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恋

    我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太淡而无味了。小康家庭,父母勤劳本分,虽有吵闹,但闹而不分。我从小按部就班地长大,按部就班地工作,没有轰轰烈烈,没有抓马情节,有时候想想他,再想想自己,多幸福啊!

    星期六的下午,他约我了,在cc咖啡坊。

    路上,我告诫自己,不要问他关于他家里的事情,人家够惨了,不要再猎奇般地扒开伤口去窥探。

    我前所未有地热情,一扫之前的高冷。“在上海都还顺利吗?”我一落座就笑盈盈地问。

    “挺好的,回去开了个碰头会,把项目再完善下。”他也很高兴,许是今天的我让他很意外吧。

    “我那天考核超顺利,抽的课文就是我准备过的,早上起来还复习到了,你说巧不巧?总共15分钟,我差不多是踩点结束的,还是惊险的…… ”

    我告诉他整个考核过程,从头到尾,滔滔不绝。他盯着我,像是找到了一件宝物般,脸上一直挂着笑眼。直到说摄像师让我脱掉大衣的事情,他一下子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其实,遇到让你不舒服的事情可以选择拒绝的,不要觉得因为让别人尴尬就勉强自己。”

    “嗯,光天化日的,他让我脱下也没什么的,冷也就是那15分钟的事。”

    “那你可能还不懂男人的心思吧。”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没事了,以后学会保护自己就好。”

    他说话好似有魔力,我不爱听的话,也听进去了。

    他调转话头:“金叔说你很好,什么都好,还不端着。”

    这个大嘴巴金叔,还说了啥?“为什么我要端着?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笑着说。

    “他都和你说了我家的事儿了吧?”我没想到,他自己提出来了。有点儿尴尬,前面拼命烘托起来的气氛突然就僵住了。

    “听说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想刺伤他,这个话题最好永远不要触碰。

    “你害怕么,我这样的家庭?”他单刀直入。

    “没有。害怕的话,今天就不来和你喝咖啡了。”我也很直接。

    “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啊,是你的家事。你如果愿意说,我会愿意听;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再问。毕竟是你的私事。”

    他直直盯着我,最后把身子往前倾了倾,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说:“你,真的很善良。”

    周围好几个人都用“人好”形容我,第一次听到这么书面语的评价。

    “我把我的故事和你说说吧。”他说话不疾不徐,淡淡的,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我爸爸就是老谢,离开家的那年,我10岁,我哥14岁。我家主要的收入就是摆摊儿。每天早上上学前,我们两个人帮妈妈把摊子先支好。中午回来,妈妈做饭,我们边写作业边看摊位。每到刮风下雨的日子,妈妈跳江的后遗症就犯了,全身疼痛,每个关节都像虫子在啃、在咬。我哥为什么学医,也是想着长大后治好妈妈的病。”

    他说到这儿,不自主地低头缓了缓情绪,继续说:“我妹妹如果还在,今年也是25岁,我妈到现在还说是自己害死了她,也就这几年身体和情绪好一些,大概是我哥孩子出生以后,生活也有了寄托吧。”

    原来苦难磨碎了再说出口,真的可以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但是当事人,可以云淡风轻。

    “所以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了吧,不单单是你帮她打了个电话,如果她女儿还活着,也是你这样的年纪。”

    我霎那间就明白了谢至伟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了。

    “所以你妈妈把我当作了他的女儿,你把我当作了妹妹,对么?”原来自己只是那个女孩的影子,他对我所有的好,纯粹是因为我是一个替代品——嗨,那我自作多情什么啊!

    “不对。我妈怎么样我不知道,”他眼神异常坚定,说:“但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女人,一个我喜欢的女人。”

    我好像被电击了一般,全身汗毛都竖起来,脑子嗡嗡嗡的,耳根子发红又发烫,窘窘的我立马躲闪他的目光,像一只逃窜的老鼠一般四处游走,不敢再看他,回应他。最后,游移的目光落在楼下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们下去走走吧,我坐累了。”

    楼梯又窄又陡,他看我穿着高跟鞋,就走到我前面去,伸手过来,我想了想,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笑笑说:“太后。”哈哈哈哈哈,我乐了,说:“小谢子平身!”哈哈哈哈哈,我们两个人对对方的梗都能接得上。

    深秋了,太阳晒过来暖暖的,一阵秋风打过,正好把我脸上、耳上的绯红吹吹散。他穿着灰色呢子大衣,笔直又挺拔,像棵白杨树,又像民国老照片走出的某个政府要员,儒雅、风流。

    走在这种人身边,路人——主要是女路人,会不自觉地将身边的女伴和他进行对比,进而得出结论,女人是否配得上这个男人。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挺直腰板儿,打开双肩,姐当年练过的芭蕾可不是白练的,体态这块儿绝不能输!

    这时候,有个女孩迎了上来,拿着一张小名片递给我,又是骗我去做美容吧?我避开她,快步走。“姐姐你好,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广告模特大赛,你条件很不错!”

    “我没兴趣,谢谢!”什么鬼,哪个正经模特大赛会让一个身高158 的人参赛,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姐姐,姐姐……”她在后面喊。

    我摆手就跑了,像躲瘟疫一样。

    他在旁边倒是开心:“你不要试试?”他调侃道。

    我白了他一眼:“要试你试,我可不会做这些事儿。”我没好气,他在笑话我矮吧,说完我转身就进了一家店里看鞋子。

    买好一双超高跟战靴,就立马就穿上脚出门。哼!笑我矮,矮子穿鞋立马能增高,你高个儿能立马矮下来走路嘛?

    这时,又伸出他的绅士手,我没理他。

    哪知,他顺手就牵起了我的手,我愣了。我的妈呀,电流又一次穿透我全身,直到脖子、脸和耳根。他手好大呀,我的小小手被他牵得好紧好紧,我茫茫然地跟着他走,脑子空白一片,手心都是汗涔涔的。我抬头看着他,他看着前方,满脸都是得逞的得意和开心。

    嗯,突然觉得路人们都在看着我们俩,那目光善意又友好,甚至还带着丝丝羡慕,丝丝祝福。阳光温柔,秋景醉人,一切都很好很好。

    我们进入了蜜恋阶段。

    只要他在温州,总会抽空出来和我见面。他在这里的项目是温州政府招商引资近期的重点和热点——世界著名的卡曼酒店在温州的第一座超五星酒店,选址后,酒店方就选中wey公司设计出图,整体项目由他牵头,据说前后要花在这个项目半年时间。

    我不太懂这些东西,也从来不刻意打听,若若说我太冷漠了,他可以问我学校情况,我为什么不去关心关心他的工作?我嘴上硬着,可心底里明白,这大概就是天性凉薄吧!我享受着他对我的百般顺从呵护,却没想过要给他相同的付出。

    我知道,却不想改变。

    那段时间,记日子的方式就是他的航班,一周三天在上海的时候,我思念成疾,甚至会小女儿撒娇般让他快点儿回来。剩下的四天,他会开车接我下班,带我吃饭、看电影。不久之后,我妈也知道了他的存在。爸妈挺高兴,唯一不开心的是他的工作在上海,发愁以后我是不是要远嫁去上海了。

    到了12月,我进入了本学期最繁忙的阶段:中旬要去杭州参加省级名师听课会,下旬还要参加一个区级的公开课活动。他也是,除了要负责温州这个酒店设计,还要再开一个新项目——设计厦门市的中兴银行,作为市中心的新地标。

    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这下我好怀念当初那段“三上四温”的日子。

    12月13日,我一早就赶动车去杭州,远在厦门的他通宵了一夜赶工画图。六点多,我出门时,他打电话嘱咐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我们一行四人出发,除了两个是我学校同事,还有一个是师范同学亚曼。

    到了酒店,房间分配好,我和亚曼一起住。她和我说,男朋友在杭州工作,今天听课结束,就和他出去吃饭。

    我拒绝了一起吃饭的邀请,当灯泡的滋味不好受的,我还是在酒店等着她的投喂比较好。

    等啊等,等到了晚上11点多不见人回来,打过去还一直没人接。我就有点儿着急了。这时候,谢至伟的电话打了进来,我让他现在不要占我的线,问了原因以后,他说:“人家晚上就不会回来了,你打什么电话呢?”

    “她说了,让我等她过来的,我有点怕,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啊?”

    “你放一百个心,现在先去把房门锁好,一个人住外面,最好搬张椅子顶房门。”

    我照做了,与其说是怕同伴有意外,还不如说是怕一个人睡觉。再说从早上到现在,我一粒米都没下肚,真的好饿啊!

    还在聊的时候,亚曼的电话打进来了,我赶紧挂了接起她的。果然如此啊,谢至伟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她住男朋友那里了。呵呵,大概早就忘记给我带吃的这回事儿了吧,匆忙交代几句,她就挂断电话。

    我无语了,想起晚上一个人睡外面,再想想酒店保安半夜进房间送水果的新闻,我马上起身搬床头柜去门口。

章节目录

墨之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颍川之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颍川之水并收藏墨之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