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姑母对未来夫婿有何要求?”文清恬照例问道。

    “我姑母文采飞扬,容貌更是难得,如今不过二十几岁,正是大好年华,且我们张家累世清贵,这未来女婿的人品才具家世自然都要是一等一的。”张南心扳着手指,自得的细数起来。

    “一等一?说的太泛泛了,能不能具体些,譬如,究竟是青睐科举出身的读书人,还是偏好祖荫庇佑的权贵?或者,绝对不要什么样的?”文清恬循循善诱,心中有些无奈:她做个媒容易吗?连正主都见不着。

    张南心轻哼一声,冷笑道:“不要什么样的?决计不要齐王那样离经叛道,胡作非为的,决计不要自堕身份,成日与商贾贱籍混迹一处的,决计不要那不识货、没担当,出尔反尔的。”

    一连串的排比句砸过来,连孙晚晴这样淡漠的性子,都变了脸色。

    哪有当着人家姨母的面数落外甥的。

    文清恬却一眼瞧出,这张南心是在公报私仇,心中没来由的一喜:张南心气急败坏,说明,当初拒婚的多半是齐王。

    只是为了女方家族的脸面,才对外宣称是女方退亲。

    “是嘛?我瞧齐王就很好。”文清恬粲然一笑,仿佛完全没领悟张南心对自己的暗讽。

    “那日三月初三,曲江池畔,有一渔人不知为何,怎么撑篙也泊不到岸边,船上众人只是嬉笑鼓劲儿,没一人愿意沾湿鞋袜,助老人一臂之力,只有齐王,离经叛道,胡作非为,脱了靴子,光脚入水,帮着老人一起拉纤绳。”

    说这话时,孙晚晴注意到,少女的脸上仿佛有光,那含笑倾慕的模样,惹得她都心口一颤,随即又想:二人身份悬殊,切不可教她存了妄念,那反倒伤人了,不过若她肯做个侍妾,自己外甥倒也可享齐人之福。

    张南心闻言,面上神色极其复杂,一分不信,两分不屑,倒有七分是不舍。她以为被人窥破心思,霎时恼羞成怒:“凭你也敢顶撞我?凭你也配替齐王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句句犀利,竟似骂到文清恬脸上来,身边两个妈妈察言观色,眼看着便要将文清恬叉出去。

    孙晚晴暗暗着急,文清恬却怒极反笑,雪白指掌轻轻拂过张南心姑母的画像,灼灼盯着张南心,道:“我不过说了句实话,您何必急成这样,莫不是被戳了痛处?”

    见张南心面红耳赤,少女不怀好意的一笑,继续道:“这实话,一向是难听的,我还有更难听的呢!就不知道尚书大人千金敢不敢听?”

    张南心知道对方在使激将法,可无奈她心气奇高,心态奇差,她哪肯认输,顺势高声道:“有本事你说呀!”

    “您姑母这个大媒,我做不了。因为你们张家,有心欺瞒了一件大事:女方的德行。”

    “你……你什么意思?”张南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姑母为何面目浮肿?怀中的瓷瓶又为了掩盖什么?她为何不便相见?想必你最清楚。不论依礼法还是天伦,你姑母都应被休,可你们张家为了体面,竟以势压人,硬是和离了。哼,如今,还要让我拖老实人下水,你们想得倒美!”

    孙晚晴瞠目结舌,诧异的望着张南心,见她涨红了脸,眼神闪躲,无言以对。

    心中更笃定几分,瞧来,丑闻是真的。

    文清恬讽刺一笑,补了一句:“你姑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都能珠胎暗结,且又不便许嫁,对方定与我一样,是下九流的,是野和尚?还是戏子?”

    少女狡黠的打量着张南心,故意说的很慢,见她说到戏子时,对方的眼皮不自觉一跳,故意长长的“哦”了一声,音调如唱大戏。

    “果然是戏子……”少女见对方气焰全无,面色灰败,如斗败公鸡,也不穷追猛打,只道:“放心,只要你们别坑我,我也犯不着得罪你们张家,这些事,从我这儿传不出去。”

    “可若你们故意刁难……我那脂粉铺,虽接待不起官眷贵客,丫头婆子、采买仆妇倒不少,这些人,平日里最喜欢嚼舌传话……”

    哼,要用她,还嫌她不入流?

    她便要叫这官家小姐瞧瞧,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张家几个妈妈都乌眼儿鸡似的,恨恨瞪着文清恬,可没人敢多说,对面前这个花朵儿似的姑娘,恨也罢,厌也罢,再不敢小瞧,有几个倒瞧出自家姑娘实在是外强中干,叫一个市井丫头治的服服帖帖。

    两方闹了个不欢而散,文清恬待不下去,孙晚晴也忿忿告辞。

    起初,她还怨怪文清恬太莽撞,可细细一寻思,便觉出张家的阴坏来,找她出面,自是为了她爹国子监祭酒的身份。

    张南心的姑母若再嫁,定会选个有前途的举子,到时候纸包不住火,那举子要怪,除了张家,便要怪她和她父亲。

    到时候,自己的名声,父亲的清誉,都要赔进去。

    怪不得李灼炫常常叫她少沾惹张家人,自己还是大意了,闺阁待的久了,人钝了,竟不如一个未及笄的少女见事儿明白。

    二人并肩走在廊下,孙晚晴忽道:“原本这事应当与你母亲商议,可你是个有主意的,便先问问你的想法……”

    文清恬抬眸一笑,如奇花初胎,清极艳极。

    “我们府上有个姓窦的账房,他媳妇子是我母亲的管事妈妈,他们家有个孩子,生的很好,人也踏实肯干,如今在我府上做厨房采买,不知这样的会不会委屈了你?”

    听孙晚晴意思,是要给自己说人。

    孙姑姑将自己府上家生奴才之子介绍给自己,照理说确实堪配,可文清恬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她若嫁给孙晚晴的家仆,岂不也成了奴才?

    许是她错了,这古代原本就阶层分明,她与孙婉晴,原就不可能平等,更加不可能成为朋友。

    “谢谢孙姑姑,却不知对方品性如何?我最看重这个,再者便是说话是否投缘。”

    见文清恬诚心询问,孙晚晴便将心放下不少,原来这丫头心气还不算高,尚有自知,刚要开口,话头便被人截住。

    “所谓投之以琼瑶,报之以琼琚,姨丈人品俊伟,才学不凡,想不到,在姨母眼中,竟与窦管事的昏聩儿子无异。”

    说罢,李灼炫就这么抄着手,黑着脸略带挑衅的望着自家姨母。

    一句话,便堵得她姨母无言以对。

    文清恬心中有点痛快,忍笑望着齐王,他却不看她,只含笑望着姨母,给了个台阶:“你若要回报文姑娘好意,只管给她银钱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文清恬只好道:“孙姑姑的好意,民女心领了,银钱早已给过,实在不必再给。齐王见人见事就是明白,民女不但贪财,还心气奇高,且没什么自知,若得不到最心仪的,宁肯不要。”

    这是明确拒绝了孙晚晴的好意,她目光在外甥与眼前少女之间转了转,心念一动:若只看相貌品性,眼前二位确是一对壁人。

    只是,这婚配又岂能只瞧这些。

    她外甥的婚事,姐姐一向操心,如今她既离了红尘,自己身为姨母,不能不替姐姐看着些。

    孙晚晴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份爽利,况且女儿家,高嫁也是自然,这样吧,你既叫我一声姑姑,我便替你留心一下你姑父的后辈吧。”

    “那便劳烦姑姑了,民女不求他才高多金,但也有几分追求,那便是,一,不给人做妾氏,二,对方既娶了我,便不可纳妾。”

    孙晚晴不可置信的挑了挑眉,不想这少女竟敢口出狂言,且不说举子们看不看的上她的出身,就算有个色迷心窍的,也绝不会同意永不纳妾。

    就算她有心帮她,这忙也是决计帮不了,难道眼前女子竟与自家外甥有了首尾,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

    她带了几分恼,抿唇道:“呵,文姑娘,当今天下,除了公主,谁也不敢有你这样苛刻的要求。”

    “苛刻吗?我既不求他英俊无匹,也不求他家财万贯,更不求他学富五车,只要他性情好,聊得来,待我一心一意。纵使他是田舍汉我也嫁,反正我不缺银钱。”

    闻言,孙婉晴却噗嗤一笑,心下释然,道:“原来如此,我还道……”说着,瞥眼瞧了瞧自家外甥,只见他的脸更黑了。

    “哼,田舍汉?你倒真是不挑。”李灼炫语带讽刺。

    文清恬却很认真:“不,我挑,只是挑的地方不一样,对我而言,这就是银钱的伟大之处。”

    “这是何意?”

    “有了银钱,我就不用委屈自己为五斗米折腰,只要挑个自己喜欢的就好,他能接受入赘的话,就更好了。”

    “入赘?”李灼炫鼻子都气歪了,恼道:“你莫不是有人选了?是不是你们脂粉铺里,那个叫萧元中的酸文人。”

    孙晚晴瞧的一愣一愣,此处若有镜子,她定要叫他外甥好好照照。

    亏他还自诩脱俗,如今这幅样子,与街头争风吃醋的闲汉有何区别?

    “不是他,入赘只是我的念想,怎么?还不许人有念想了?自古民间就有入赘的习俗,只要男子自己上进,调整心境,不惧风言风语,也能过好。”

    孙婉晴顿时明了:好一个鸡同鸭讲,敢情是自家外甥一头热,小丫头这边还没开窍呢。

    原来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

    这可太解气了,这么多年来,她那个倒霉外甥,不知伤了多少豪门贵女的心,如今真是一物降一物。

    “王爷,孙姑姑,我要看顾生意,先告辞了。”说罢,文清恬冲着二人行了礼,一阵风似的去了。

    孙晚晴看着少女的窈窕身影,风风火火穿入人群,七拐八绕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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