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红糖水

    谢至伟又打进来了,这回是视频。

    “都被你说中了,她不回来啦!你等等啊~“我把手机靠在桌上的保温杯,正好对着房间门口。 “我搬个床头柜啊~~”我边吼边搬。

    他笑晕了,夸我警惕性高,还会举一反三。

    “我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外面睡过,多可怕呀!晚上我都不想关灯,全点亮。”我娇嗔地说。

    “好好好,都点起来,把住宿费全挣回来!”他总是这样,我说什么都能说好。

    搬好啦,我回到手机前,告诉他要去洗脸刷牙了,告诉他我住的502房间满是烟味儿臭烘烘极了,还告诉他如果他在杭州有多好,可以一起夜游西湖……讲着讲着,直到最后,我才想起来问他一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呀,又在忙着画图纸呢?”

    “是啊,”他很高兴,终于轮到他诉苦了,“对方急着要,明天再去实地看看,看完还得改,过两天回上海开会……”

    “好吧好吧,那你忙吧,工作要紧,我挂了。”

    “哎哎,”他赶紧止住我,“别挂呀!我没事儿的!”

    哈哈哈哈,我调皮地学着他的儿化音:“有事儿有事儿,哈哈哈哈!”

    那头的他还真跟着我斗起“儿化音”来,我和他说,可喜欢听北京人说话了,什么都能卷舌儿。“花儿,树儿,鸟儿,公园儿,胡同儿……”

    毕竟十年京漂,没白待,他还直接当老师传授我经验和诀窍,我们两个嘻嘻哈哈,半夜都快1点了,睡意全无。

    他突然正经起来,告诉我:“墨墨,我这样陪着你,你还害怕么?”

    ”不怕啦,有你在,就不怕!”

    “那你就这么开着视频,该干嘛干嘛,我也开着,边画图边看你,好不好?”

    我鼻子一下子有点儿酸,“好~~”我顺从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和他隔空视频睡了一个晚上,我很心安,前所从未有的心安。

    第二天早上,我被闹铃叫醒,已经7点30分了。

    我看看微信聊天记录,这通视频电话直到早上五点10分才挂掉——他又画图画了一个通宵。

    我发了一段话给他:昨晚通宵赶工,有空就去睡会儿,今晚不能再熬夜啦!

    我无条件地接受别人给我的宠爱,现在终于会反向滋养了,挺好的,我还不是那么无情无义嘛!

    收拾好自己,我准备去听课会场。

    出去前,我还要打通关——把门前的东西一一搬回去,早知道就应该搬完家伙什再化妆的,姐等会儿还要再铺层粉盖住满头大汗。

    “咚咚咚……”有人敲门,亚曼这个女人现在知道回来了,气死我了。“等等等等,你在门口等下,我先搬下东西!”

    我急着开门,想直接搬走长桌——是的,昨天还加放了一张长桌。不曾想这一天一夜没吃饭的后劲儿挺大,搬是搬不动了,我只能把桌子往后挪了挪,再把门口的一切家伙什儿都往后腾挪点儿开门的位置。

    等我千辛万苦,穿越层层阻碍后,我打开了一条门缝,说:“亚曼,我实在搬不动了,昨天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你在外面用力推下,进来一起搬好么?”门缝外的人听到后,站到了我的正前面,我一看,不是女人,是男人!

    谢至伟竟然来了!!

    他让我退到后面去,用力强推,终于能开出一个口让他进来了。我高兴极了:“幸好你来了,你怎么来的?太神奇了!”

    他只顾着搬桌椅,没回答我,等一切收拾妥当,才沉下脸说:“你从昨天过来,就没吃过饭?很厉害啊。”

    能耐了,还会用反语来攻击我。

    “我现在就要出门吃了,你和我一起呗!”我拉着他的手。

    “成仙了啊,我得过胃病,知道有多难受,你自己对身体一点都不珍惜……”

    “我珍惜啊!”我学会抢答,“按时吃饭,还要喝热汤吃热饭,都是你教的,只是昨天我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敢出去,也不敢点外卖,我怕嘛~~”示弱啊,女人一示弱,男人就没辙,这些东西我谈一次恋爱就无师自通了。

    他收起脸,还是被我哄好了。

    “越来越像了。”

    “像什么?”

    “lucky。”

    “谁啊?”

    “我家那只英国猫。”他被我连锤好几下。

    “上次像狗,这次像猫,下次还有什么等我?”他大概很享受情人之间的打骂,每次挑头,每次被打,每次又最快道歉。

    玩够了,我们俩下楼吃饭,接着他陪我一起去会场听课。

    今天的会场人更多了。我们来迟了,已经没有好位置。两个人只好窝到一个边边角落里。看不到远处大屏幕上的课件,我只好拿手机放到最大,拍照后,再抄在听课本上。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膝盖上,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有好几次,我都要站起来才能拍到,因为有些人过来迟了,就站过道上,挡住了视线。

    他把笔记本电脑收起来,说自己差不多了,想去外面透个气。我忙着摘抄,随便应了一声,随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张图片给我——讲课老师投在大屏幕上的课件。

    我站起来寻他。

    我家这个帅男人站在最前面的过道上,举着手机,对着大屏幕,在帮我咔咔拍照。

    我微信里回复了一连串的爱心。他好暖,可我还是不会对着他叫“亲爱的”,更不会叫“老公”,只觉得肉麻,连我妈都说我“思想保守,活在清朝的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让他下午去酒店睡会儿,不用陪我。

    “你可以搞定么?”

    “嗯,没问题,我下午早点儿过去占个好位置。你昨天到现在就没睡,今天还能像神仙一样就飘到我面前,佩服死了!”他笑笑,说自己有数。

    “你怎么做到的,5点还在厦门,8点就在杭州了?”

    他一脸骄傲:“搭今天最早的飞机啊,做我这个工作的,熬大夜是经常,我习惯了。”

    “下午你好好睡,晚上我就请你吃饭,餐厅你来定怎么样?”

    “哈哈哈哈,第一次吃你的饭,可以可以,这趟没白来!”我又赏了他一个白眼,引来他的一顿笑。

    晚上我们俩去了西湖边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超贵!!一份牛排688,一顿饭吃下来要两千多!真是要命,半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拿着单子去前台买单时,我心里一顿痛骂:逮住机会薅,妈妈的,真有你的!

    回去的路上,我气呼呼往前走,童话里都是骗人的,那些吃到中途悄悄买单的男人我怎么就没碰到?他追上来拉我的手,我不让。他使劲儿拽,把我的手死死地拉住,放在他的口袋里。

    “你就是故意的!”我气得又给了他一拳。

    “是故意的啊。”啊,这小子真敢啊,还跟我顶嘴了!“我要是你,请客前先去网上看看顾客评价、价格水平,绝对不会直接把主动权交给别人,最后买单的时候才知道有多被动,你不是一直说要和我夜游西湖么,来,走吧!”

    他一通输出,然后和没事儿人似的要和我花前月下了?我去!

    “不去不去!”你又不是我爹妈,天天教育我做人,烦死了。

    “因为请了大餐,生气了?”

    我白了他一眼,不说话。哼,说句难听的,我就是请不起,行了吧?

    他拿出一张卡,塞到我手上。“副卡,你拿着。”

    “我不要,我有工作,能赚钱,干嘛用你的钱?”不过心里还是超开心,霸道总裁掏卡照进现实啊。

    “以后出来吃饭,都由你买单。”嗯,说啥呢?我瞪大眼睛。

    “用这张卡!”

    我噗嗤一笑,好家伙,有点霸总爱上我的味儿了,哈哈哈哈哈。

    “我不要呐,说了不要就不要~~”但是语气已经变软和多了。

    所以男人在哄人时,“银弹攻势”绝对有用——我可以证明。

    就我们俩还在磨磨叽叽的时候,后面有个人在唤我。

    “之墨,你也在这儿啊,太巧了吧,这位是——”若曼挽着她男人,不对,应该是贴着她男人,神色八卦极了。

    “对啊对啊,太巧了哈,呃,是我——男朋友哈。”我有点紧张,第一次这样介绍他。

    他倒是体面又大方地问了好,越发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对了,之墨,我正好想打电话跟你说呢,晚上我去他我男朋友那儿住。行李下午我都理好搬到他那儿了,后天坐动车回去的时候,我们再一起走啊!”

    “啊?”我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女生能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要和男人去同居。“哦哦哦,好~”我无话可说。

    “还有,我这张房卡反正也是没用了,就给你了吧!”她竟然递给了谢至伟!

    真真是尴尬到极点,她以为全世界女人都和她一样,,见到男人都会生扑么?姐姐我今天还来大姨妈,啥都做不了好吗?

    谢至伟看了我一眼,闷笑,还是接了过来。那俩公婆心领神会地交换了眼神,说要走。

    走之前她贴在我耳朵那儿,轻声说了一句:”好帅,好好把握哦!”然后一路拜拜地走了。

    真是风中凌乱。

    我和他沿着西湖慢慢踱回去。他住香格里拉,走过去不远,也就七八分钟。我的酒店要沿着香格里拉再走十分钟。

    “晚上又要一个人住了,害怕的话就搬我那里吧!”

    “算了吧,太麻烦了,我不想收拾行李。”

    12月的杭州冰冷刺骨,他伸出大手,裹住我的小手,塞到口袋里。

    可我还是好冷啊,越走越僵——大姨妈第二天,下身穿着丝袜,肚子应该受寒了,微微痛。我想赶紧回去躺床上,什么风花雪月,西湖漫步统统走开。

    他知道我难受,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先送我回去。一到车上,我就有点撑不住了:月月痛经,只是这次好像真的有点猛,一阵一阵的绞痛像是野兽在撕咬我的肚子,还有愈发猛烈的势头。我自认自己的忍痛功力被每个月一次的痛经折磨得已经算一流,可是这一次,真的是好痛好痛啊!大冬天穿丝袜扮靓的代价实在是有点大。

    我开始出冷汗,他有些慌,说我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啊。

    我痛得有点发抖了。“要去医院么?很严重啊!”我摆摆手,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躺着。

    他轻轻拍打我肩膀,试图缓解我的症状。

    “痛经要喝红糖水的,小伙子,你去买点红糖泡起来给你女朋友喝啊。”出租车司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好好好。师傅,那你先开去超市吧,谢谢!”

    一路痛苦,终于到酒店了,他几乎是扛着我走进电梯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诱拐醉酒少女行苟且之事吧。

    到了酒店,他就烧水泡红糖给我。此时,我躺床上,瘫软得像一坨鼻涕。

    终于有个地方让我蜷缩着打滚儿了,真好!我从泪眼汪汪,到后来不成人形,只会双手捂着肚子呜呜地哭,左右来回打着滚儿,鼻涕水、泪水一把又一把的,枕头上、地上,到处都是纸巾。

    喝了点儿“红糖圣水”,还是满床打滚儿,他不理解,着急无措:“怎么喝了还不管用呢?以前也这样么?”

    我只会抹鼻涕和眼泪了,实在没气力回应他。

    “喂喂,哥,我问下你,女孩子痛经,除了喝红糖水还可以怎么样?”他竟然打给他的医生大哥问这种事,我的妈呀,以后见面我还想留几分面子的,好吗?

    “止疼药?她应该没有,她都没办法说话了……好好,我现在就去买!”

    北京时间晚上十点一刻,我躺在酒店床上,终于感觉到世界对我的友好。

    止疼药真是还魂丹啊!!痛经妹子们的居家旅行必备良药,我为什么到现在才第一次吃?!

    谢至伟坐在床边。我对他说舒服了。

    “不痛了?真的好了么?” 他依旧神色不安,我虚脱的样子大概真的吓到他了。

    “嗯。”我点点头,“谢谢~”千言万语也只能化成这两个字了。

    “不说这个,你好好睡,我在这里陪你~”他轻轻的,柔柔的声音真好听。

    “你明天一大早回厦门的,早点儿回去睡,我没事。”我身体还是发虚,有气无力。

    “等你睡着后我再走,乖,睡吧。”他轻轻把我脸上的发丝掠走。

    我点点头,说实话,我也希望他能留下来。

    他熄了灯,只留一盏阅读灯,方便工作。

    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体香,听着他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渐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打电话的声音,睁眼一看,天已经亮了。

    “金叔,我不会去的。我们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我们。”尽管他在卫生间尽量压低声音了,可是那种低沉的气压谁都听得出来。“不要打过来了,我这边还有事,挂了。”

    我坐起身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这位翩翩公子失了风度。

    他见我起身,快步来我身边,拥我入怀,如同是给小狗顺毛一般,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发生什么了么?”

    他沉吟了一会儿,平静地说:“老谢住院了,肺癌。”

    我惊诧不已,抬头望着他:“你不去看他么?”

    “不去。”还是很平静,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我不理解,任何仇恨在生死面前都应该放下吧。但我不敢说。

    他就这样抱着我,紧紧的,好像要吃了我一般,越来越紧,甚至感觉自己要被他揉碎了。

    我不反抗,不吭声,只是用手轻轻拥着他的肩膀。

    我突然想到了班里那个孩子亦星,也是四年级10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从此之后,这个孩子上课走神就是家常便饭,下课了孤僻敏感,动不动和别人打架,作为班主任,我和他每周谈心,他和我诉说自己内心的苦闷。可小学一毕业,他还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挣扎了几下就直接坠落。他抽烟、喝酒、打群架,不断惹祸,最后,初二就辍学了。我努力了三年,终究不是救世主,救他一时,救不了一世。

    所以,谢至伟一定是极度努力加自律才摆脱了原生家庭,成就了现在的他。

    我越发心疼他,佩服他。

    我安慰道:“离婚,孩子最无辜了。所以你恨谁、爱谁都正常,错不在你。”

    “如果是你,你会过去吗?”

    “会。”我说,“就算一个远房的亲戚,知道他这样,我也会去看一看。你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陪你一块儿过去,好吗?”

    他沉默了。我也不再追问,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嗯。”

    原生家庭带给他的痛那么重,我想让他学着将枷锁慢慢卸下,不再戴着镣铐行走人间。

    我们洗漱完毕,一个出门听课,一个回香格里拉取行李去机场。

    临别前,我踮起脚尖主动拥吻了他,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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