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院在赌坊安插了不少人手,这几日不停地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一个与顺子有些许往来的施府之人。

    “大人,此人名叫三福,原是施府的车夫。他和顺子一样好赌,前几日刚从施府被赶出来。”徐舜臣一边听一边理思路,“他和顺子什么关系?有仇?”

    衙役摇头,“听闻是一起赌牌的朋友。”

    徐舜臣冷笑,“看来是为了自保,送自己的朋友上了不归路。那他为何被施府赶出来?”

    衙役再摇头,“这还没问出来。”

    徐舜臣说着也走到了关押三福的监牢,衙役开了锁让徐舜臣进去,然后便退出门站到肃羽昭身后。

    三福身上散发着马厩的气息,体格还算健壮,一下扑住徐舜臣的大腿,哭道,“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大人。”

    徐舜臣差点被他扑倒,艰难地抽出自己的双腿,蹲到三福面前与他平视,质问道,“你是施府的车夫。那将那两个姑娘拖上马车带回施府,应该是你做的吧。将那两具尸首丢到乱葬岗,你也参与了吧。这件案子拖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很多耐心了。你若是不交代,监察院也是有手段的。”

    三福涕泗横流地晃着脑袋,“不……不,我没有。我不知道啊大人。”

    徐舜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抓住三福的后脖颈让他不得不扭头看着身边的草席,“看见这张草席了吗?顺子曾经就躺在这上面,然后席子一卷,就被拖出去埋了。你不是他的朋友吗,是你受施照的指示,给他钱骗他来自首的吧。现在顺子和他的妻女都死了,你作为朋友,每晚可还能安寝?算起来,你手里已经有六条人命了,你若不招,就一直呆在这间牢狱,等着他们晚上来找你吧。”说罢便松开手起身。

    三福被吓得双腿蹬着远离草席,其实监察院的人找到他时,他已有些失常了,自从那晚过后,他每晚不得安寝,睁眼闭眼都是那两个姑娘和顺子的惨状,将顺子办妥以后施照也灌了他一碗汤药后,将他踹离了施府,没有了银钱他整日泡在赌坊,越来越像个活死人。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冲着空气张牙舞爪了半天,才看清了徐舜臣所站之处,冲着徐舜臣就是猛磕头,“大人,大人,我招,我全招,不要让我下地狱啊,大人。”

    徐舜臣示意身边人去拿纸笔,一位匆匆进来的衙役来报,“大人,外面有一人来找您,自称是相府的管事,说相爷找您有急事。”徐舜臣也猜不透这是何意,只吩咐衙役必要好生看管,便出了牢门。路过肃羽昭时,两人只对视一眼,徐舜臣便知此处有她坐镇不会轻易生变。

    谁知徐舜臣踏出牢狱的下一刻,还在张牙舞爪的三福便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肃羽昭连忙走近,蹙眉探着脉搏,“你服毒了?”

    三福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呜咽道,“别给我…喂药…少爷…我不会说的。”肃羽昭又是一阵气急,难怪施照那个烂人敢跑到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原来早就将所有证据都算好了掐着点毁在他们面前。她一伸手,封住三福周身穴道,防止毒性扩散,直接从草席上的一块破被褥上扯了一块白布,啪啪两个巴掌将三福打清醒,疾声道,“把你知道的与此案有关的,都在这块白布上写下来。”

    猛地呕出一口血,三福总算脑门子清醒了些,也许是回光返照,染了血的手不住地打颤。肃羽昭没耐心跟他掰扯,直接拔了一个衙役的刀架在他脖子边,斩钉截铁道,“写!”三福哆哆嗦嗦地用血一笔一划地在白布上开始比划,边写着边呕着血,一口血吐到了肃羽昭的衣摆上,肃羽昭也只忍着不发作,握着的刀更近了脖子几分。

    写到一处,三福猛地浑身一抽搐,翻起眼白便直愣愣地向后倒去,嘴角还溢着血。肃羽昭一探,早已没了气息,再看一眼手中的血书,虽然字写得有些潦草,倒还算讲明白了。她最后看了三福一眼,收起血书,叹道,“你也不算白死。”走出牢狱,她吩咐衙役,“将他埋了吧。”

    衙役迟疑地问了声,“殿下,要不要换身衣裳。”肃羽昭低头看了眼衣摆上的血污,随意地摆摆手,“不必。”在徐舜臣回来之前,她要将这血书收好,亲自交到他手中。

    另一边,看着管事着急又不肯明说的神态,徐舜臣以为是相府出了大事,急忙赶了回去。房汝宣在书房等着他,说起来两人这几日各忙各自的事情,不是徐舜臣在监察院熬到很晚才回来,就是房汝宣一回相府就和同僚密闭在书房议事,真有小半月两人没有好好见上一面了。

    徐舜臣一踏入书房,便收到义父的眼神示意,关上了房门,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舜臣,将施府的案子放手。”房汝宣开门见山。

    “义父,我需要理由。”徐舜臣也毫不退让。

    “刑部已经上报中书省,从监察院接手此案,我已经批准了,交接令已送至门下批驳,想必明日刑部就去监察院行交接事宜了。”

    “义父,您明知道刑部与工部本就是一丘之貉,为何如此?”徐舜臣强忍着怒意,努力保持冷静。

    “工部与刑部即便是一丘之貉,那也是陛下麾下的貉。此时工部尚书还在洛河一带修筑工事,陛下便不会动他。你如此紧抓着工部不放,只会让陛下怀疑是前朝旧臣一派背后操纵。”

    “监察院从没有抓着工部不放,只是想将杀人凶手施照缉拿归案,依律治罪,有何不对?”

    “此案有可能变为党争,就是不对!旧臣一派已经式微了,此举只会让陛下觉得我们这些旧臣率先反抗,你想置我们于死地吗?”

    “何至于此?监察院不听命于丞相,也不受辖于任何旧臣。监察院行事只关乎公理。”

    “天真!无知!就凭你我关系,你这话有谁会信?就算你监察院真查出了铁证,三省两相、乃至陛下,朝中上下都不会有人支持。洛河一事牵连甚广,正是关键之期,有谁会在意区区两条人命?”

    “我在意!不惜得罪权贵也要告官的百姓在意!还有受此案牵连殒命的无辜人在意!两条人命,在我心里厚重如山,从来不是区区二字就可随意轻贱。”还有,长公主也在意,徐舜臣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房汝宣叹了口气,静默半晌才道,“此事没有转圜余地,大局为重。”

    徐舜臣也斩钉截铁地回道,“大局不仁,以生民为刍狗,我偏要反了这大局。义父身居高位久了,心安理得吗?”说罢便直截了当地离开了书房,匆匆往监察院赶。

    监察院内,刑部之人来得极快,甚至在徐舜臣赶回之前。肃羽昭拦住了,刑部侍郎一看眼前这位煞神衣摆上还带着血迹,嚣张的气焰又熄灭了。好在他看见了旋即而来的徐舜臣,得意地将交接令在徐舜臣眼前显摆,“徐大人,如何?这次总该将此案交给刑部了吧。”

    肃羽昭已经做好了从那杀千刀的刑部侍郎手中把交接令夺过来撕掉的准备,谁知徐舜臣竟十分配合地说道,“侍郎大人请随我来。”两人竟就这样在她眼前和平地完成了交接,刑部侍郎还狐疑地往主案上看了一眼,确定徐舜臣没有诓他故意漏下重要证据。

    刑部的人走后,轮到肃羽昭气势汹汹地质问徐舜臣,“为何给他们?”

    “殿下,他们有交接令。”徐舜臣无奈道。

    “所以呢,你要就此放弃了吗?”

    肃羽昭紧握着揣进袖中的血书,见徐舜臣竟没有否认之意,她再逼问道,“你可知三福方才死在了牢中?他是被施照灌了药后赶出施府的,偏偏又掐好了点在监察院找到他以后才毒发。现在可是有七条人命了,这个案子被刑部揽去,这七个人就都白死了,你现在要放弃了?!”

    “殿下,臣无能为力。”

    肃羽昭怒极,狠狠地一巴掌扇到徐舜臣脸上,失望道,“你们做官的都一个样!徐舜臣,我真是看错了你。”这一巴掌清脆到躲在远处偷看的衙役都能清楚地听到,力道之大使得徐舜臣白净的半边脸霎时起了个红色的巴掌印。

    她转身离去的一刻,徐舜臣竟还在天马行空地想着,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打他,想必衣服上的血不是她的。思及此,心中的担忧放下了几分,他顾不得处理脸上的红印,匆匆行至主案边将所有暗中备份的证据悄悄拿出来确认了一眼。心中又松了口气,他从未想过放弃,即便此案遭到百官抵制,但不能让长公主再牵扯进来。

    “大人,大人。”农户跌跌撞撞地走进监察院,一下就跪在徐舜臣面前,“大人,刚才我家来了人,说我妹子这个案子交给刑部的官老爷了。大人,小的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妹子她,是不是抓不到杀我妹子的凶手了?”

    农户眼见就要痛哭流涕,徐舜臣赶紧安抚,“请您放心,我一定查清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谢谢大人,肯为我们这种贱民伸冤啊。”农户激动地都要磕头跪拜了,徐舜臣把他扶了起来,“快些起来吧,律法之下,无分贵贱,人不可自轻。”

    虽然听不懂徐舜臣这文绉绉的话,但农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就像是被别人当贱草一样看久了,突然有个人告诉他们——你们应当站起来,堂堂正正地做人。

    瑶华宫中,小舟抱着个枕头颠颠地跑过来,肃羽昭还坐在榻上发呆,小舟一脸兴奋道,“阿昭,明日就可以出宫参加祭礼,我兴奋得睡不着。”

    “德行。”两人又并肩躺在榻上,肃羽昭没形象地翘着个二郎腿,抖擞着小脚问道,“明天的祭礼是不是很盛大,会有很多人?”

    “那当然了,所有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定京子民都会来看。”

    “万一祭礼上出了什么事,父皇是不是会很生气?”

    “……应该会吧”,小舟迟疑道,接着又警觉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肃羽昭没好气道,“我能做什么?就是做个提线木偶在那边跪来跪去呗。”

    小舟仍是不放心,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了?那个案子你们查得不顺利吗?”

    “那个案子啊……”,肃羽昭挥挥手道,“没事,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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