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高级小区的工作室天生就拥有得天独厚的环境，几周过去了，团队众人早就把属于自己的单间装点了起来。
除去李淼淼和颜清澜共同的工作间由李淼淼一手操办成了ins风莫兰迪色系套间，生活上奉行极简主义的吴茗则采取了与公寓原来的黑白灰一脉相承的简约风格，而陈斯彬和王坚两位男士不约而同地将工作间装点成一间黑一间白的工业风。
剩下的注重生活质量的何雨霏则耗费一番苦心地将房间装修成了中式风格。
团队里的人早就把这个工作室当成了第二个家。
住在公寓三楼的颜清澜更是。
虽然李安萍为团队免去了三个月的租金，而且，她所给出的价格也非常实惠。但是，作为一个开在高档小区且占地面积不算太小的高级公寓，这笔租金，是怎么也不算小的。
所以，当神思输给思语，团队错失这一个绝佳的商业化机会的消息传到群里时，所有人的反应都是震惊和担忧。
震惊在神思输给思语这种劣质的仿造品，担忧在神思今后的商业化路途。
第二天，大家神色各异地聚集在了工作室一楼的会议厅。
颜清澜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明显，显然是前晚熬夜的结果。
“澜澜，你也别太较真，这条路子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吴茗握了握颜清澜的双手，它们有些不自然地发冷。
“清澜，你觉得陈安说得不对吗？”何雨霏很少在团队对话进程的前期就开口，大家有些惊讶，纷纷抬头看向她，“我觉得他说得没错。”
李淼淼听她似是在怪罪于颜清澜不肯承认失败，着急道：“雨霏姐，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何雨霏瞥她一眼，李淼淼立刻焉了吧唧地没了气势。
“我问过以前涛跃科技的同事了，他们说，思语这次的训练数据全部都是来源于孟叔的各种影视资料。至于他个人的生活细节和各种经历，由于思语容量的不足，他们并没有使用。”
何雨霏见颜清澜白着一张脸，面色实在难看，也故意放慢了语调，试图让自己的话显得没那么尖锐。
“而他们这种刚刚好的不足，恰好踩中了陈安团队所需要的极致。”
“……所以，输给陈涛的不是神思，而是选择为了张欣而制造数字生命的你。”
此言一出，团队余下四人皆是呼吸一凛。
这话看着是在点破颜清澜为了可怜那个老妇人而违背商业化的初心，而实际上，是将更加深层次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如果他们团队选择要将神思推入商业化运营，那，”为了谁”这个命题，则是这条路上永远都要面临的问题。
今天，颜清澜可以因为看见一位癌症家属的窘迫而动了恻隐之心，将对孟叔数字生命的刻画着重在“还原本人”而不是“还原角色”上，那明天，谁又能保证这位心软善良的领导者不会再次将神思至于这般的窘境从而导致神思又一次与商单擦肩而过呢？
面对这番一针见血的发言，颜清澜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反驳。
在看到张欣那副狼狈的模样之后，她确实是有过同情的。而那种同情，也确实是助推她将孟叔的数字生命复刻更加偏向了在张欣面前的还原，而不是在陈安亦或是在观众面前的还原。
“雨霏说得没错。这件事确实是我意气用事，我向大家道歉。”
颜清澜起身郑重地鞠了个躬，对面的何雨霏身子直了直，并没有多说什么。
“为表歉意，神思接下来的商业化机会，我会尽全力争取回来，请大家再相信我一次。”
“我也会帮忙多留意一些商业化机会的，清澜你不要太紧绷了。”王坚也察觉到颜清澜面色不自然的苍白，随之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看不对。”一旁坐着的陈斯彬黑着一张脸突然发难，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他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陈安说他公平，就真是公平吗？”
“人人都知道莫天麟在湛城什么身份，别说陈安了，就连广电总局的人都要敬他三分。陈涛那天故意把他喊来，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陈斯彬越讲越来劲，最后干脆站了起来挥舞着手，似乎在和空气作斗争一样。
“就算陈涛他们因为思语的低容量而误打误撞符合了陈安的标准。可他陈安，真的敢对天发誓这胜负里没有一点私心吗？”
会议室里陷入一阵苍凉又沉重的寂静。
团队的人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陈安因为莫天麟的进场而有了私心。
她们——包括颜清澜自己——宁愿认为是神思输给了思语，是颜清澜的同情偏离了初心，都不愿意认为这场失败是由于资本的进场而导致的。
毕竟，前两者造成的失败是能够通过她们团队自行的调整而逆转的，而后者，资本，这一嗜人的巨兽，不可能因为她们团队的努力就产生改变的。
颜清澜想起了陈安宣布神思失败的那天。
她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剧场打算收回自己的数据和电脑。
陈安、陈涛和莫天麟三人在不远处高谈阔论着关于剧组与思语的后续合作。
颜清澜孤零零地，沉默地在收拾着东西。神思失败的打击无疑是大的，她脑海几近空白，机械似地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包里。
忽然，一个好听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那天，我没有离开剧院，而是躲在了前排的椅子下面，”颜清澜回头，与一双漂亮的水灵灵的眸子对视，是那日被陈安骂哭的小花，黄语嫣，“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哭，就想躲到椅子下面藏起来。”
说到这里，黄语嫣自嘲地笑了笑，她五官生得精致小巧，笑起来，很有江南美人的风貌。
见颜清澜毫无章法地将东西乱塞一通，黄语嫣跻身到她身边帮起了忙来。
“躲在椅子下的时候我听到了。在你走之后，沈逸寒和陈导聊了些什么。”
颜清澜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在机械地接收她所说的话语。
“具体的什么内容我没有听清楚，但是唯有一句话，是切切实实落到我耳朵里了。”
讲到这，她语气压低，颜清澜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
“——沈逸寒拜托陈安，他说的话，一定不要告诉你。”
不要告诉她？有什么是不能告诉她的？颜清澜皱起眉头仔细盘着心里的疑问。
只可能是与她相关的话题了，颜清澜猜测，可她和陈安也不过点头之交，甲方和乙方的关系，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大明星，身上没有八卦可供人窥视。
所以，沈逸寒和陈安说她的事，对方真的有兴趣听吗……？
“……我知道了，不过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特意和我说这些吗？”姑且不论黄语嫣这话的真假，就算是真的，黄语嫣又有什么理由要来告诉她吗？她二人无情无故，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听罢，黄语嫣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她手上功夫没停，继续帮颜清澜收拾着东西直到结束。
“刚刚陈导试戏的时候我在后台偷看到了。”黄语嫣满足地拍了拍颜清澜鼓鼓囊囊的包，随后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江南春色都难胜过她这副水灵模样，“你们的神思复刻出来的孟叔，太像他了。”
“我不是科班出身的。演技都是靠自己走野路子一路摸索着，来到这个剧组之后，孟叔教了我很多东西。这些个演员里，就数我与他相处最多。”
“所以我觉得我有资格说：你们创造出来的数字生命，是不可能输给他们那个的。”
颜清澜这下才听明白了。
——黄语嫣这是来提醒她，陈安做出的选择可能不公平，且沈逸寒还有可能参与到了这场“不公平”当中去了。
黄语嫣说的话像锄头一样，锄开颜清澜心里的土，将怀疑的种子尽数埋下。
这些天，颜清澜不是没有想过去找沈逸寒问个明白，但是她给他打过去电话，却总是收到他略带敷衍的回应。
这种敷衍的态度，像是一场滂滂沛沛的大雨，浇灌了那黑暗的种子。乌沉沉的雨滴将所有的怀疑孕育长大，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遮住了所有的光。
如今再被陈斯彬摆到台面上来讲，颜清澜只感觉那以怀疑为养分的树上结的果子都要烂熟着砸到地上了。
“别想这么多了。而且，先动私心的人应该是同情了张欣的我，而非陈安。”
没有确定性的证据，颜清澜不想将失败全部归咎到不公平头上，团队刚刚起步就立下失败去怪别人的先例可不算什么好事。
“——总之，我会为这次的失败负起责任。”
一句话给这次失败彻底定了性，团队众人有再多的意见，面对颜清澜如此执着的态度，也不再好发话。
一缕黄昏透过树荫和玻璃窗子斜插进一楼，颜清澜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客厅当中的时钟，到下班时间了。
团队没有加班的传统，颜清澜将想要留在公寓陪着自己的众人强制遣散。
刚刚还热闹着的公寓顿时回归沉寂，她回到三楼房间摔进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试图逃离所有的失控感。
辞职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这让一向从容理智的颜清澜感到无所适从。
一种新鲜的体验，但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在这纷乱的日子里，她逐渐找到了17岁时的意气风发。她不在囹圄于安逸和平淡的生活，挑战和考验回归成了她生命的常态。
失败固然使人气馁，但兴灭继绝更使人振奋。
她不会被这一时的失败打倒，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找回自己的节奏。
颜清澜大脑正放空着，手机却传来不合时宜的震动。
她在床头柜摸索一番，在看到来者的消息后，瞳孔猛的一缩。
又是莫景行。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配上了一句简短的话。
那张照片是一份文件，封面上写着《数字生命相关市场调研》。
莫景行：我爸公司的新项目。
颜清澜：？
颜清澜：所以？
莫景行：我猜你应该用得上。
颜清澜没忍住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她不是应该用得上，是非常用得上。
她猜到莫景行可能又是要找理由见她，刚想关掉对话框，却对那份市场调研实在是兴致勃勃。
她刚对团队众人夸下海口说要为商单负责，莫景行就拱手送上这个香饽饽……
颜清澜脑内一番天人交战，最终，事业心战胜了自尊心。
颜清澜：你开个价吧。
莫景行：？
莫景行：我缺钱？
莫景行：【定位】你现在来这里找我，我给你。
颜清澜点开莫景行发来的定位。
——是莫家公馆。
“靠，莫景行还真是现从他爸那偷来给我的啊？”
颜清澜自己的suv被吴茗借去露营，她驾驶着吴茗的小轿车到了莫家公馆门口。
夜色已深，颜清澜没有选择下车，透过玻璃车窗，她静静打量着西式花园里面那栋如城堡一般的白房子。
白房子占地面积宽阔，以玻璃顶的宽圆柱形塔楼为中心，向左右成对称样高低错落着延展开。与李安萍家里那纯中式的装修相反，莫家公馆几乎全采用得都是西式设计，这远远乍一看去，颜清澜几乎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个国家了。
莫家公馆似乎在举行晚宴。
白房子一楼莫约是大厅的地方，此刻正灯火通明着，金黄色的暖光从玻璃里泄出来，跟金子做的长河一样流淌在青黑的寂静花园。颜清澜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高雅的古典乐从此间传出。
从前莫景行并未带她回过家，今天一看，颜清澜这才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她二人之间真正的差距，如同鸿沟。
担心莫景行忙着应付晚宴忘记自己，颜清澜打算给他发个信息。
信息还在编辑中，车窗就突然被人咚咚敲了两下。
那人敲得力道很克制，礼貌又不失提醒之意。
颜清澜感到奇怪：莫景行居然会提前到门口等她，而且敲车窗的动作居然也这么拘谨？
她打开车窗正想开口，车外那人就干脆利落地伸手，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她。
文件套着一层牛皮封口袋，上面什么也没有些。
颜清澜看着那个文件袋，却彻底愣住了。
不是因为文件本身，而是那只和文件一齐伸到她眼前的手。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偏白，大拇指指节上有一颗颜色偏浅的痣。
她记得沈逸寒的右手也有这样一颗痣。
当然，手上长痣的人很多，颜清澜不可能用一颗痣定了沈逸寒的罪。
更加致命的，是那萦绕在她鼻尖的雪松香气。
“你不接过去吗？”
仿佛是为了彻底印证颜清澜的猜想一般，沈逸寒的声音响在车外。
这声音落进颜清澜耳朵里，她顿时感觉眼前有些发黑，手脚也开始发麻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休息好吧，她想。
电光火石间，她一把夺过沈逸寒手中的文件，又快速将车窗关上，逃一般驶离了莫家公馆。
慌乱中，颜清澜瞥一眼后视镜，确认了莫家公馆门口那人就是沈逸寒。
他修长的身影被甩在了颜清澜身后的黑夜里。车速不自然的快，窗外的景色被撕裂成色块状，白的黑的青的黄的杂糅到一起，一块脏脏的调色盘。
颜清澜心里那颗树结下了怀疑的果子，它们烂熟过了头，正一个接一个地砸到地上。
——她听见了那个声音，像瓷器破碎一样，心碎的声音。
除去李淼淼和颜清澜共同的工作间由李淼淼一手操办成了ins风莫兰迪色系套间，生活上奉行极简主义的吴茗则采取了与公寓原来的黑白灰一脉相承的简约风格，而陈斯彬和王坚两位男士不约而同地将工作间装点成一间黑一间白的工业风。
剩下的注重生活质量的何雨霏则耗费一番苦心地将房间装修成了中式风格。
团队里的人早就把这个工作室当成了第二个家。
住在公寓三楼的颜清澜更是。
虽然李安萍为团队免去了三个月的租金，而且，她所给出的价格也非常实惠。但是，作为一个开在高档小区且占地面积不算太小的高级公寓，这笔租金，是怎么也不算小的。
所以，当神思输给思语，团队错失这一个绝佳的商业化机会的消息传到群里时，所有人的反应都是震惊和担忧。
震惊在神思输给思语这种劣质的仿造品，担忧在神思今后的商业化路途。
第二天，大家神色各异地聚集在了工作室一楼的会议厅。
颜清澜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明显，显然是前晚熬夜的结果。
“澜澜，你也别太较真，这条路子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吴茗握了握颜清澜的双手，它们有些不自然地发冷。
“清澜，你觉得陈安说得不对吗？”何雨霏很少在团队对话进程的前期就开口，大家有些惊讶，纷纷抬头看向她，“我觉得他说得没错。”
李淼淼听她似是在怪罪于颜清澜不肯承认失败，着急道：“雨霏姐，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何雨霏瞥她一眼，李淼淼立刻焉了吧唧地没了气势。
“我问过以前涛跃科技的同事了，他们说，思语这次的训练数据全部都是来源于孟叔的各种影视资料。至于他个人的生活细节和各种经历，由于思语容量的不足，他们并没有使用。”
何雨霏见颜清澜白着一张脸，面色实在难看，也故意放慢了语调，试图让自己的话显得没那么尖锐。
“而他们这种刚刚好的不足，恰好踩中了陈安团队所需要的极致。”
“……所以，输给陈涛的不是神思，而是选择为了张欣而制造数字生命的你。”
此言一出，团队余下四人皆是呼吸一凛。
这话看着是在点破颜清澜为了可怜那个老妇人而违背商业化的初心，而实际上，是将更加深层次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如果他们团队选择要将神思推入商业化运营，那，”为了谁”这个命题，则是这条路上永远都要面临的问题。
今天，颜清澜可以因为看见一位癌症家属的窘迫而动了恻隐之心，将对孟叔数字生命的刻画着重在“还原本人”而不是“还原角色”上，那明天，谁又能保证这位心软善良的领导者不会再次将神思至于这般的窘境从而导致神思又一次与商单擦肩而过呢？
面对这番一针见血的发言，颜清澜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反驳。
在看到张欣那副狼狈的模样之后，她确实是有过同情的。而那种同情，也确实是助推她将孟叔的数字生命复刻更加偏向了在张欣面前的还原，而不是在陈安亦或是在观众面前的还原。
“雨霏说得没错。这件事确实是我意气用事，我向大家道歉。”
颜清澜起身郑重地鞠了个躬，对面的何雨霏身子直了直，并没有多说什么。
“为表歉意，神思接下来的商业化机会，我会尽全力争取回来，请大家再相信我一次。”
“我也会帮忙多留意一些商业化机会的，清澜你不要太紧绷了。”王坚也察觉到颜清澜面色不自然的苍白，随之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看不对。”一旁坐着的陈斯彬黑着一张脸突然发难，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他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陈安说他公平，就真是公平吗？”
“人人都知道莫天麟在湛城什么身份，别说陈安了，就连广电总局的人都要敬他三分。陈涛那天故意把他喊来，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陈斯彬越讲越来劲，最后干脆站了起来挥舞着手，似乎在和空气作斗争一样。
“就算陈涛他们因为思语的低容量而误打误撞符合了陈安的标准。可他陈安，真的敢对天发誓这胜负里没有一点私心吗？”
会议室里陷入一阵苍凉又沉重的寂静。
团队的人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陈安因为莫天麟的进场而有了私心。
她们——包括颜清澜自己——宁愿认为是神思输给了思语，是颜清澜的同情偏离了初心，都不愿意认为这场失败是由于资本的进场而导致的。
毕竟，前两者造成的失败是能够通过她们团队自行的调整而逆转的，而后者，资本，这一嗜人的巨兽，不可能因为她们团队的努力就产生改变的。
颜清澜想起了陈安宣布神思失败的那天。
她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剧场打算收回自己的数据和电脑。
陈安、陈涛和莫天麟三人在不远处高谈阔论着关于剧组与思语的后续合作。
颜清澜孤零零地，沉默地在收拾着东西。神思失败的打击无疑是大的，她脑海几近空白，机械似地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包里。
忽然，一个好听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那天，我没有离开剧院，而是躲在了前排的椅子下面，”颜清澜回头，与一双漂亮的水灵灵的眸子对视，是那日被陈安骂哭的小花，黄语嫣，“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哭，就想躲到椅子下面藏起来。”
说到这里，黄语嫣自嘲地笑了笑，她五官生得精致小巧，笑起来，很有江南美人的风貌。
见颜清澜毫无章法地将东西乱塞一通，黄语嫣跻身到她身边帮起了忙来。
“躲在椅子下的时候我听到了。在你走之后，沈逸寒和陈导聊了些什么。”
颜清澜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在机械地接收她所说的话语。
“具体的什么内容我没有听清楚，但是唯有一句话，是切切实实落到我耳朵里了。”
讲到这，她语气压低，颜清澜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
“——沈逸寒拜托陈安，他说的话，一定不要告诉你。”
不要告诉她？有什么是不能告诉她的？颜清澜皱起眉头仔细盘着心里的疑问。
只可能是与她相关的话题了，颜清澜猜测，可她和陈安也不过点头之交，甲方和乙方的关系，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大明星，身上没有八卦可供人窥视。
所以，沈逸寒和陈安说她的事，对方真的有兴趣听吗……？
“……我知道了，不过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特意和我说这些吗？”姑且不论黄语嫣这话的真假，就算是真的，黄语嫣又有什么理由要来告诉她吗？她二人无情无故，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听罢，黄语嫣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她手上功夫没停，继续帮颜清澜收拾着东西直到结束。
“刚刚陈导试戏的时候我在后台偷看到了。”黄语嫣满足地拍了拍颜清澜鼓鼓囊囊的包，随后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江南春色都难胜过她这副水灵模样，“你们的神思复刻出来的孟叔，太像他了。”
“我不是科班出身的。演技都是靠自己走野路子一路摸索着，来到这个剧组之后，孟叔教了我很多东西。这些个演员里，就数我与他相处最多。”
“所以我觉得我有资格说：你们创造出来的数字生命，是不可能输给他们那个的。”
颜清澜这下才听明白了。
——黄语嫣这是来提醒她，陈安做出的选择可能不公平，且沈逸寒还有可能参与到了这场“不公平”当中去了。
黄语嫣说的话像锄头一样，锄开颜清澜心里的土，将怀疑的种子尽数埋下。
这些天，颜清澜不是没有想过去找沈逸寒问个明白，但是她给他打过去电话，却总是收到他略带敷衍的回应。
这种敷衍的态度，像是一场滂滂沛沛的大雨，浇灌了那黑暗的种子。乌沉沉的雨滴将所有的怀疑孕育长大，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遮住了所有的光。
如今再被陈斯彬摆到台面上来讲，颜清澜只感觉那以怀疑为养分的树上结的果子都要烂熟着砸到地上了。
“别想这么多了。而且，先动私心的人应该是同情了张欣的我，而非陈安。”
没有确定性的证据，颜清澜不想将失败全部归咎到不公平头上，团队刚刚起步就立下失败去怪别人的先例可不算什么好事。
“——总之，我会为这次的失败负起责任。”
一句话给这次失败彻底定了性，团队众人有再多的意见，面对颜清澜如此执着的态度，也不再好发话。
一缕黄昏透过树荫和玻璃窗子斜插进一楼，颜清澜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客厅当中的时钟，到下班时间了。
团队没有加班的传统，颜清澜将想要留在公寓陪着自己的众人强制遣散。
刚刚还热闹着的公寓顿时回归沉寂，她回到三楼房间摔进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试图逃离所有的失控感。
辞职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这让一向从容理智的颜清澜感到无所适从。
一种新鲜的体验，但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在这纷乱的日子里，她逐渐找到了17岁时的意气风发。她不在囹圄于安逸和平淡的生活，挑战和考验回归成了她生命的常态。
失败固然使人气馁，但兴灭继绝更使人振奋。
她不会被这一时的失败打倒，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找回自己的节奏。
颜清澜大脑正放空着，手机却传来不合时宜的震动。
她在床头柜摸索一番，在看到来者的消息后，瞳孔猛的一缩。
又是莫景行。
他发来了一张照片，配上了一句简短的话。
那张照片是一份文件，封面上写着《数字生命相关市场调研》。
莫景行：我爸公司的新项目。
颜清澜：？
颜清澜：所以？
莫景行：我猜你应该用得上。
颜清澜没忍住对着屏幕翻了个白眼，她不是应该用得上，是非常用得上。
她猜到莫景行可能又是要找理由见她，刚想关掉对话框，却对那份市场调研实在是兴致勃勃。
她刚对团队众人夸下海口说要为商单负责，莫景行就拱手送上这个香饽饽……
颜清澜脑内一番天人交战，最终，事业心战胜了自尊心。
颜清澜：你开个价吧。
莫景行：？
莫景行：我缺钱？
莫景行：【定位】你现在来这里找我，我给你。
颜清澜点开莫景行发来的定位。
——是莫家公馆。
“靠，莫景行还真是现从他爸那偷来给我的啊？”
颜清澜自己的suv被吴茗借去露营，她驾驶着吴茗的小轿车到了莫家公馆门口。
夜色已深，颜清澜没有选择下车，透过玻璃车窗，她静静打量着西式花园里面那栋如城堡一般的白房子。
白房子占地面积宽阔，以玻璃顶的宽圆柱形塔楼为中心，向左右成对称样高低错落着延展开。与李安萍家里那纯中式的装修相反，莫家公馆几乎全采用得都是西式设计，这远远乍一看去，颜清澜几乎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个国家了。
莫家公馆似乎在举行晚宴。
白房子一楼莫约是大厅的地方，此刻正灯火通明着，金黄色的暖光从玻璃里泄出来，跟金子做的长河一样流淌在青黑的寂静花园。颜清澜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高雅的古典乐从此间传出。
从前莫景行并未带她回过家，今天一看，颜清澜这才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她二人之间真正的差距，如同鸿沟。
担心莫景行忙着应付晚宴忘记自己，颜清澜打算给他发个信息。
信息还在编辑中，车窗就突然被人咚咚敲了两下。
那人敲得力道很克制，礼貌又不失提醒之意。
颜清澜感到奇怪：莫景行居然会提前到门口等她，而且敲车窗的动作居然也这么拘谨？
她打开车窗正想开口，车外那人就干脆利落地伸手，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她。
文件套着一层牛皮封口袋，上面什么也没有些。
颜清澜看着那个文件袋，却彻底愣住了。
不是因为文件本身，而是那只和文件一齐伸到她眼前的手。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偏白，大拇指指节上有一颗颜色偏浅的痣。
她记得沈逸寒的右手也有这样一颗痣。
当然，手上长痣的人很多，颜清澜不可能用一颗痣定了沈逸寒的罪。
更加致命的，是那萦绕在她鼻尖的雪松香气。
“你不接过去吗？”
仿佛是为了彻底印证颜清澜的猜想一般，沈逸寒的声音响在车外。
这声音落进颜清澜耳朵里，她顿时感觉眼前有些发黑，手脚也开始发麻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休息好吧，她想。
电光火石间，她一把夺过沈逸寒手中的文件，又快速将车窗关上，逃一般驶离了莫家公馆。
慌乱中，颜清澜瞥一眼后视镜，确认了莫家公馆门口那人就是沈逸寒。
他修长的身影被甩在了颜清澜身后的黑夜里。车速不自然的快，窗外的景色被撕裂成色块状，白的黑的青的黄的杂糅到一起，一块脏脏的调色盘。
颜清澜心里那颗树结下了怀疑的果子，它们烂熟过了头，正一个接一个地砸到地上。
——她听见了那个声音，像瓷器破碎一样，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