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白墙印红花
我们进去的时候，金阿姨——就是谢至伟的妈妈，正半靠在床上看书，五月的阳光洒进病房，她的脸上写满的是平静和淡然。
“妈妈，你看谁来了？”
金阿姨将眼睛从书中抽回，定睛看向我。
她高兴极了，放下书就想起身，幸好被保姆和谢至伟拦下。她唤我小名“墨墨”，我有点儿晃神，只有最亲密的人会这样唤我，怎么感觉像是交往很久了似的。后来的谈话验证了我的猜测，她对我和谢至伟的事一清二楚。
“墨墨，他是个闷葫芦，不爱说不爱笑。你啊，是第一个被他带回来见我的小姑娘。”
“阿姨说笑了。”这话说得我挺尴尬的。
大概人有点儿多，不好说悄悄话。她支开保姆去楼下超市买东西，吩咐儿子去洗水果，然后问我，和他复合了么？
我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来上海是看一个朋友的，他刚生了孩子，只是凑巧碰到了他。”
“这就是缘分啊，我跟你说句实话，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预感你会是我儿媳妇。”她眨巴着眼睛，孩童般说出这句玩笑话。
“阿姨，你要再开这种玩笑，我就走了啊！”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不说不说啦！”接着话锋一转：“你上次去见过他爸爸了吧？去年底谢永康来上海看病，我也去看了。”
“嗯，你也去看他了？”我可太好奇了，深仇大怨的两个人是和好了么？
阿姨笑嘻嘻地说：“奇怪吧？等你到我这年纪，什么爱啊，恨啊，都没那么重要了。”
“那您还是很大气的！”我由衷地佩服。
“什么大不大气，”她拿起身边的那本《圣经》，说：“我信耶稣基督。《马太福音》里说彼得对耶稣说，我弟兄得罪我，我当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么？主说，不是到七次，是七十次。我饶恕谢永康的过犯，神也必定会饶恕我的过犯。”
我看着她虔诚的样子，想到了奶奶。她也笃信基督教，老给我唱诗歌，讲圣经，带我去教堂。如果信仰真的可以让人超脱世俗，脱离苦海，我愿意马上一试。
“而且，我本身就是一个罪人，背了一条人命，罪很重。”她讲到这里，眼神都暗淡了。
“阿姨，我奶奶一直说，神爱世人，你要相信上帝，他爱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降罪给你？”我很笃定地说。
她眼睛里一下子亮了。问我什么时候开始信教，多久了，平时在哪个教会点，受洗了没……
我支支吾吾告诉她，我不是个虔诚的教徒，是我的奶奶很信很信。
“没事，等我可以出门了，带你去这边的教堂听牧师讲道，好不好？”阿姨眼里亮闪闪的，布满了光。
“好～”我满口答应。
这时候，病房里涌进来好几个人。一个是谢至伟的哥哥谢霂金，一个是谢永康，还有个是端着水果进来的谢至伟，一家人全齐了。
谢霂金看着我，伸出手，说：“秦小姐，你好。”
我也赶紧回握，“你好你好。”
看着他，我心里琢磨着：幸好谢至伟和他妈妈长得像！这老大和他爸几乎一模一样，身材不高，敦厚结实，年纪不大，头发都已经谢顶了。
“秦小姐，刚才至伟把你朋友的情况和我说了，我也问了产科那边，情况都好，你放心吧！”谢家大哥说话给人一种特别的踏实感。
“好的，谢谢你啊！”
“不谢，你就在这儿安心地玩，等会儿让阿伟带你去上海逛逛。”
“要的要的。”说话的是谢爸爸。“你这个阿姨刚才又在传道了吧？你不要介意哦！”然后转头说：“让人小姑娘和你一起去教会？哎，年轻人现在不爱搞这些了。”
“墨墨她家里有人信教，你看她刚才说的那些比我都懂。”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奶奶说过好多，我能记住的也就这么几句了。”
金阿姨看我像是看到宝贝似的，“这几句很好了，我爱听。”
“妈，你不是爱听，还爱看，最好她天天来你这里陪着你，是吧？”谢霂金打趣道。
谢至伟出面说了一句。“人家是dang员，不信教的，妈。”
“连他一个只信钞票的人，还不是被我传道成功了？”说着，手一指，指向了谢永康。
两个结了半世仇的人此刻还能坐在一个屋檐下，说说笑笑，那刻我突然有些恍惚，这进度推进得太快了，我一个外人实在跟不上谢家人的剧情。
“秦小姐等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谢永康真心相邀。
“不了不了。”我连忙推脱，“我朋友刚生了孩子，我要去看她。”
临走前，金阿姨说：“墨墨，你和我加个微信好么？”我不想和谢至伟家牵扯太多，毕竟分手的痛都还没消化干净。
我看向谢至伟，他竟然立马看向别处，嘴角带着坏笑！
气死我了，没办法，只好互加了微信。阿姨热情极了，说每天给我分享圣经和牧师讲的道理。
我连声答应的乖顺样子，让金阿姨终于放我出门。
谢至伟让我结束后电话给他来接我，我答应了。
我走在春日的暖阳里，繁华世界，纷纷扰扰。谢家故事，让人可叹。
我到达若若那里时，这间单人病房，被两方的家长团团包围。若若已经可以进食了。那个小小婴儿在保温箱里，情况尚好。
我想表达自己的歉意，刚开口没说两句，就被她示意闭嘴。我懂，老人们都在，她不想我落入口舌之争。
林东升不久也过来了，今天的他倒是客客气气。
我见她家人都在，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
林东升送我出门说时，说：“之墨，昨天我急了才这样，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以后在谢兄面前帮我说说好话啊！”
我无语，解释道：“我不是他女朋友，你想多了。”
“晓得，晓得，”他一脸赔笑，说：“不是男女朋友，就是普通朋友，明白，明白！”
“哎……我……”算了算了，不说了，越抹越黑。
来上海本来就是陪陪若若，现在她爸妈也来了，我还住谢至伟家里，还是早点回去好。现在是中午12点半，我算算时间，就把动车票改成了下午16点40。
谢至伟已经等在医院门口了，他脸上洋溢着兴奋，说先带我去吃饭，下午再去逛街。
我说：“我改签了，下午4点多的动车，回去收拾好行李就得走了。”
一碰冷水浇下，本来还像暖阳一样的帅脸一下子就转阴了。
“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忙。”我转头看着他，很真诚地道谢。
他开着车，语气特别冷淡地答道：“没事儿，你客气了。”
我知趣地回过头，不再说话。他心情不好，我不惹他就是了。
回到他家，我回客房收拾东西，他立在房门口没进来，只盯着我。
我背过身去，装作很忙的样子，打包整理。但是身后那火辣辣的目光似乎有穿透力，赤裸裸地聚焦，我背着身都能感觉出他的不甘和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谢至伟问：“这么着急回去，是有什么人等着你吗？”
我手脚不停地忙活，连头都没转过。“没，就是在外面久了，想家了。”
“晚上和我吃顿饭吧，你我好久没见了，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何地了。明天我送你回去。”他提议道。
我转过身，狠了狠心，说：“不了，下次吧。”说完继续收拾。
“你很怕我吧，连一顿饭都不敢和我多吃。”他自嘲道。
“想多了，你下次来温州我请客，今天真不行。”
“如果说，今天我很想和你吃这顿饭，你——能不能为我而留？”他的声音高了好几度，像是鼓足勇气才说出的。
我吞了口唾沫，根本不敢转过身对着他，只能装死不回答。心想：你就别再逼我了！
“哐——哐——哐——”像是大锤敲击声从身后传。我回头一看，天呐，他竟然徒手砸墙！
疯了吧？癫狂症犯了吧？妈呀还一次又一次，这血印子瞬间印得白墙开出了红花花。这血哪止墙上有啊，整个手背全染红了！
我飞奔而去，随便抽了一条自己的T恤直接按压在他手上，叫道：“你干嘛啊？？发什么癫啊？”
他脸上还挂着笑意，说：“呵呵，对啊，我是快疯了！”
“神经病！！你别这样，行吧？！”我满屋子慌里慌张地找药箱给他消毒止血。
看着这双满是伤痕的手，涂药时，我的眼泪大滴大滴不受控地落下。
他看着我，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之墨，我对谁都有办法，唯独你，我无可奈何。”
我专心致志地给他涂药，接着他的话讲道：“你有办法的，你会自残。”
“如果这样可以留下你……”
“你就怎么样？天天自残？”
我们俩在这种时候还开起了玩笑，笑出了声。
我给他包扎伤口时说：“谢至伟，是你先招惹我，让我爱上你，然后人间蒸发个把月；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来了，现在又跑过来惹我一次。我就奇了怪了，我上辈子欠你的吗，这辈子要这样折磨我？”
我又抬眼望了他一眼，正色道：“还有，你一开始追我的目的就不纯。”
他也很坦白，说：“对，我承认，那会儿老谢已经查出绝症了，他让我们兄弟两个接手公司。我哥一口拒绝，老谢说如果我也不要，只能把公司交给刘姨。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内心是不甘的。”
“所以，你就想找个女孩儿赶紧结婚，就可以加入争产的队伍里。”
“是。很自私，很卑鄙，很无耻，很坏……对吧？你找最难听的词骂我都可以。”
“呵呵呵呵，怪不得我说自己哪来那么大的魅力，让你这么拼命追我。”
“别这么说，最可笑的小丑是我自己。我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竟算不到自己会真的爱上你。”
说话间，伤口包好了，我用绷带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们面对面贴坐着包扎时，彼此呼吸的气息都交融在一起，那么暧昧。我很坦诚地说道：“谢至伟，如果那天，你从医院里出来，说要跟我结婚，哪怕是为了给你家老爷子冲喜，我都会答应的。”
我在肚子那么久的话终于被他逼出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他的唇就这么贴上来。我躲闪，他继续追过来，直到封住我的唇，我的嘴。
他舔吸着，贪婪地舔吸着。从嘴巴到脖子，再到肩膀……我无从抵抗，缴械投降。
他抱着我去了床上，我第一次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痛并快乐着。
事后，我们相互依偎。他轻轻落吻在我额头，说：“我们结婚吧，墨墨。”
我像个玩偶一样趴在他的心口，说：“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你有你的打算，我都明白，我不会为难你的。”
他温柔无比，问我：“那你说说看，我有什么打算呢？”
“不结婚，不要公司，不去你爸爸家。三不政策，我懂。”
他抚着我头发，轻轻呢喃：“但我会变的。”
我抬头望向他，他故意拿自己的满是胡渣的下巴摩挲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肩膀……我咯咯笑着，用手抚摸着他脸上的渣渣，刺刺痒痒，真好玩儿！
“你爸爸什么时候也来上海了？”我很好奇他们家的怪现象。
“他去年底就来上海治疗了，是我哥帮他安排的。我妈说，无论如何，他永远是我们的爸爸。后来她还去医院看了他好几次，她说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一个从前的旧人如今生了大病，总归要去见一见的。”
我好认同这番话，不禁夸赞道：“阿姨现在想得好通透啊。”
“我是远远比不上的。这次我妈旧疾复发，他也隔三差五就过来看看。25年了，他第一次向我妈妈道了歉，向我们俩兄弟道了歉。大概人生病后，会反思自己的过往了。”
“那刘姨怎么办？”
谢至伟明白我在说啥，笑了笑，说：“她和我爸没离婚，目前也在上海，照顾我爸。”
“哦哦，我以为……”
“你以为她离开了，然后我爸妈重新在一起了？”
“是啊，大圆满结局，多好啊！”
他宠溺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小丫头，这个世界很多故事都不是大团圆结局的，比如我爸妈的故事，比如我和我爸的故事。你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
“但是人活世上，总要怀揣希望呀，不然多没盼头啊！”我不服气，反驳道。
“是是是！我现在最大的盼头就是娶了你，每天像现在这样，黏在一起，散步牵手，买菜做饭，我来赚钱，你来刷卡……”
“哈哈，“我笑出了声：“谢至伟，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图你的卡，你的钱啊？”
“你要是图我的钱就好了……”他喃喃道。
“啊？你说啥？”我愣神。
“没……那我问问你，你和我在一起图我什么？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只有结婚，才会继承公司，你不怕我目的不纯吗？”
“怕啊——怎么会不怕。”我垂下眸，缓缓说：“但是我愿意赌一把啊。”
他摸摸我脑袋，像摸宠物似的，温柔、缱绻，说道：“墨墨，你搭上一辈子赌的这一把，我不会让你输的。”
“那你是准备好回你爸公司那儿了吗？”我问。
“还没想好，如果是你，你会去吗？”
“我没有富豪爸爸，永远没有这种烦恼，哈哈哈哈……”
他也哈哈大笑，眼睛变成了一道弯弯的彩虹。
我告诉他：“你我都没那么大的物欲，像我爸妈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不挺好的！”
“我何德何能啊，能娶到你这么个又傻又蠢的女人！”
我扬手狠狠拍了他的胸口一掌，“我还不乐意嫁你呢，追我的男人从这儿一路都能排到巴黎！”
他忆往昔，说道：“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要嫁给那个方先生的时候，晚上足足灌了自己三瓶酒都没睡着。”
我开玩笑：“后来不是没嫁给他嘛，你知道以后，是不是开心得放鞭炮去了？”
“没有，”他朝我眨了眨眼，说道：“反而很难过，替你难过。”
我一阵酸楚。
他说：“他是个挺好的结婚对象，如果不出那些破事，你嫁给了他是个好选择。”
“你什么都知道，干嘛不来找我？”
“因为给不了你幸福，”我们四目相对，“我的家庭足会让任何一个人望而却步。”
这个原生家庭给他的伤害太大太大了。
我脱口而出：“我不怕。希望你也不要怕，一定要开心地过好每一天！”
“好。”他眼圈红了。
今夜不设防，我们彼此敞开怀抱，倾诉衷肠。
我们进去的时候，金阿姨——就是谢至伟的妈妈，正半靠在床上看书，五月的阳光洒进病房，她的脸上写满的是平静和淡然。
“妈妈，你看谁来了？”
金阿姨将眼睛从书中抽回，定睛看向我。
她高兴极了，放下书就想起身，幸好被保姆和谢至伟拦下。她唤我小名“墨墨”，我有点儿晃神，只有最亲密的人会这样唤我，怎么感觉像是交往很久了似的。后来的谈话验证了我的猜测，她对我和谢至伟的事一清二楚。
“墨墨，他是个闷葫芦，不爱说不爱笑。你啊，是第一个被他带回来见我的小姑娘。”
“阿姨说笑了。”这话说得我挺尴尬的。
大概人有点儿多，不好说悄悄话。她支开保姆去楼下超市买东西，吩咐儿子去洗水果，然后问我，和他复合了么？
我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来上海是看一个朋友的，他刚生了孩子，只是凑巧碰到了他。”
“这就是缘分啊，我跟你说句实话，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预感你会是我儿媳妇。”她眨巴着眼睛，孩童般说出这句玩笑话。
“阿姨，你要再开这种玩笑，我就走了啊！”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不说不说啦！”接着话锋一转：“你上次去见过他爸爸了吧？去年底谢永康来上海看病，我也去看了。”
“嗯，你也去看他了？”我可太好奇了，深仇大怨的两个人是和好了么？
阿姨笑嘻嘻地说：“奇怪吧？等你到我这年纪，什么爱啊，恨啊，都没那么重要了。”
“那您还是很大气的！”我由衷地佩服。
“什么大不大气，”她拿起身边的那本《圣经》，说：“我信耶稣基督。《马太福音》里说彼得对耶稣说，我弟兄得罪我，我当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么？主说，不是到七次，是七十次。我饶恕谢永康的过犯，神也必定会饶恕我的过犯。”
我看着她虔诚的样子，想到了奶奶。她也笃信基督教，老给我唱诗歌，讲圣经，带我去教堂。如果信仰真的可以让人超脱世俗，脱离苦海，我愿意马上一试。
“而且，我本身就是一个罪人，背了一条人命，罪很重。”她讲到这里，眼神都暗淡了。
“阿姨，我奶奶一直说，神爱世人，你要相信上帝，他爱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降罪给你？”我很笃定地说。
她眼睛里一下子亮了。问我什么时候开始信教，多久了，平时在哪个教会点，受洗了没……
我支支吾吾告诉她，我不是个虔诚的教徒，是我的奶奶很信很信。
“没事，等我可以出门了，带你去这边的教堂听牧师讲道，好不好？”阿姨眼里亮闪闪的，布满了光。
“好～”我满口答应。
这时候，病房里涌进来好几个人。一个是谢至伟的哥哥谢霂金，一个是谢永康，还有个是端着水果进来的谢至伟，一家人全齐了。
谢霂金看着我，伸出手，说：“秦小姐，你好。”
我也赶紧回握，“你好你好。”
看着他，我心里琢磨着：幸好谢至伟和他妈妈长得像！这老大和他爸几乎一模一样，身材不高，敦厚结实，年纪不大，头发都已经谢顶了。
“秦小姐，刚才至伟把你朋友的情况和我说了，我也问了产科那边，情况都好，你放心吧！”谢家大哥说话给人一种特别的踏实感。
“好的，谢谢你啊！”
“不谢，你就在这儿安心地玩，等会儿让阿伟带你去上海逛逛。”
“要的要的。”说话的是谢爸爸。“你这个阿姨刚才又在传道了吧？你不要介意哦！”然后转头说：“让人小姑娘和你一起去教会？哎，年轻人现在不爱搞这些了。”
“墨墨她家里有人信教，你看她刚才说的那些比我都懂。”
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奶奶说过好多，我能记住的也就这么几句了。”
金阿姨看我像是看到宝贝似的，“这几句很好了，我爱听。”
“妈，你不是爱听，还爱看，最好她天天来你这里陪着你，是吧？”谢霂金打趣道。
谢至伟出面说了一句。“人家是dang员，不信教的，妈。”
“连他一个只信钞票的人，还不是被我传道成功了？”说着，手一指，指向了谢永康。
两个结了半世仇的人此刻还能坐在一个屋檐下，说说笑笑，那刻我突然有些恍惚，这进度推进得太快了，我一个外人实在跟不上谢家人的剧情。
“秦小姐等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谢永康真心相邀。
“不了不了。”我连忙推脱，“我朋友刚生了孩子，我要去看她。”
临走前，金阿姨说：“墨墨，你和我加个微信好么？”我不想和谢至伟家牵扯太多，毕竟分手的痛都还没消化干净。
我看向谢至伟，他竟然立马看向别处，嘴角带着坏笑！
气死我了，没办法，只好互加了微信。阿姨热情极了，说每天给我分享圣经和牧师讲的道理。
我连声答应的乖顺样子，让金阿姨终于放我出门。
谢至伟让我结束后电话给他来接我，我答应了。
我走在春日的暖阳里，繁华世界，纷纷扰扰。谢家故事，让人可叹。
我到达若若那里时，这间单人病房，被两方的家长团团包围。若若已经可以进食了。那个小小婴儿在保温箱里，情况尚好。
我想表达自己的歉意，刚开口没说两句，就被她示意闭嘴。我懂，老人们都在，她不想我落入口舌之争。
林东升不久也过来了，今天的他倒是客客气气。
我见她家人都在，随便聊了几句，就走了。
林东升送我出门说时，说：“之墨，昨天我急了才这样，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以后在谢兄面前帮我说说好话啊！”
我无语，解释道：“我不是他女朋友，你想多了。”
“晓得，晓得，”他一脸赔笑，说：“不是男女朋友，就是普通朋友，明白，明白！”
“哎……我……”算了算了，不说了，越抹越黑。
来上海本来就是陪陪若若，现在她爸妈也来了，我还住谢至伟家里，还是早点回去好。现在是中午12点半，我算算时间，就把动车票改成了下午16点40。
谢至伟已经等在医院门口了，他脸上洋溢着兴奋，说先带我去吃饭，下午再去逛街。
我说：“我改签了，下午4点多的动车，回去收拾好行李就得走了。”
一碰冷水浇下，本来还像暖阳一样的帅脸一下子就转阴了。
“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忙。”我转头看着他，很真诚地道谢。
他开着车，语气特别冷淡地答道：“没事儿，你客气了。”
我知趣地回过头，不再说话。他心情不好，我不惹他就是了。
回到他家，我回客房收拾东西，他立在房门口没进来，只盯着我。
我背过身去，装作很忙的样子，打包整理。但是身后那火辣辣的目光似乎有穿透力，赤裸裸地聚焦，我背着身都能感觉出他的不甘和生气。
过了好一会儿，谢至伟问：“这么着急回去，是有什么人等着你吗？”
我手脚不停地忙活，连头都没转过。“没，就是在外面久了，想家了。”
“晚上和我吃顿饭吧，你我好久没见了，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何地了。明天我送你回去。”他提议道。
我转过身，狠了狠心，说：“不了，下次吧。”说完继续收拾。
“你很怕我吧，连一顿饭都不敢和我多吃。”他自嘲道。
“想多了，你下次来温州我请客，今天真不行。”
“如果说，今天我很想和你吃这顿饭，你——能不能为我而留？”他的声音高了好几度，像是鼓足勇气才说出的。
我吞了口唾沫，根本不敢转过身对着他，只能装死不回答。心想：你就别再逼我了！
“哐——哐——哐——”像是大锤敲击声从身后传。我回头一看，天呐，他竟然徒手砸墙！
疯了吧？癫狂症犯了吧？妈呀还一次又一次，这血印子瞬间印得白墙开出了红花花。这血哪止墙上有啊，整个手背全染红了！
我飞奔而去，随便抽了一条自己的T恤直接按压在他手上，叫道：“你干嘛啊？？发什么癫啊？”
他脸上还挂着笑意，说：“呵呵，对啊，我是快疯了！”
“神经病！！你别这样，行吧？！”我满屋子慌里慌张地找药箱给他消毒止血。
看着这双满是伤痕的手，涂药时，我的眼泪大滴大滴不受控地落下。
他看着我，说了一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之墨，我对谁都有办法，唯独你，我无可奈何。”
我专心致志地给他涂药，接着他的话讲道：“你有办法的，你会自残。”
“如果这样可以留下你……”
“你就怎么样？天天自残？”
我们俩在这种时候还开起了玩笑，笑出了声。
我给他包扎伤口时说：“谢至伟，是你先招惹我，让我爱上你，然后人间蒸发个把月；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来了，现在又跑过来惹我一次。我就奇了怪了，我上辈子欠你的吗，这辈子要这样折磨我？”
我又抬眼望了他一眼，正色道：“还有，你一开始追我的目的就不纯。”
他也很坦白，说：“对，我承认，那会儿老谢已经查出绝症了，他让我们兄弟两个接手公司。我哥一口拒绝，老谢说如果我也不要，只能把公司交给刘姨。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内心是不甘的。”
“所以，你就想找个女孩儿赶紧结婚，就可以加入争产的队伍里。”
“是。很自私，很卑鄙，很无耻，很坏……对吧？你找最难听的词骂我都可以。”
“呵呵呵呵，怪不得我说自己哪来那么大的魅力，让你这么拼命追我。”
“别这么说，最可笑的小丑是我自己。我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竟算不到自己会真的爱上你。”
说话间，伤口包好了，我用绷带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们面对面贴坐着包扎时，彼此呼吸的气息都交融在一起，那么暧昧。我很坦诚地说道：“谢至伟，如果那天，你从医院里出来，说要跟我结婚，哪怕是为了给你家老爷子冲喜，我都会答应的。”
我在肚子那么久的话终于被他逼出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他的唇就这么贴上来。我躲闪，他继续追过来，直到封住我的唇，我的嘴。
他舔吸着，贪婪地舔吸着。从嘴巴到脖子，再到肩膀……我无从抵抗，缴械投降。
他抱着我去了床上，我第一次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痛并快乐着。
事后，我们相互依偎。他轻轻落吻在我额头，说：“我们结婚吧，墨墨。”
我像个玩偶一样趴在他的心口，说：“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你有你的打算，我都明白，我不会为难你的。”
他温柔无比，问我：“那你说说看，我有什么打算呢？”
“不结婚，不要公司，不去你爸爸家。三不政策，我懂。”
他抚着我头发，轻轻呢喃：“但我会变的。”
我抬头望向他，他故意拿自己的满是胡渣的下巴摩挲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肩膀……我咯咯笑着，用手抚摸着他脸上的渣渣，刺刺痒痒，真好玩儿！
“你爸爸什么时候也来上海了？”我很好奇他们家的怪现象。
“他去年底就来上海治疗了，是我哥帮他安排的。我妈说，无论如何，他永远是我们的爸爸。后来她还去医院看了他好几次，她说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一个从前的旧人如今生了大病，总归要去见一见的。”
我好认同这番话，不禁夸赞道：“阿姨现在想得好通透啊。”
“我是远远比不上的。这次我妈旧疾复发，他也隔三差五就过来看看。25年了，他第一次向我妈妈道了歉，向我们俩兄弟道了歉。大概人生病后，会反思自己的过往了。”
“那刘姨怎么办？”
谢至伟明白我在说啥，笑了笑，说：“她和我爸没离婚，目前也在上海，照顾我爸。”
“哦哦，我以为……”
“你以为她离开了，然后我爸妈重新在一起了？”
“是啊，大圆满结局，多好啊！”
他宠溺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小丫头，这个世界很多故事都不是大团圆结局的，比如我爸妈的故事，比如我和我爸的故事。你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
“但是人活世上，总要怀揣希望呀，不然多没盼头啊！”我不服气，反驳道。
“是是是！我现在最大的盼头就是娶了你，每天像现在这样，黏在一起，散步牵手，买菜做饭，我来赚钱，你来刷卡……”
“哈哈，“我笑出了声：“谢至伟，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图你的卡，你的钱啊？”
“你要是图我的钱就好了……”他喃喃道。
“啊？你说啥？”我愣神。
“没……那我问问你，你和我在一起图我什么？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只有结婚，才会继承公司，你不怕我目的不纯吗？”
“怕啊——怎么会不怕。”我垂下眸，缓缓说：“但是我愿意赌一把啊。”
他摸摸我脑袋，像摸宠物似的，温柔、缱绻，说道：“墨墨，你搭上一辈子赌的这一把，我不会让你输的。”
“那你是准备好回你爸公司那儿了吗？”我问。
“还没想好，如果是你，你会去吗？”
“我没有富豪爸爸，永远没有这种烦恼，哈哈哈哈……”
他也哈哈大笑，眼睛变成了一道弯弯的彩虹。
我告诉他：“你我都没那么大的物欲，像我爸妈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不挺好的！”
“我何德何能啊，能娶到你这么个又傻又蠢的女人！”
我扬手狠狠拍了他的胸口一掌，“我还不乐意嫁你呢，追我的男人从这儿一路都能排到巴黎！”
他忆往昔，说道：“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要嫁给那个方先生的时候，晚上足足灌了自己三瓶酒都没睡着。”
我开玩笑：“后来不是没嫁给他嘛，你知道以后，是不是开心得放鞭炮去了？”
“没有，”他朝我眨了眨眼，说道：“反而很难过，替你难过。”
我一阵酸楚。
他说：“他是个挺好的结婚对象，如果不出那些破事，你嫁给了他是个好选择。”
“你什么都知道，干嘛不来找我？”
“因为给不了你幸福，”我们四目相对，“我的家庭足会让任何一个人望而却步。”
这个原生家庭给他的伤害太大太大了。
我脱口而出：“我不怕。希望你也不要怕，一定要开心地过好每一天！”
“好。”他眼圈红了。
今夜不设防，我们彼此敞开怀抱，倾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