡影。

    笑着闹着,说着谈着,小半天便溜走了。

    王冽波本着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想法,冥思苦想,歪句频出,输了不少彩头。

    当然,大家都没好意思要他的。

    江草绿,柳丝长,日落山头,晚风混着桃李芬芳。万甯公主要带着徐小姐赶在宫门落锁前摆驾回宫,董士达存了谄媚的心,呼喝着刘家兄弟一齐“护送”公主回宫。

    目送他们离开后,陈风述也对王氏姐弟说道:“陈某家人等候已久,不便久留,愿二位佳节愉快,永世安甯。”暖风吹拂,撩动额前碎发,霞光轻轻地歇在他秾艳的眉眼上,投下一片阴影,王起迟恍惚间好似看见了细瘦蛾翅在微弱地颤动。她心中一动,不禁开口挽留道:“陈公子,留步。”

    “嗯?”

    陈风述略回眸,“小生失礼了,子平,学舍再会。”便毫不留恋地走下凉亭。

    那翩翩公子的背影被世间的红尘万丈衬得极为孤瘦,单薄春衫下的坚韧脊梁隐隐浮现,他没扯起那抹常挂在脸上的,疏离又得体的笑容,回眸时,眼底却荡漾着一种温柔的光晕。

    她从弟弟嘴里听过陈风述太多好话,远不及这个回眸来的深刻。

    陈家的马车轮子“骨碌碌”驶上官道,王起迟踮着脚眺望马车离去的方向。好像她的心也“骨碌碌”地被串在了陈风述的脊梁上带走了。

    夜阑深深,夜猫子叫了三声,王起迟平生第一次失眠了。嘴上不把门,藏不住事的王冽波把事情告诉了王老统领,她才用过饭,就传来弟弟被祖父拿红缨枪杆子狠狠抽了三十下的消息。

    不过半个时辰,祖母王李氏就来了。

    王李氏今年六十又九,想当年也是随丈夫急行六百里的铁血娘子,身披三品诰命,将偌大的府邸治理的如同军中,是京中出名的贤妇人。而王起迟是长头孙女,便抱来她院里养大,深受这位杀伐果断的老太太宠爱,不成想那皮厚的熊孩子竟敢给他姐姐相亲,被老头子逮着好一顿发落,好在有个“诗会”的名头,光天化日之下,也算不上私会外男。

    因着孙女儿性子绵软温厚,缺了一些弹压管事的手腕,王李氏谨慎非常,愣是一人做了全家的主。曾经还有东山伯幼子托人说项,王大娘子看着伯府实在眼热。甭管媒人吹得天花乱坠,老太太却秉持着“先调查,再分析,后结论”的规矩,查到这人不学无术,还未娶妻便有了四房小妾,亲自下榻将媒婆的嘴巴子扇了一通,拿麻绳捆了丢在伯府门口,逼得这位伯爵娘子带重礼登门致歉,只求不要声张。

    没过几月,东山伯府吹吹打打,为嫡幼子抬了正妻。未过两月,正妻有孕,伯爵娘子宴请宾客时,一个风尘女子抱着襁褓小儿求见,求正妻容人,放他们母子进府,否则便撞死在牌匾之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王大娘子脱簪披发,好好地给婆母赔了罪。

    搂着孙女儿坐定,王李氏连珠炮子般将话扑头盖脸砸下,“囡囡好糊涂,且不说咱们摸不准那公子文才如何,人品如何,家中有几口人,有什么不良习气?只谈你承了你弟弟的意,是不是该罚?”

    王起迟轻轻地将头埋进祖母怀里,“祖母罚囡囡作甚么呢……寅双和溪蕤都在呢,她们也没走呀……”王李氏吃过的盐比孙女儿吃过的饭还多,听出一二分的弦外之音,抚掌笑道:“看来,陈家小子确如子平所说,是个万中挑一,风流倜傥的才俊?”果然瞧见这姑娘脸上腾起一片红色,“好心肝,既如此,毕竟是你自己看中了,祖母就腆着老脸,替你打听一二。”王起迟面露喜意,还不待好好谢谢祖母,又看老太太板起脸,严肃道:“若他徒有其表,从此就再不许随意相见外男。我们王家的囡囡不愁嫁,祖母定会为你成就好姻缘,不让人家欺负了你去!”

    她在王李氏眼中,是王家的嫡长女,是十七岁的花骨朵儿,是她的骄傲,唯独不是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和待价而沽的商品。

    老人家最受不住的,就是小辈的撒娇。所以当王起迟鼓起勇气将怀中的丝帕塞进她怀中,蚊呐道:“好祖母,人家若是请媒人上门,就拿去吧……”时,这门亲事便成了一半。

    隔天大早,王李氏就递了描金撒花大红帖子请陈家大娘子来府上作客。陈黄氏一听是禁卫军统领王家,当即想起了儿子昨晚回家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在隐蔽处打眼儿瞄了一眼那姑娘,印象里是极温婉大方的,欢欢喜喜地收拾一番,便忙不迭去了。

    陈风述内心一阵迷茫,王起迟是极好的女子,若能娶他为妻,是他的福气。但蕖胜呢?他原以为她会是他的妻。

    他们之间隔的不仅是身份,还有天命。

    也许这份朦胧的情意,是对未来娘子的不尊重吧,真不应该。

    “真不应该”他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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