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不过搬回来了,再不用瞧那起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妈妈们脸色,夫人又何必如此呢!”

    “你说得轻松,一向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的,咱们过去在齐王府,那风光派头,岂是现在能比的?再说了,咱们……”那说话的大丫头压低嗓子,细声道:“咱们可是圣人口谕给撵回来的。”

    小丫头吓得一缩脑袋,不再多话,将地上打翻的一片狼藉拾掇起来。

    那大丫头如数家珍道:“你想想,从前在王府,有多少油水,别说旁的了,单单只看老爷夫人和几个少爷生辰,礼物单子比你还高呢,王爷看的虽严,于这些方面却极大方的,哎,再瞧瞧今年,冷冷清清。两厢一对,怎么能不犯胃气呢!”

    小丫头小心翼翼将杂物包了,撇撇嘴道:“那咱们不跟从前比,跟旁人比,总还是比得着的,老爷是独子,家资哪样不归他?两个妹子,一个过继给国子监祭酒大人,嫁妆分不着他的,另一个是当今太妃,只有妹子补贴他,没有他供着妹子的,这还不知足?”

    大丫头噗嗤一笑,拧了她一把,打趣她:“小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定是见王爷生的好看,话里话外倒向着他了!”

    “哼,我才没那么大的志气,比不了姐姐,眼睛珠子粘在二少爷……”话没说完,两个人就在耳房扭拧做一团,嘻嘻哈哈闹起来。

    没一会儿,有一个矮个儿丫头钻进耳房,小耗子似的喘吁吁的招手:“快,有热闹好瞧,金翠姐、银红姐,快……”

    府里规矩一向散漫,三个女孩儿放下手里活计,跳窜窜的向事发地点奔去。

    孙家主君的卧房外,熙熙攘攘,围了好些仆从奴婢,三个女孩儿泥鳅似的钻进人群,竖着耳朵听八卦。

    “怎么?可是玉秀姨娘又来拈酸吃醋嘛?”

    “不是……今儿一早,老爷卧房里便闹哄哄的,不知打哪儿凭空冒出来几个大头兵,竟把老爷给围了。”

    “凭空冒出来的?”

    “可不嘛,邪了门了,门房还都歇着呢,坊门都没开,竟从里面冒出人来,二十几个呢!”

    “可是天兵天将下凡了?”

    “呸,还天兵天将呢,一瞧就是王爷的人。”

    “说是王爷本人也来了。”

    “不是天兵天将,那他们是打哪儿来的,你倒是说话呀!”

    没人说的上来,整个孙府,只有齐王李灼炫的亲舅舅,孙家家主孙不为和寥寥几人知道,为何凌晨时分,一群男儿会打自己卧榻下的地毡下冒出来。

    三炷香之前,东方刚刚破晓,孙不为独自一人躺在塌上,这张卧榻摆满了珍珠翠宝,老头儿怀里抱着个雕花嵌红宝的盒子,腿搭在几只木匣上,里面放的都是宝贝。

    从王府盗出来的宝贝,上面多半都拓了御赐的大印,卖的出去,也没人敢收,只能由他独自抱着赏玩了。

    眼巴巴瞧着这么些宝贝砸在自己手里,真是痛并快乐着。

    而他万万料不到,自己如此周祥的计划,竟然会被识破,眼瞅着就要将盗洞封住,自己便可从此高枕无忧。

    谁知道,临门一脚竟出了岔子。

    从王府库房里偷偷盗取宝物的计划,是个漫长的工作,他好容易,才寻了个嘴甜的小厮,输了不少钱给看库房的管事,终于骗的两人领着这小厮去库房参观了几回。

    这小厮祖辈都是匠人,瞧上一眼,便能将实物描摹的八九不离十,接下来便是到外头找人做个一模一样的,待挖好盗洞,便可将真东西换出来。

    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早摸清齐王和两个管事的脾气,齐王看库房虽紧,却不是守财奴,自己极少进库房把玩珍品。

    两个管事的都是胆小怕事的,一向不会把物件儿拿起来检验,最多打开盒子,大眼一瞅还在便记入档案,且二人皆是老眼昏花,真货假货很难分辨。

    就这样,一点一点,老鼠搬家,竟然将王府府库中第三间库房的珍品换出来二十余件。

    若不是仿冒珍品需要时间,他还能多偷出来一点。

    想到这里,孙老爷就有些郁闷。

    这天晚上,孙老爷正做美梦,自己误入瑶池仙宫,在那满是金银珠宝的池子里刚泡了一会儿,就见几个妖精似的仙女姐姐款款而来,将他团团围住,人人争相与他一亲芳泽。

    那滋味,真是美啊。

    就在孙老爷觉得周身发热时,忍不住翻了个身,一个仙女姐姐伸出一只柔荑,轻轻在他面上拍了拍。

    “啪”一声脆响。

    哎,仙女怎么打人呐!

    孙老爷朦胧中睁开睡眼,眼前哪有仙女姐姐。

    围住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十几条大汉,人人双眼如铜铃,狠狠的瞪着自己,吓得孙老爷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颤巍巍护住自己肥白的身子,喝到:“你们……你们是谁?咋……咋进来的!”

    一个他平生最怕的声音自男人堆外幽幽传来。

    “舅舅,我们是从你床底下钻出来的。”

    从……床……底……下……钻……出……来……的。

    真是活见鬼。

    众府兵闪开一条缝,就见他平时最怕之人穿了一身劲装,好整以暇坐在桌边喝着茶。

    那玩世不恭的样子,那份闲适姿态,若不是现在是大半夜,黑灯瞎火,自己卧房,他差点以为是正堂茶话会现场呢。

    “舅舅别来无恙啊!”李灼炫将手中茶盏一搁,就听一声轻响,吓的老舅公又是一个激灵。

    就见自己那恐怖至极的外甥竟慢慢向自己走来。

    “你……灼炫……你干嘛……”

    李灼炫脸上带着他惯常的笑意,跟在自己家似的,很随意的坐在舅公床榻边,抬起一只靴子,直接踩在孙老爷的锦缎棉褥子上。

    “舅舅,你睡觉,不嫌挤吗?”

    见恐怖外甥带着一丝谑笑望向他的床榻,那上面的宝物每件都叫他分外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拿起舅舅的款儿道:“不嫌挤,东西多,热……热闹。”

    “哦?”李灼炫闻言,立刻翻身上床,大大咧咧的往舅公旁边一躺,随意将宝物一扒拉,就见那圆滚滚的象牙鬼工球咕咕噜噜向床下滚去。

    孙老爷屏住呼吸,左冲右突,险些闪了老腰,硬生生凭空接住三件宝贝。

    “谢谢舅舅,对我府上的宝物如此爱惜。”李灼炫嘿嘿一笑,阴恻恻道。

    孙老爷面上一白,狡辩:“这怎么是你的,明明是老孙家祖上传下来的,你是外孙,凭什么给你。”

    “啧啧啧,我外祖一世英名,清誉满天下,咱们又没有盐商亲戚,这些东西哪儿来的,舅舅你可不能胡诌啊!”李灼炫情知,东西到了舅舅这里,要证明是自己的可就难了,他们这种人家,又不可能真将丑事报官,他舅舅也是吃准了这个,因此只要能赖就赖。

    宝贝早晚归无赖。

    “都是先帝赏的!”孙老爷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竟叫起板来。

    李灼炫也被激怒,道:“哼,这些东西都是当今圣人赏的,内侍省可是每件宝贝都有图例拓印的,我那儿的账册也有一样的,你若执意不肯还我,我便启奏圣人,说这些宝贝都是要捐出来的,到时候你不想拿出来都不行。”

    “你……你……你为何非要争个鱼死网破呢,我年岁大了,也无俸禄功名,你两个兄弟又不成器,你舅母娘家也早落魄了,还要我们周济,为何你非要……”说着说着,似乎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嗬嗬的喘不过气来,孙老爷一面拼命喘气,一面偷瞄外甥神色。

    这招果然灵验,李灼炫忽想到小时候,舅舅虽斗鸡走狗不学无术,可每次见他,总能从口袋里变出好东西逗他,有时是鹧鸪泥哨,有时是拨浪鼓,他母亲总瞧不上,嫌弃这礼物惠而不费,平白讨好孩子。

    可他不一样,孩子记得大人的好,与钱没关系。

    齐王缓了语气,轻叹一声,道:“舅舅,这么多年,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何苦要挖盗洞去偷,你瞧中哪个,直接跟我说,我给你不行吗?”

    孙老爷一拧身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哼,偷着有趣。”接着又喃喃道:“你小时候还好玩些,如今大了,瞧着离经叛道,实则……”

    “实则什么?”李灼炫心中一动,目光微黯。

    “实则很没意思。”孙老头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瞧着外甥。

    李灼炫思量片刻,做了决定:“别的就当孝敬舅舅了,我只要一样。”

    “哪个?”孙老爷一把护住他最喜欢的几个,满脸的欣喜交织着隐隐的担忧。

    “鎏金对弈小沙弥。”李灼炫伸出手来。

    孙老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道自己不识货,试探道:“那个很值钱吗?”

    李灼炫摇头:“黄铜镀金,你偷得东西里面,就这件最不值钱。”

    “你骗鬼呢!”孙老爷骂道:“不值钱你还要。”

    “舅舅,我不缺钱。”

    气得孙老爷险些呕血。

    “最里间的库房里,有你送我的鹧鸪泥哨儿,还有猪皮拨浪鼓……”

    孙老爷饶是脸皮厚比城墙,也动容了一瞬,坐起身来,在脚边扒拉了几下,将那对对弈沙弥从中捞了出来。

    李灼炫目光一喜,接过小沙弥,护在手中,忍不住轻轻摩挲,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再迟钝的人都瞧的出。

    外面瞧热闹的仆从中,有几个参与了挖掘盗洞的事,原以为事发之后,以李灼炫的性子,定要狠狠惩治,闹的满城风雨。

    最次也要将全部宝物按数索回。

    谁知二十几名府兵出来后,人人都瞧的清楚,他们是空着手的,而李灼炫也空着手。

    搞得几个预言家十分尴尬。

    不一会儿,他舅公趿拉着便鞋追出来,问了句:“哎,要不要留下吃个早饭?”

    把周围的仆役瞧的瞠目结舌,急急赶来的舅母也面色惊疑不定。

    “好,我正好饿了。”

    这下,连他舅母面色也不对劲了。

    孙老爷没想到,自己就是随便客气客气,真尊瘟神还真就不客气啦。

    只得又小心伺候一个时辰,待到齐王吃饱喝足,这才率人大摇大摆出了孙府。

    一出角门,李灼炫便脸色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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