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水美人已在外等候多时了，日头闷得叫人难受，才人如此执意不见，即便不得罪她，淑妃娘娘怕也是多心的。”易才人近身伺候的丫鬟子蕊隐隐担忧。
易才人不作声，低头剥着核桃。
子蕊气急，她是易儒林郎大人指名到易秋懿身边伺候的陪嫁，得了嘱咐须得好生安置姑娘，莫要四处树敌。如今赫连皇后不理事，典淑妃有意拉拢姑娘，平白在新人里只亲邀了姑娘同去欢禧殿，这是羡煞旁人的无上殊荣啊，可姑娘却振振有词地告诉淑妃：“臣妾惫懒无用，恐成事不足。”这样明晃晃的拒绝看得她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淑妃专注于戏，表情看不出喜怒，子蕊紧张地直生汗。
好容易戏班子作揖收尾，她快步陪着姑娘回了红枫坞，不曾想淑妃一党的水美人竟造访，想来是淑妃的意思，可她家姑娘却径自晾着水美人，这是要公然拂了淑妃的面子吗？
眼见易才人迟迟未有反应，子蕊只好打发小宫女回话：“才人小睡的时候到了，实在对不住，待才人醒了定会去赔不是。”
所幸那水美人并无责怪的意思，转身就离去了。
子蕊瞧着易才人不紧不慢地细细除去核桃衣，无可奈何。
姑娘真是任性至极，子蕊一阵懊悔，方才就该与水美人直言，请她念及……多年闺中情分，在淑妃娘娘面前替姑娘辩解一番，可她在看到水美人的那一刻就不敢再多言语了：水姑娘的神色冰冷无光，丝毫未有从前那般优雅得体善解人意的影子，就连水大人遭典左相参奏被贬，她还能与淑妃娘娘谈笑风生。
“水美人的父亲似是蒙冤呢。”就连淑妃娘娘都有意试探水姑娘。
“既是左相大人亲查，父亲自是有他的错处，如何是蒙冤。”水姑娘却是微笑着回答，子蕊瞧着只觉得恐惧更甚，宫中日子究竟如何，才能使得一个人连心性儿都变了？水美人疏离冷漠地看着戏，子蕊不敢细想，她对自家姑娘，还愿回忆与她从前那般欢愉时光吗？
承欢殿。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月头膝下，第五绾捧书垂目。
穆生礼迈进承欢殿，眼前落下的就是这样一幕：一身月白石榴裙的少女撑在软塌旁，小窗落下的月光披在她身上，笼成一片朦胧；许是快入冬，她简单点一枚红烛摇曳，光跃动在她因受了寒气而呈绯色的脸颊上，跃动在她面前的字里行间。
“颇有雅兴。”穆生礼如是开口道。
“臣妾拜见陛下。”第五绾起身下拜。
许是等得久了身体僵硬，穆生礼看着第五绾轻颤着下榻，倒像是贪杯之色，醉态翩然，一步一履。“坐。”穆生礼示意近身宫人离去。
“是。”
许久的静默。
第五绾规矩地静坐在穆生礼对面，穆生礼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良久，这才幽幽开口：“左太傅掌上明珠及笄之事，朕略有耳闻。”
“陛下眼明心亮。”
又是这般处变不惊的语气，与采选那日无二的神情。穆生礼愠怒，他差人了解一番第五绾入了花名册的缘由，竟是在坊间四处散播二姑娘的闺名，惹得那些登徒子们心飘飘然，聚众上了第五府闹事，诡计手段分明狡诈，毫不磊落，不曾想第五绾这样大方承认，反倒是狠狠噎了他一口，偏这气又无从说起，只能硬生生吞回去。
“你就这般急不可耐地要进宫？”穆生礼蹙眉，“不惜葬送亲妹妹的名声与容貌，当真是果敢毒辣。”
“陛下所言极是，”第五绾直视着穆生礼的眼睛，“臣妾自知貌丑无盐，必得使得父亲弃了二妹妹才有可能青睐于臣妾，至于臣妾执意进宫，绝非出于恶意。”
穆生礼被她盯得很不舒服，一时间未注意她说了什么，只听得她对自己的评价是“貌丑无盐”，忍不住打量她，明明是十五的年纪，却浑身一股子清冷桀骜，浓眉大眼，绯颊珠口，精致的鼻尖微微泛红，并不是符合永元闺秀的碧玉脸庞，倒更甚山野间傲然的野梅，如此容貌，如何也沦落不到貌丑无盐的地步。
“貌丑无盐？”穆生礼语尾上挑，略带着一丝讥讽。
“……”第五绾一愣，为何在意这句话？
看到第五绾眼神里的疑惑，穆生礼自觉尴尬：“既如此，为何进宫？”
第五绾起身，对着穆生礼行了正礼：“请陛下饶恕臣妾接下来的死罪。”
这一刻终于来了。
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前戏，都是为了此刻的赌注，若是赢了，她就能继续自己有条不紊的计划，若是输了，她从此万劫不复。
穆生礼不为所动地看着跪拜在他身前的第五绾，许久，开口：“朕免你死罪。”他也在好奇，这样孤注一掷的女子，有着什么样的筹码让他免去罪过。
就是这样的一瞬间，穆生礼隐隐觉得是希冀来临，是他期盼已久的希冀，可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希冀。
“陛下登基尚不足三年，先帝留给陛下的并非盛世江山，而是一堆烂摊子，”第五绾平静地开口，室内安静得连风吹起茶面涟漪的波澜都能觉察，“所以——”
“放肆。”穆生礼打断她，果然是死罪。
“前朝党羽拉帮结派，边疆部族时常异动，后宫势力盘根错杂，”第五绾不顾穆生礼的阻止，继续说道，“所以陛下需要的不是宠冠六宫的佳人，而是一位知根知底的盟友。”
“第五绾，”穆生礼严肃正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妾并非疯人言语。”第五绾的手心微生了汗，成败在此一举。
又是长久的沉默，第五绾只觉得双腿跪得生麻，细细的汗珠微渗，终于，她听到了穆生礼嗤之以鼻的冷笑：“姚灵罪女，先帝留你一命已是法外恩情，何德何能与朕叫嚣？”
她赢了！
穆生礼的言下之意便是探究她的价值。
她顿时眉开眼笑。
就像是柳暗花明之后，她在无尽的深渊里触及温暖的曙光：“臣妾身上流着的是姚灵的血。”她不能将一切现在就和盘托出，她要给自己留下保命的符咒。
“你可知合格的盟友当如何？”穆生礼瞧着她神情的变化，欣喜，释然，感激。
所幸，没有阴谋得逞的奸诈。
他霎时知晓她的用意。
部落各族视姚灵为神，现下虽异动却不敢直面与永元对立，想必除了顾忌永元的势力，也在暗自酝酿为姚灵复仇的大作，然而，若是姚灵唯一的血脉也与永元统一战线，亲自游说，这势必会是一片地覆天翻。
穆生礼一直不理解先帝，为何执意灭了交好远邻的姚灵，他知道姚灵发兵只是一个成熟的契机，先帝却早有如此心思。
何物何故，非要舍弃友邦全族？
“睥睨心口不一的宗室，平衡风云诡谲的朝政，震慑蠢蠢欲动的部族。”第五绾道。
“朕凭什么信你？”穆生礼扫了她一眼。
“请陛下晋臣妾的位份，并让后宫诸人非议臣妾，陷臣妾于众矢之的，臣妾会向陛下证明，臣妾的能力能够匹配您的恩赐。”第五绾下拜。
“元嘉坞绾采子，德行淑慎，才能良挑，朕心慰藉，封宝林，赐居暗香坞，明日清晨晓谕六宫。”果然是极大的胆子，穆生礼如约照做。
“臣妾谢过陛下，”第五绾起身，“未免穿帮，还请陛下委屈一晚，今日留下臣妾，陛下不必勉强履行义务，只需赐臣妾一张薄被即可。”
这话令穆生礼略有不快，他确实不曾考虑这件事，未料被第五绾直白地指出，她脸上不羞不臊，倒显得他忸怩：“承欢殿地方大，绾采子自便就好。”
穆生礼看着第五绾抱着被子离他远远地躺下，不再发出一点声音，莫名觉得心头一阵烦闷，这个疯女人，得了自己想要的立刻就寡语少言还对他避而不及了，果然是只狡诈的狐狸。
第五绾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喉咙，扑通巨响似是雷云密布，她压抑住疯狂的心情，只觉得全身都要燃烧起来，她似乎就要癫狂，迎着神明而去。
一阵淡淡的龙涎香飘进她的鼻子，她猛然清醒，身处周遭是宫墙，于是她合了眼，遮下眼底无尽的杀意。
穆生礼熄了烛火，只觉得第五绾周遭散发着浓烈的冷意，他不自觉走近想要一探为何，她却迅速平静下来，黑暗中只听得她平稳的呼吸。
他猜不到缘故，只觉她话中有理，且胆识过人，可明明家中也是殊荣，却单薄地像孤苦无依的孩子，听闻左太傅不曾在礼仪诗书上对其用心，她方才言之凿凿的话也并非乡野村妇的无知之言，那么这一切，是何人教得她？是左太傅的伪装，还是听命于太后？穆生礼兀自阴谋论着，沉沉睡去。
易才人不作声，低头剥着核桃。
子蕊气急，她是易儒林郎大人指名到易秋懿身边伺候的陪嫁，得了嘱咐须得好生安置姑娘，莫要四处树敌。如今赫连皇后不理事，典淑妃有意拉拢姑娘，平白在新人里只亲邀了姑娘同去欢禧殿，这是羡煞旁人的无上殊荣啊，可姑娘却振振有词地告诉淑妃：“臣妾惫懒无用，恐成事不足。”这样明晃晃的拒绝看得她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淑妃专注于戏，表情看不出喜怒，子蕊紧张地直生汗。
好容易戏班子作揖收尾，她快步陪着姑娘回了红枫坞，不曾想淑妃一党的水美人竟造访，想来是淑妃的意思，可她家姑娘却径自晾着水美人，这是要公然拂了淑妃的面子吗？
眼见易才人迟迟未有反应，子蕊只好打发小宫女回话：“才人小睡的时候到了，实在对不住，待才人醒了定会去赔不是。”
所幸那水美人并无责怪的意思，转身就离去了。
子蕊瞧着易才人不紧不慢地细细除去核桃衣，无可奈何。
姑娘真是任性至极，子蕊一阵懊悔，方才就该与水美人直言，请她念及……多年闺中情分，在淑妃娘娘面前替姑娘辩解一番，可她在看到水美人的那一刻就不敢再多言语了：水姑娘的神色冰冷无光，丝毫未有从前那般优雅得体善解人意的影子，就连水大人遭典左相参奏被贬，她还能与淑妃娘娘谈笑风生。
“水美人的父亲似是蒙冤呢。”就连淑妃娘娘都有意试探水姑娘。
“既是左相大人亲查，父亲自是有他的错处，如何是蒙冤。”水姑娘却是微笑着回答，子蕊瞧着只觉得恐惧更甚，宫中日子究竟如何，才能使得一个人连心性儿都变了？水美人疏离冷漠地看着戏，子蕊不敢细想，她对自家姑娘，还愿回忆与她从前那般欢愉时光吗？
承欢殿。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月头膝下，第五绾捧书垂目。
穆生礼迈进承欢殿，眼前落下的就是这样一幕：一身月白石榴裙的少女撑在软塌旁，小窗落下的月光披在她身上，笼成一片朦胧；许是快入冬，她简单点一枚红烛摇曳，光跃动在她因受了寒气而呈绯色的脸颊上，跃动在她面前的字里行间。
“颇有雅兴。”穆生礼如是开口道。
“臣妾拜见陛下。”第五绾起身下拜。
许是等得久了身体僵硬，穆生礼看着第五绾轻颤着下榻，倒像是贪杯之色，醉态翩然，一步一履。“坐。”穆生礼示意近身宫人离去。
“是。”
许久的静默。
第五绾规矩地静坐在穆生礼对面，穆生礼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良久，这才幽幽开口：“左太傅掌上明珠及笄之事，朕略有耳闻。”
“陛下眼明心亮。”
又是这般处变不惊的语气，与采选那日无二的神情。穆生礼愠怒，他差人了解一番第五绾入了花名册的缘由，竟是在坊间四处散播二姑娘的闺名，惹得那些登徒子们心飘飘然，聚众上了第五府闹事，诡计手段分明狡诈，毫不磊落，不曾想第五绾这样大方承认，反倒是狠狠噎了他一口，偏这气又无从说起，只能硬生生吞回去。
“你就这般急不可耐地要进宫？”穆生礼蹙眉，“不惜葬送亲妹妹的名声与容貌，当真是果敢毒辣。”
“陛下所言极是，”第五绾直视着穆生礼的眼睛，“臣妾自知貌丑无盐，必得使得父亲弃了二妹妹才有可能青睐于臣妾，至于臣妾执意进宫，绝非出于恶意。”
穆生礼被她盯得很不舒服，一时间未注意她说了什么，只听得她对自己的评价是“貌丑无盐”，忍不住打量她，明明是十五的年纪，却浑身一股子清冷桀骜，浓眉大眼，绯颊珠口，精致的鼻尖微微泛红，并不是符合永元闺秀的碧玉脸庞，倒更甚山野间傲然的野梅，如此容貌，如何也沦落不到貌丑无盐的地步。
“貌丑无盐？”穆生礼语尾上挑，略带着一丝讥讽。
“……”第五绾一愣，为何在意这句话？
看到第五绾眼神里的疑惑，穆生礼自觉尴尬：“既如此，为何进宫？”
第五绾起身，对着穆生礼行了正礼：“请陛下饶恕臣妾接下来的死罪。”
这一刻终于来了。
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前戏，都是为了此刻的赌注，若是赢了，她就能继续自己有条不紊的计划，若是输了，她从此万劫不复。
穆生礼不为所动地看着跪拜在他身前的第五绾，许久，开口：“朕免你死罪。”他也在好奇，这样孤注一掷的女子，有着什么样的筹码让他免去罪过。
就是这样的一瞬间，穆生礼隐隐觉得是希冀来临，是他期盼已久的希冀，可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希冀。
“陛下登基尚不足三年，先帝留给陛下的并非盛世江山，而是一堆烂摊子，”第五绾平静地开口，室内安静得连风吹起茶面涟漪的波澜都能觉察，“所以——”
“放肆。”穆生礼打断她，果然是死罪。
“前朝党羽拉帮结派，边疆部族时常异动，后宫势力盘根错杂，”第五绾不顾穆生礼的阻止，继续说道，“所以陛下需要的不是宠冠六宫的佳人，而是一位知根知底的盟友。”
“第五绾，”穆生礼严肃正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妾并非疯人言语。”第五绾的手心微生了汗，成败在此一举。
又是长久的沉默，第五绾只觉得双腿跪得生麻，细细的汗珠微渗，终于，她听到了穆生礼嗤之以鼻的冷笑：“姚灵罪女，先帝留你一命已是法外恩情，何德何能与朕叫嚣？”
她赢了！
穆生礼的言下之意便是探究她的价值。
她顿时眉开眼笑。
就像是柳暗花明之后，她在无尽的深渊里触及温暖的曙光：“臣妾身上流着的是姚灵的血。”她不能将一切现在就和盘托出，她要给自己留下保命的符咒。
“你可知合格的盟友当如何？”穆生礼瞧着她神情的变化，欣喜，释然，感激。
所幸，没有阴谋得逞的奸诈。
他霎时知晓她的用意。
部落各族视姚灵为神，现下虽异动却不敢直面与永元对立，想必除了顾忌永元的势力，也在暗自酝酿为姚灵复仇的大作，然而，若是姚灵唯一的血脉也与永元统一战线，亲自游说，这势必会是一片地覆天翻。
穆生礼一直不理解先帝，为何执意灭了交好远邻的姚灵，他知道姚灵发兵只是一个成熟的契机，先帝却早有如此心思。
何物何故，非要舍弃友邦全族？
“睥睨心口不一的宗室，平衡风云诡谲的朝政，震慑蠢蠢欲动的部族。”第五绾道。
“朕凭什么信你？”穆生礼扫了她一眼。
“请陛下晋臣妾的位份，并让后宫诸人非议臣妾，陷臣妾于众矢之的，臣妾会向陛下证明，臣妾的能力能够匹配您的恩赐。”第五绾下拜。
“元嘉坞绾采子，德行淑慎，才能良挑，朕心慰藉，封宝林，赐居暗香坞，明日清晨晓谕六宫。”果然是极大的胆子，穆生礼如约照做。
“臣妾谢过陛下，”第五绾起身，“未免穿帮，还请陛下委屈一晚，今日留下臣妾，陛下不必勉强履行义务，只需赐臣妾一张薄被即可。”
这话令穆生礼略有不快，他确实不曾考虑这件事，未料被第五绾直白地指出，她脸上不羞不臊，倒显得他忸怩：“承欢殿地方大，绾采子自便就好。”
穆生礼看着第五绾抱着被子离他远远地躺下，不再发出一点声音，莫名觉得心头一阵烦闷，这个疯女人，得了自己想要的立刻就寡语少言还对他避而不及了，果然是只狡诈的狐狸。
第五绾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喉咙，扑通巨响似是雷云密布，她压抑住疯狂的心情，只觉得全身都要燃烧起来，她似乎就要癫狂，迎着神明而去。
一阵淡淡的龙涎香飘进她的鼻子，她猛然清醒，身处周遭是宫墙，于是她合了眼，遮下眼底无尽的杀意。
穆生礼熄了烛火，只觉得第五绾周遭散发着浓烈的冷意，他不自觉走近想要一探为何，她却迅速平静下来，黑暗中只听得她平稳的呼吸。
他猜不到缘故，只觉她话中有理，且胆识过人，可明明家中也是殊荣，却单薄地像孤苦无依的孩子，听闻左太傅不曾在礼仪诗书上对其用心，她方才言之凿凿的话也并非乡野村妇的无知之言，那么这一切，是何人教得她？是左太傅的伪装，还是听命于太后？穆生礼兀自阴谋论着，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