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和那陈婆子颇费了半天口舌,终于将价谈下来了,说好了两万两千钱,先下了两千的定,当场便签好了合同。

    二人心里都很高兴,之后的两天上午,二人不是在看家私,就是合计如何布置。

    直到第三天下午,那姓陈的婆子竟然跑到脂粉铺来了,带着一脸复杂神色。

    底色是压抑不住的喜气,表面又带了点歉然,要笑不笑的。

    “哎哟哟,白夫人,文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屋主临时找到老婆子,说是房子他们不能卖了……”

    “为何不卖了?”

    “那家的老太太舍不得这间住惯了的老宅子,屋主是个孝顺的,便不卖了,我老婆子也没法子呀。”

    “可这书契都签了,定也下了,怎能不作数?”文清恬心中实在有些气。

    “姑娘您别急,我老婆子带着银钱呢,这是您的2000钱,一分不少的,您看……”

    白氏见那陈婆子打扮朴素,年纪大可怜,虽然心中很是失望,却还是柔声道:“哎,算了,算了,咱们也没什么损失,既拿回了定,这便算了吧,都怪咱们和那房子没缘。”

    文清恬打量陈婆子神色,见她面上喜色压都压不住,心道:这老婆子定是遇到出手更阔绰的买家,便不顾契约精神,过来晃点我们娘俩。

    她走到阿娘身前一挡,道:“哎,陈妈妈,您这话就不对了,书契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2000钱下的定,我爽约,这钱归你,你爽约,要给我4000,怎么能不算。”

    陈婆子一脸难色,熟练的卖起惨来:“哎哟哟,姑娘,你不是难为老婆子嘛,老婆子哪来这么些银钱,这笔生意没做成,还得倒赔您2000,哎哟哟,您就可怜可怜我老婆子,让我留些棺材本儿吧。”

    “您这是找着冤大头了?怎么?这下家出多少?比我们高不少吧?您老不用担心棺材本,小女不才,与那独柳树凌记棺材铺的凌老板相熟,您老百年后,我定帮您争取个折扣。”文清恬说吧,笑笑的看着陈婆子。

    陈婆子闻言,又气又羞,饶是老辣,也禁不住当面被人拆穿,摸摸鼻子,红晕上耳,眼神去看白氏,又要装可怜。

    “咱们也不占你便宜,我费心费力看了个把月,这才选中了这间宅子,说的好好的,也签了书契,您老有了更好的下家,说取消便取消,这也罢了,总得按着书契给我4000才成,不然,咱们就上有司衙门说理去。”

    陈婆子一听上有司衙门,立刻不多话了,陪笑望着白氏,含讽带刺道:“怨不得左近邻居都说您这闺女生得厉害,我瞧是真不一般,这一张嘴啊,比我这个老牙婆口齿还尖,啧啧啧,闺女及笄了吧?可说了人家?一般的男儿我瞧是不敢上门吧?”

    白氏一听,给戳到痛处,立刻脸白了。

    文清恬温婉一笑,接过茶水双手捧了递给陈婆子,笑道:“您老就别操心我了,倒是那凌记棺材铺的老板,要不要我介绍您二位认识?”

    陈婆子脸色一黄,啐了一口,骂道:“呸呸呸,童言无忌,小狗放屁……”说着,从左边胸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四千钱,一咬牙递过去。

    文清恬叫兴儿收下银钱,心中暗道:这陈婆子人品堪忧,瞧来下回不能再找她了。

    正思量间,忽见陈婆子满脸堆欢的朝着门口迎上去。

    文清恬也跟着回头去瞧,就见齐王的小厮刁儿正打门口进来。

    陈婆子满口好话,成筐成筐往外倒,刁儿敷衍他几句,吩咐兴儿隆儿两个上茶。

    文清恬立刻知道,是齐王来了。

    陈婆子见齐王气质清贵,手持一柄青玉折扇,想巴结却又不敢,刁儿与她寒暄几句,好容易将人打发了。

    陈婆子边走边咋舌:“咋长的这是,竟比画中仙人还好看。”

    几个在店内挑脂粉头油的女客也面目含春,频频朝齐王回望。

    李灼炫却似浑然没察觉,只信步走进后坊,文清恬只得跟了过去。

    二人在厅堂坐定了,来来往往尽是丫头婆子,外面还有女眷窥伺,文清恬自然是不能遣了人,与他独处,她再具现代思维,也不能这么不顾她阿娘的脸面。

    齐王若有秘辛要谈,定是将她接走,如今既然不介意被一双双眼睛灼灼盯着,那必定是可公开的事。

    思及此,文清恬也就定了心,大大方方跪坐齐王身侧。

    李灼炫不疾不徐饮了半杯茶,才开口:“我想好了,这事只有托付于你。”

    听他说得郑重其事,文清恬也收起笑意,正色问:“不知齐王您有什么事吩咐?”

    李灼炫轻轻转着扳指,半晌才抬眼,灼灼望着对面清丽认真的少女,道:“咱们二人,谈不上吩咐,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自己也很在乎,因此想与你商议,咱们是……”他声音忽然放轻,低磁道:“咱们是同谋。”

    语声温柔,如羽毛般轻拂耳廓,少女的心禁不住轻轻发颤。

    这人好生奇怪,平日里都直来直往,今日怎么这么含蓄。

    “你别怕。”李灼炫望着她,眼神清透,含着笑意。

    她避开他眼神,垂眸轻笑:“我不怕……”

    话音刚落,就见李灼炫曲起玉长的手指,轻点茶水,在案几上写下两个字。

    他略倾身子,靠近她,她为了瞧清楚,只得也贴近他。

    正觉得身子发烫,待见到案几上的水字,却叫她心下一凉。

    丧礼。

    少女抬眸,微带怜恤歉然,轻问:“不知是齐王的哪位长辈?”

    李灼炫坐直身子,十分认真的,十二分镇定的,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文清恬被下了一跳,手中茶盏滑落,“锵啷”一声脆响,碎了一地,空气中溅起幽幽茶香。

    “为何?”少女结巴着,继续道:“你怎么了?”脑子有一瞬间放空,心思也转不动了,胸口胀痛难受,眼睛很有主见的红了。

    李灼炫温柔的望着她,见少女点漆般的双眸中,瞬间盈满泪水,娇俏的鼻头也红了起来,心中一热,淡笑道:“人生无常,所以我说,众生在生死面前,皆是平等,你还不信?”

    文清恬哪里知道自己会如此难受,她忍不住去扯男人的衣袖,死死攥在手中,惊道:“请太医诊治了嘛?太医怎么说?何至于就……”说着说着,泪便滚到了唇角。

    又苦又咸,想他们初遇是在曲江池畔,那一日上巳,她见他为老人撑船,见他狼狈裸泳,为一支羊脂白玉钗,骗他穿女装。

    想起他骗她、逗她、瞒着她,可无论是面对无赖舅老爷,还是西域刺客,亦或京城女眷,他总是站在她身侧,不像平常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护她在羽翼之下,他懂得她,总是给她最大的尊重,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才出现。

    何其聪明,何其温柔,何其体恤。

    这样一个人,竟要离她而去了嘛?

    她尤记得自己被众女眷围攻时,他揭穿她不是高丽国公主,只是普通商贾,可他又告诉她,哪怕她是她,也无须伪装,无须粉饰,她已经足够好。

    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何会遭遇如此不公呢?

    哭声渐渐止不住,少女攥着帕子,发出小狗一般的呜呜声,白氏担忧的瞧过来,却受到李灼炫一个“没事,有我”的眼神。

    文清恬忽然抬眼,压低声音问:“你瞧着这么健康矍铄,不像有病,莫不是圣人……”

    后半句全被李灼炫捂在掌中,女孩儿扑簌簌的气息,如同蝴蝶在掌中轻舞,叫人心里直发痒。

    李灼炫低笑了一下道:“别瞎猜,原因我自会告诉你,往后……你可要对我好些了。”

    文清恬被捂住了嘴,只露出两只大眼睛,长睫毛湿漉漉的,瞧着分外可爱,忙不迭的点点头,抽泣道:“好,往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要我怎么对你好都成。”

    李灼炫看惯了她的伶俐骄傲,陡然瞧见这副泫然欲泣、乖乖顺顺的娇憨模样,心里一时胀痛的厉害,喉结滚动,起了很坏的念头,燥热直烧上脸来。

    他忙呷了口茶,却被新添的茶烫了舌头。

    文清恬哪里知道他的坏心思,见他眉头轻蹙,似心中沉闷,忙从头上拔下簪子,双手捧了递过去。

    柔声道:“王爷,这是您的白玉簪子,上巳节,我使坏,我……乘人之危,骗了你的簪子,如今,还给你。”

    小小手掌玉雪可爱,与白玉簪子相映成趣,李灼炫不由一笑,轻轻抚了抚簪子,道:“你当我瞎嘛?早发现了,这簪子你戴着好看。”说罢,轻轻将她小手推了回去。

    文清恬这才察觉自己今日频频失态,先是莫名哭唧唧,再是抓着人家衣袖不放,现在竟然还批头散发,按着大周礼仪,她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了。

    “我替你挽个发髻吧。”李灼炫说着起身,文清恬忙道不用,一把抓起蓬松墨黑的发,利落的转了几圈,盘在脑后,齐王俯身,亲手将那尤带温热的羊脂白玉簪子穿过她的发髻,好好定住。

    “从明日起,为了筹划丧礼之便,你就暂住在我府上可好?”李灼炫问到。

    文清恬忽然想到那日,她在凌记棺材铺给凌老板出主意,齐王便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想到这儿,不由得一阵心酸。

    小脑袋点了又点,李灼炫实在没忍住,大掌扣在她揉泽的刘海上,轻轻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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