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清泉立刻紧张的绷紧了背脊,一面偷眼观察淮阳王眼色,一面狠狠瞪着文清恬,心中深悔自己走了眼,竟放这人进来。

    文清恬却丝毫不惧,拱手道:“王爷明鉴,这画儿并非出自刁记印刷行,而是有人拿了来,预备以此画作为雕版,印制两千份。”

    “什么?印两千份?好大的狗胆!这是要……这是要弄得满城皆知啊!”淮阳王拂袖大怒,白釉瓷盏锵啷一声,碎在文清恬跪坐的蒲团便。

    “请王爷放心,小女并非那起子莽撞之人,一见此画不对,立即稳住贼人,也未曾报官,直接从后门赶过来,一定亲自交给您手中,请王爷您定夺。”文清恬面不改色心不跳,登时讲出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

    淮阳王闻言,一颗心放在肚里,眯着眼睛瞧了一眼座下的文清恬,又看了看画儿,拍案盛赞道:“好!好!你做的很好!”接着,他又问:“还有谁看过这幅画吗?”

    “因干系重大,只有小女一人看过,阿爹阿娘也不及过目,小女更没来得及报官。”文清恬垂眸恭谨道。

    淮阳王的面容恢复了平静,越发显得春红齿白,艳若春朝。

    接着,他似想起什么,蹙起眉,咬牙问:“这送画的贼人是何模样?可瞧清楚了?”

    文清恬闻言,连忙俯下身子,双肩微微颤抖道:“王爷,这贼人小女不敢说,小女不过是商户女,父母老来得子不容易,若说了,店铺遭贼人报复,便什么都没了。”

    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藏在下头,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心中砰砰直跳,眼见此计售出,此后便再也不必忧心了,整个西市的千行万肆也能平静一段时日。

    果然,见她如此害怕,淮阳王面上最后一丝疑虑顿消,朗声保证:“你不必担忧,我保证绝无后患,整个京城无人敢找刁记印刷行的麻烦,你只管说。”

    说话间,淮阳王环视四周丫头小厮,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众人立刻行礼鱼贯而出。

    “是三个人,为首的那个又高又壮,有一只眼珠子是假的,小女见他颈子附近有刺青,是……是一个黑字,旁边还有一团火,另外两个跟班的,面目记不大清楚了。”

    文清恬说罢,并不立刻起来,依旧匍匐在地,等待淮阳王示下,谁知淮阳王还未说话,竟从梨花橱内响起一声男子清冽的嗤笑。

    只一声,余音皆被隐没。

    文清恬心道:怪道人们常说淮阳王是“神女”,原来果然不直,还玩起金屋藏娇了。

    小厮清泉走到淮阳王近前,耳语科普了关于长安地下城黑火帮的底细,淮阳王越听面上神色越冷,以至于最后,那清媚的眸中竟罕见的起了一丝杀意。

    “你,先起来。”淮阳王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一贯的低柔平和。

    “是。”文清恬整理好表情,垂眸跪好。

    淮阳王又瞧了一眼案上的那幅画儿,状似不经意道:“哎?对了?这画儿中的人很像我吗?这两句话也写的含蓄,你为何如此机巧,立刻便反应过来,知道送来我淮阳王府呢?”

    这话听着平淡,实则满满都是坑,文清恬的手心瞬间便起了一层薄汗。

    她心道:淮阳王方才大怒,自是因为在上巳节丢尽了脸的缘故,她说直说自己在上巳节曾看过他当众便便,岂非直戳人家肺管子。

    谁知道淮阳王会不会因此大怒,将她这个信使做掉。

    这是个坑,一个很危险的大坑。

    于是,文清恬定了定神,抬起头,睁大亮晶晶的明眸,花瓣样的唇微启,一脸娇憨道:“小女愚钝,既看不懂画,也不认得几个字,只知道淮阳王仙姿绰约,京城人送外号神女,小女心说既然写了神女二字,那势必与您有关,自当送到府上。”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淮阳王阴沉的面孔神色稍霁,很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人生的漂亮,说话办事也漂亮,来人,赏!重重的赏。”

    赏还不算,还要重重的赏,文清恬顿时心花怒放,一脸崇拜的望着眼前的金主。

    心中暗暗盘算:不知会赏多少?能不能弥补黑火帮□□的损伤。

    若问嫁祸黑火帮,她有没有愧疚,答案是一丝也没有。

    这样不劳而获欺压百姓的恶霸,早就该有人收拾他们,可他们竟还好好活着,甚至作威作福,因头是什么自不必说。

    她人微言轻,无法撼动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没关系,自然有更上面的人能整饬他们,而她,不过递了一把刀。

    哦,不,是一幅画而已。

    出了淮阳王府,文清恬破天荒的奢侈了一把,雇了一头牛车,并非她居功自傲,实在是淮阳王给的太多了。

    若此刻称重,她怀疑自己能多出好几斤。

    因为怀中揣着两枚沉甸甸的直银铤,如两艘银色小船,一左一右牢牢扣在她胸口,一枚足有十两。

    足足二十两,20000钱,相当于半座白居易的居所已到手。

    思及此,文清恬脸上笑意更甚,她一路挣扎良久,还是决定将这笔大钱记在账上,和风丽娘按照比例分成。

    不过,以什么名目呢?她要好好想想。

    淮阳王府,李灼炫望着那幅“曲江出恭图”,简直乐不可支,李宓被他笑得坐如针毡,忍不住道:“六哥,你笑什么呢?”

    “啧啧,你瞧瞧,宫里的画师都未必将你画的如此形象,这秀眉轻蹙,一瞧就是在使劲儿,我说这画手把握情绪实在太到位了!”

    若非淮阳王早已屏退左右,此刻他的脸又可以热的摊蒸饼了。

    李宓轻咳一声,心中郁猝:他的玉树仙姿,神女称号,就这么被眼前这个混蛋毁了。

    “老十,你看这两句多贴切,昔日神女座下客,明朝王府座上宾,还一语双关呢?”齐王面带笑意。

    李宓目不忍视,只随意问:“怎么个双关法?”

    “这座下客和座上宾,既可指你府上的清客相公,也可指恭桶啊!你说是也不是?”李灼炫提笔在右下角空白处画了个圈道:“只要在这加个恭桶铺的名字,便大功告成。”

    “如今圣上开恩科,试问谁人不想春闱中举?试问谁人能拒绝这么好的一个口彩?”齐王收起戏谑,唇上噙着一缕玩味。

    “你究竟想说什么?这黑火帮难道是为给恭桶铺绘制幌子的?”说罢,李宓一甩腰间双龙抢珠玉佩的璎子,怒道:“不论这黑火帮有何用意,本王决不能容他们作乱。”

    齐王点点头,轻抚弟弟的肩膀,讳莫如深的应了后半句:“是不能容他们作乱,西市的商贩们起早贪黑着实不易。”

    李灼炫深知,他这个弟弟与大部分京城权爵世家子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一向风雅惯了。

    于长安人众真实而具体的生活,他们些人既不知道也不关心,可他却一向喜欢走街串巷,吃瓜磕牙,仆役伙夫,贩夫走卒,他跟谁都能聊几句。

    今儿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便诓住了李宓,却诓不住他,黑火帮的底细,他清楚的很,这帮人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可并非全无规矩分寸,他们胆子再大,也不会无故招惹皇亲国戚。

    这画儿中的巧思与趣味,倒与那上巳节大变活人的卸妆闹剧异曲同工。

    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报复黑火帮?很有可能,借机赚笔赏钱?估计是了,反正她一向无利不早起,且不从来知天高地厚。

    想来此女也真是胆大包天,竟连淮阳王也敢欺瞒利用,连黑火帮也敢招惹。

    不知不觉,李灼炫心中升腾起强烈的好胜心,就凭她,竟敢比他还要胆大妄为?

    他必须要会会这个小姑娘。

    三日后,一个喜大普奔的消息在整个长安城疯传。

    悦己者容脂粉铺内,一大早,隆儿才从家来,拿了好些阿娘做的糯米绿豆糕跟大伙儿分食,兴冲冲道:“姑娘,我听隔壁的虎子哥说,黑火帮被京兆尹带人剿了,咱们再也不用每月拿200钱出来了。”

    兴儿也跟着帮腔:“是啊,馥盛楼的老板也给人逮走了,好几家有关系的酒肆、茶馆、铺子这几天都关门大吉了!”

    “真是大快人心!咱们整个市面谁没受过黑火帮欺负?朝廷早该剿了他们,从今往后,咱们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文清恬乐呵呵的听着,伸出两只葱管儿似的手指捏起糯米绿豆凉糕,细细咀嚼,甜的打心里笑出来。

    “哼。”风丽娘冷哼一声,淡淡道:“趁早别做梦了,能消停一时便不错,没了黑火帮,还有白水帮,只要有肉的地方就又狼。”

    这话说得大杀风景,几个小的都不吭声了,只粪儿懵懂问:“白水帮?那是什么帮派?很厉害吗?姑娘你知道吗?”

    文清恬笑笑道:“丽娘就是打个比方。”说着望向丽娘,谁知她竟避开了她的目光。

    弄得文清恬有些尴尬,三天了,这丽娘的气性还真大,至今都因为她“软弱”的决策不搭理她。

    无奈,她又不能告诉丽娘真相,多一个人知晓,便是多一分危险。

    只能深藏功与名,静待时间来化解误会了。

    就在这时,兴儿隆儿两个忽然猴儿似的奔上楼区,一边逃还一边叫:“晦气,晦气,姑娘快躲躲,这凌老板也真是的,一大早上门,没的晦气!”

    文清恬轻轻摇头,这两个丫头小小年纪,怎的忌讳这么多,她抬头迎出来,就见铺外站着一个人,正踟蹰的搓着手,

    连她见了也不由吃了一惊。

章节目录

小户女的长安理想生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花舞大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花舞大唐并收藏小户女的长安理想生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