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西市,悦己者容脂粉铺。

    兴儿、隆儿两个,忙得脚不沾地,她二人自打来到文家铺子,从未如此忙过,累固然是累,却也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兴儿偷空瞧了眼小姐,见她莹白的鼻尖竟染了些薄汗,一头青丝如流云般舒卷,在往来女客中间团团周旋。

    这厢就见文清恬端着一张笑脸,盈盈望着面前的娘子。

    送走了两个丽妆妇人,兴儿揉了揉笑得僵硬的面庞,折身回到脂粉铺内,见隆儿手里正忙着给几枚口脂打包,凑上去轻道:“咱们小姐也真好性子,那个娘子同她絮絮叨叨足一个时辰了,连一块脂粉膏子也没买,小姐竟还敷衍着。”

    说罢,正要懒懒靠在柜台上打个盹儿,忽而发现扑了个空,这才想起店内格局早改了。

    小姐美其名曰“动线优化”,此时的‘文白脂粉铺’,不但名字改做‘悦己者容’,店里原本高高的柜台也撤掉了,换成一排排定制朱漆绘彩架,进来的娘子提着精巧小竹篮自选即可,若有疑问,兴儿隆儿两个才会迎上去。

    “这口脂里面除却紫草,还加了安息香和蜜蜡,您就这么轻轻一旋,便能用来涂唇了,您宴饮过后,随时补色,再方便也没有了……您试过就知道,比之传统唇抿绵纸和手沾牙筒的法子,不知好多少。”文清恬说得口干舌燥,却仍是一脸笑意。

    “那这几枚口脂,都有什么分别啊!”那娘子仍在问,就是不肯取出荷包。

    兴儿朝着隆儿努努嘴,文清恬却依旧没有丝毫不耐,上门都是客,都是她必须尊重和仰仗的。

    “除却香味不同,颜色也各异,您看……”文清恬轻轻执起那娘子的手腕,迎着阳光道:“你肌理十分白皙,血脉呈紫色,说明您是冷白皮,这几个偏冷的红色都趁您,尤其这只茜色与这只洋红的,倘若您有闺中密友,血脉偏绿色,那么便适合略偏暖的红色,这几个橙调的更合适。”

    那娘子终于不再问了,只似笑非笑的瞧着文清恬,道:“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我缠着着你问了这许多时候,什么也不买,竟还不露难色。”

    文清恬伸手接过兴儿递来的青梅酒,双手奉上,自己也浅啜一口,润了润唇,轻笑道:“娘子来我店里,眼光便比旁人强,我呢,就喜欢有眼光的,不买无妨,容我练练嘴皮子也是好的。”

    恭维话说的很漂亮,态度又磊落,半点不落谄媚。

    惹得那娘子也微红了面孔,伸袖掩口而笑,一阵香风自袖中袭来,她轻轻取下荷包,递给隆儿。

    指着两小罐胭脂道:“除了这两罐,其余的……”就见她轻轻挥袖,隆儿的眼睛也随着她袖子挥洒的面积而慢慢睁大。

    “都包起来。”

    一锤定音,那娘子一脸平淡的望着隆儿。

    隆儿愣了一瞬,才合起张开的嘴,两只眼睛仿佛化作两枚直银铤,闪闪发亮。

    眼看着兴儿、隆儿两个喜上眉梢,忙着包裹彩纸装布袋。文清恬也面露欣悦。

    那娘子望着她初春般潋滟的笑颜,饶是她沉沦风月场,见惯了佳人,也是一怔。不由又是莞尔道:“怨不得丽娘说喜欢亲近你,我瞧着这样明艳大方的姿容,也是抵挡不得。”

    说话间,自楼上袅袅婷婷下来一人,正是长安城第一歌姬-风丽娘,不过好事者,往往会在前面缀上“过气”二字。

    她已年近四十,却仍肤光胜雪,容色华泽,瞧来却不过二十芳华,若论风流妩媚,更非寻常稚嫩弱龄能及。

    兴儿、隆儿瞧她出来,互视一眼,都暗暗撇了撇嘴。

    文清恬知道风丽娘与眼前的娘子是故旧,连忙将二人让到后面,茶饭款待。

    后院几间房原都是脂粉铺的作坊,现单辟出一间正房重新修葺,专待贵客,此刻两姐妹并坐胡床,边吃茶边叙起旧来。

    那娘子长叹一声,道:“丽娘,你怎么就这么舍得?难道你真要一辈子窝在这间小脂粉铺里?”

    风丽娘呷了口茶,道:“你是知道我的,如张员外那般已是我最好的归宿,谁知半路竟杀出个……,哎,不提也罢,我算是看透了,指望男人,不若指望自己。二月二十八那日,我本就心绪难平,便想去保唐寺求个签文,谁知,一出来便遇到了文清恬,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无非求我给她那个桃花醉酒肆捧场。我本有些意兴阑珊,直到她说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竟把你这个冷情冷心的也暖化了?”那娘子打趣道。

    “暖化?”风丽娘噗嗤一笑,直言:“才不是,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这清恬啊,着实聪明,她要我帮她,却不只许我一次出场的酬劳,还许我月月进账,久久长长,她要我做她的‘合伙人’。”

    “合伙人?”这个词新鲜,娘子一脸错愕。

    “简言之,这间脂粉铺,毛利的两成归我。”说罢,风丽娘促狭的望着眼前的好姐妹。

    “好哇,我的钱,敢情兜了一圈儿,反而进乐你口袋了!”那娘子嗔笑着,轻轻一巴掌落在风丽娘手臂上。随之便有些唏嘘,叹道:“真没想到,姐妹里最出色的,到头来竟是自己给自己赎身,自己……成了自己的归宿。”

    风丽娘眉目轻挑,不置可否,放下茶杯,似说了句不相干的:“这儿,原本叫做文白脂粉铺,后来,清恬说这名字不好,要改成‘悦己者容’,她说,女子梳妆打扮,不但是为喜爱自己的人、自己喜爱的人,更是为了愉悦自己,让自己满意。姐姐,你可明白,最打动我的正是这一点呀!”

    那娘子伸出蔻丹纤指,轻轻拨弄着黑瓷盏中悬浮着的白茶尖儿,抬头蹙眉:“丽娘,旁的倒可放一放,只是……倘若他再来寻你麻烦可怎么是好?”

    这个“他”显然挑起了风丽娘的情绪,她也不知是喜是愁,只抿唇道:“到时候再说罢……”

    转眼便到掌灯时分,文清恬遣了兴儿、隆儿,独自坐在案几前,提笔算着今日的账目。

    香膏6丸,共计:180钱。

    口脂58枚,共计:2320钱。

    香粉32罐,共计:1440钱。

    她将收入记好,算了个这几日的总收入,自打和隔壁桃花醉做了联名推广后,销售额便有小幅提升,上巳节当日,便达到一个小峰值,满打满算,光是这几日的收入,便高达13600钱,听着相当可观,可扣除赁屋的钱,兴儿、隆儿并几个作坊师傅的薪水,再扣了原料成本、修葺费用、包装焕新费用,外加上巳节聘请临时演员的薪资,所得就不那么诱人了。

    文清恬一通加减乘除,得出了纯利,连她都吃惊。

    竟只有365钱。其中还有两成是风丽娘的,于是,又将365除了10乘以2,心疼的减去。

    第一桶金,竟堪堪只292钱。

    文清恬将一枚枚银钱在灯下排开,手指慢慢滑动,轻抚着每一枚钱币,触手沁凉,一股铜臭味儿扑鼻而来。

    真香!

    她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踏实和满足。

    可接下来,该怎么开源呢?

    青釉短嘴油灯下,文清恬又惆怅了,不过那是一种属于老板的快乐的惆怅。

    一杯青梅酒落肚,她皱成包子的小脸倏然展开,一个绝妙的主意跃入脑海,她顷刻展卷提笔,在黄麻纸上龙飞凤舞。

    按捺着胸中狂喜,文清恬定了定神,兀自控笔如飞,心道:

    这可能她从业史上,投资回报率最高的一个创意。

    亥时初,齐王府内,深院静,小庭空。

    自马厩传来打牌九掷骰子的声响,愈发显得刺耳,外书房里,齐王李灼炫正伏案作画,忽然听到有人打起织锦檀色棉门帘进来。

    齐王悬着的手腕顿了顿,不耐浮上唇角,将笔搁在小山上,方才抬头,冷哼:“是谁?我不是说过,不许人打扰?”

    就见面前站着个身着齐胸襦裙的丫头,生的一张团团短圆脸,媚眼斜飞,琼鼻厚唇,一副娇憨无辜的诱人模样。

    她瞧着十分面生,跟雪堆起来似的,分外娇柔无力,颈子下方更是如雪坟隆起。

    接着,那丫头仿佛弱不自胜,怯怯娇娇道:“王爷,天不早了,我来伺候您盥洗。”

    齐王轻哼一声,张臂向后仰去,整个人的气势宛如一只林间踱步的雪豹,从容而危险。

    他本就生的俊逸非常,此刻共处一室,在紫铜香炉的袅袅香雾中,更有种摄人又骇人的魅惑。

    小丫头心跳如擂鼓,不敢稍动。

    “愣着干嘛?不是要伺候我盥洗吗?”说罢,齐王扯开领口一角儿,露出喉结与锁骨,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指,朝着小丫头轻轻的勾了勾。

    那小丫头怔了怔,生生咽下口水,如中了蛊一般站起来,浑然忘了嬷嬷的交代和自己的来意,微微笑着朝齐王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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