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无车也无马，晏清身上还有伤，时不时便皱着眉头说要歇歇，两人行得并不快。
山路难行，人烟稀薄。姜语竹好不容易远远看见一户人家，鼓起勇气上去敲门。
姜语竹抬手放在门上又缩了回来，思忖该如何解释。门却忽然开了。开门的是个普通的农妇，个子不高，穿着灰色的麻布衣裳，荆钗灰布缠发，手中端着一个木盆。
她先是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姜语竹样子，表情才放松下来。但等她探头看了看姜语竹身旁的晏清，神情却又紧绷了起来，嘴唇抿成直直的一条线。
农妇警惕地退后半步就要关门，晏清眼疾手快伸手拦住。
农妇扯开嗓子往院子里喊了一声，“他爹！”
一个精壮的汉子拎着一把大刀从屋里走出来，目光慑人，浑身肌肉紧绷。
他走上前来，态度并不好，粗声问：“你是哪里来的？想要干什么？他呢？”汉子往晏清扬扬下巴。
“这位大哥，这是我妹妹，我们是不远处城中商户，原本打算出门避难，没想到遭了匪，这才流散至此。”晏清眼睛都不眨一下，“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兄妹俩在山中迷路两日了，适才看到这里有户人家，这才斗胆上门想借些干净水喝。”
姜语竹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晏清扯起谎来竟如此自然，脸不红心不跳。
那妇人皱眉上下打量晏清，又看看姜语竹，朝男人点点头，去取了两碗水。
她叹了口气，道：“姑娘莫见怪，实在是这世道不好。庆国姜国开战，满地的官府衙门全没用了，许多百姓都没家了。吃不饱又没钱，就打起坏心思。这附近一带全是流寇，打家劫舍无所不作，我们实在是受苦已久。”
而那汉子则是一步横插进三人中间，不大友善道：“我家没对于地方，这里也不安生，你们喝完水还是尽早赶路，同家里人团聚吧。”
姜语竹连忙扯下头上最后剩下的一只金丝缠花的发簪，递给农妇道：“我、我哥哥先前与流寇相搏，受了些伤，不知府中是否有金疮药一类。”
二人虽居山中，却也能认出这发簪精致贵重。他们互相使了使眼色，态度竟更坚决，“外头不太平，二位贵人还是赶紧回城里去吧。”
虽然两人态度强硬，但晏清身上的伤实在是需要处理。
姜语竹伸手拉住农妇，硬着头皮想再说几句。未等她开口，那夫妇二人忽然脸色大变，重重关上门。
身后传来几人脚步声，姜语竹回头看见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三个凶神恶煞，满面恶气的男人。他们各手提一柄大刀，大声呼喝道：“家里的米、肉、油、盐，金子银子统统交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你的院子！”
是山匪。那三人大剌剌走上前来，将手中大刀往地上一插，叉腰昂首而立。
晏清身上有伤，那猎户摆明是不想招惹这群人，姜语竹更不是这三人对手。略一思忖，姜语竹默默递出手中金簪。
为首那人斜睨一眼，劈手夺过金簪，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皱着眉头道：“就只有这么个东西，想打发大爷？”
那山匪目光贪婪地看着姜语竹，指望着她能再拿出些什么值钱的物件。姜语竹倒是想破财消灾，可惜实在是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眼见姜语竹面露难色，山匪不满地啐了一口，道：“没钱？”
晏清往前一步，不着痕迹挡住山匪目光，淡淡道：“没钱。”
因为晏清脸上并无半分惧意，所以那山匪有些不悦，“没钱？没带钱往外头跑什么？你们二人莫非不知道，路过别人地盘须得要奉上过路费的规矩。罢了，大爷我也不是不懂通融的，就把这小丫头留在这，你回家取钱再来赎人。”
晏清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另一个山匪失了耐心，对方才那人道：“二哥，跟他一个毛头小子废话什么？兄弟们都多久没碰过女人了。何况还是这种货色，看着比青楼里的花魁头牌还漂亮，赶紧抓回去让兄弟们轮流爽爽……”
他一边说，一边邪笑着伸手拉姜语竹。没等他碰到姜语竹，忽然捂着手臂撕心裂肺地惊叫出声。
晏清不知何时出的手，左手掌心一柄匕首，闪着寒光的刃上滴着鲜血。
“我说，三位。”晏清轻道，“有些话，还是得掂量掂量分量，看看自己说不说得起。”
被伤到手臂的山匪疼得面目狰狞，另两人也是又惊又怒，“娼妇养的王八羔子，竟然敢伤……”
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的是“砰、砰、砰”三声。
晏清又出手了。
地上顿时多了三具沾满污血和灰尘的尸体。
方才的三名山匪脖子上都有一道锐利的伤口。气管被割破，没人能再发出完整的音节，脖颈处不断往外冒出血沫。
姜语竹忽然愣住。她知道晏清能带着自己顺利从庆军的追捕中脱身，定然身手不凡，但未料到他杀人竟如此平静果决。
他平静得好像不小心踩死三只蚂蚁。
晏清缓缓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鲜血，转身向不远处的树影里走去。
没一会，不知从那个树后提溜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晏清回头对姜语竹道：“这个我就提远些解决了。”
他要杀了这个小孩？
不敢相信晏清的话会是这个意思，姜语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柴门忽然打开，方才的大娘猛地冲到晏清跟前把那小孩抱在怀里，“他还小，算了吧？”
晏清有些无奈说：“斩草须得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只是个孩子罢了，翻不起什么风浪的。英雄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那大娘面露不忍，恳求道。
晏清沉默了片刻，问姜语竹：“阿竹，你说呢？”
姜语竹右手紧握成拳，背后冷汗涔涔。
转瞬间在她面前多了三具尸体，而晏清还说要将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斩草除根”。
未免太过冷血。
姜语竹深深呼吸，然后缓缓道：“我也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小孩。”
晏清盯着那个被猎户妻子抱在怀中的小孩，淡道：“我倒是无所谓，你们住在这里，不怕他来寻仇？”
大娘道：“他还这么小，要寻仇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到时改朝换代，我们或许也去了别处安家。英雄，手下留情，放他一马吧。”
晏清沉默片刻，手一松，道：“罢了。”
那小孩瞧见满院尸体，早已吓得流了满脸的眼泪。背松开衣领以后，他便飞快窜了出去，只在几十步外驻足，回头遥遥看了一眼。
晏清将匕首递给姜语竹，又从地上拾起那根金簪递给猎户夫妇，问：“可否接点水，洗个手？”
他手上沾满了鲜血，姜语竹桥瞧一眼都觉心惊。那猎户也是，虽然晏清问得十分客气，但他也再不敢拒绝，连忙将二人请进院里。
晏清后肩的箭伤本就没好，这下又有些崩裂。姜语竹只能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帮他包扎。
姜语竹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后背的皮肤，不由动作一滞。
晏清后背上，全是深深浅浅纵横的伤疤。普通人决计不会有这样的伤。
姜语竹压下心中疑惑，继续为他处理伤口。只是这停顿的短短一瞬似乎并没有逃过晏清的注意。
晏清调侃道：“都是旧伤，阿竹不必心疼。”
姜语竹沉默片刻，一边包扎一边问道：“你身上怎会有这这么多伤？”
晏清毫不在意拉好衣襟，说道：“我当过士兵，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倒是你，看着文文弱弱，怎么包扎伤口如此熟练。”
“看过些医书。”姜语竹道。
只是她没想到，晏清居然上过战场。以他的年纪，应当不到退伍的年纪，怎么会凑巧出现在这荒野之中，又凑巧救下自己？
姜语竹垂眸遮住眼底疑惑，不经意般追问：“你离开军队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当了逃兵呗。临阵脱逃可是大罪。”晏清云淡风轻道：“你说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你家里人呢？”姜语竹仍有疑惑，手中动作也滞住。
晏清脸上并无愧意，似乎觉得自己当逃兵并非什么可耻的事。
若是晏清一人临阵脱逃，他家中父母、兄弟皆会被株连处死。他不该如此不以为意。
“都不在了。”晏清背对着姜语竹，神情不明，“莫说诛九族，就是诛十族也不过我一个罢了。”
他侧脸笼在一片阴影里，平素漫不经心的凉薄感尽数凝成落寞。姜语竹心里一动，轻声道：“我娘也去世了……在我十四岁那年。”
那是四年前的事。
从前，姜语竹是姜国尊荣的三公主，姜语竹的母妃是姜国三千宠爱与一身的静贵妃。
各地的上贡的贡品，一律是从静贵妃宫中选过，剩下的才会送到后宫其他人宫中。姜语竹记得，那时候，冬日里殿中烧着比真银子还贵的银花炭，夏日里用的蔬果都是冰水浸着的。
在她十三岁那年，母妃不知怎的惹恼了父皇，几乎是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厚待，父皇和那些流水一般的赏赐一同消失。
直到一年后，母妃郁郁而终。一年不曾踏足静贵妃母女二人所居宫殿的皇帝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下令以皇后礼办理静贵妃丧仪。
姜国人皆言，静贵妃妖妃祸国，姜帝一意孤行触怒上天，姜国才从此江河愈下，国力衰败。
姜语竹作为妖妃之女，也不再是当初受尽荣宠的三公主，而是受尽冷眼的小妖女。曾经对自己无限宠溺的父皇，也不再过问过自己。
没料到姜语竹会忽然说起自己的身世，晏清有些惊讶：“你母亲四年前去世了？”
母妃去世以后，父皇对她不闻不问，合宫上下也当她不存在一般。唯一还记得她这么个人的，只有卫轩。
姜语竹轻轻“嗯”了一声，另换了块干净的布处理晏清手上的伤口。
或许因为刚刚的话，两个人都很安静。姜语竹低着头，却能察觉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似在探询，似在同病相怜。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了，是猎户娘子。她端着两碗清粥，真诚道：“二位先垫垫肚子再赶路吧。”
晏清赶走了山匪，她虽然感激，但也对自己之前的拒绝帮助感到后怕，于是态度十分恭敬客气。
晏清瞥了眼，说自己要出门探探路便径直出门了。
那猎户正在院中忙碌，屋内顿时只余姜语竹和猎户娘子二人。活阎王走了，猎户夫妇姿态显然放松了许多。她蹑手蹑脚关上门，忽然回头拉住姜语竹的手，道：“姑娘，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吧？”
姜语竹一时怔住，呆呆道：“啊？”
山路难行，人烟稀薄。姜语竹好不容易远远看见一户人家，鼓起勇气上去敲门。
姜语竹抬手放在门上又缩了回来，思忖该如何解释。门却忽然开了。开门的是个普通的农妇，个子不高，穿着灰色的麻布衣裳，荆钗灰布缠发，手中端着一个木盆。
她先是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姜语竹样子，表情才放松下来。但等她探头看了看姜语竹身旁的晏清，神情却又紧绷了起来，嘴唇抿成直直的一条线。
农妇警惕地退后半步就要关门，晏清眼疾手快伸手拦住。
农妇扯开嗓子往院子里喊了一声，“他爹！”
一个精壮的汉子拎着一把大刀从屋里走出来，目光慑人，浑身肌肉紧绷。
他走上前来，态度并不好，粗声问：“你是哪里来的？想要干什么？他呢？”汉子往晏清扬扬下巴。
“这位大哥，这是我妹妹，我们是不远处城中商户，原本打算出门避难，没想到遭了匪，这才流散至此。”晏清眼睛都不眨一下，“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兄妹俩在山中迷路两日了，适才看到这里有户人家，这才斗胆上门想借些干净水喝。”
姜语竹听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晏清扯起谎来竟如此自然，脸不红心不跳。
那妇人皱眉上下打量晏清，又看看姜语竹，朝男人点点头，去取了两碗水。
她叹了口气，道：“姑娘莫见怪，实在是这世道不好。庆国姜国开战，满地的官府衙门全没用了，许多百姓都没家了。吃不饱又没钱，就打起坏心思。这附近一带全是流寇，打家劫舍无所不作，我们实在是受苦已久。”
而那汉子则是一步横插进三人中间，不大友善道：“我家没对于地方，这里也不安生，你们喝完水还是尽早赶路，同家里人团聚吧。”
姜语竹连忙扯下头上最后剩下的一只金丝缠花的发簪，递给农妇道：“我、我哥哥先前与流寇相搏，受了些伤，不知府中是否有金疮药一类。”
二人虽居山中，却也能认出这发簪精致贵重。他们互相使了使眼色，态度竟更坚决，“外头不太平，二位贵人还是赶紧回城里去吧。”
虽然两人态度强硬，但晏清身上的伤实在是需要处理。
姜语竹伸手拉住农妇，硬着头皮想再说几句。未等她开口，那夫妇二人忽然脸色大变，重重关上门。
身后传来几人脚步声，姜语竹回头看见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三个凶神恶煞，满面恶气的男人。他们各手提一柄大刀，大声呼喝道：“家里的米、肉、油、盐，金子银子统统交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你的院子！”
是山匪。那三人大剌剌走上前来，将手中大刀往地上一插，叉腰昂首而立。
晏清身上有伤，那猎户摆明是不想招惹这群人，姜语竹更不是这三人对手。略一思忖，姜语竹默默递出手中金簪。
为首那人斜睨一眼，劈手夺过金簪，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皱着眉头道：“就只有这么个东西，想打发大爷？”
那山匪目光贪婪地看着姜语竹，指望着她能再拿出些什么值钱的物件。姜语竹倒是想破财消灾，可惜实在是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眼见姜语竹面露难色，山匪不满地啐了一口，道：“没钱？”
晏清往前一步，不着痕迹挡住山匪目光，淡淡道：“没钱。”
因为晏清脸上并无半分惧意，所以那山匪有些不悦，“没钱？没带钱往外头跑什么？你们二人莫非不知道，路过别人地盘须得要奉上过路费的规矩。罢了，大爷我也不是不懂通融的，就把这小丫头留在这，你回家取钱再来赎人。”
晏清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另一个山匪失了耐心，对方才那人道：“二哥，跟他一个毛头小子废话什么？兄弟们都多久没碰过女人了。何况还是这种货色，看着比青楼里的花魁头牌还漂亮，赶紧抓回去让兄弟们轮流爽爽……”
他一边说，一边邪笑着伸手拉姜语竹。没等他碰到姜语竹，忽然捂着手臂撕心裂肺地惊叫出声。
晏清不知何时出的手，左手掌心一柄匕首，闪着寒光的刃上滴着鲜血。
“我说，三位。”晏清轻道，“有些话，还是得掂量掂量分量，看看自己说不说得起。”
被伤到手臂的山匪疼得面目狰狞，另两人也是又惊又怒，“娼妇养的王八羔子，竟然敢伤……”
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的是“砰、砰、砰”三声。
晏清又出手了。
地上顿时多了三具沾满污血和灰尘的尸体。
方才的三名山匪脖子上都有一道锐利的伤口。气管被割破，没人能再发出完整的音节，脖颈处不断往外冒出血沫。
姜语竹忽然愣住。她知道晏清能带着自己顺利从庆军的追捕中脱身，定然身手不凡，但未料到他杀人竟如此平静果决。
他平静得好像不小心踩死三只蚂蚁。
晏清缓缓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鲜血，转身向不远处的树影里走去。
没一会，不知从那个树后提溜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晏清回头对姜语竹道：“这个我就提远些解决了。”
他要杀了这个小孩？
不敢相信晏清的话会是这个意思，姜语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柴门忽然打开，方才的大娘猛地冲到晏清跟前把那小孩抱在怀里，“他还小，算了吧？”
晏清有些无奈说：“斩草须得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只是个孩子罢了，翻不起什么风浪的。英雄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那大娘面露不忍，恳求道。
晏清沉默了片刻，问姜语竹：“阿竹，你说呢？”
姜语竹右手紧握成拳，背后冷汗涔涔。
转瞬间在她面前多了三具尸体，而晏清还说要将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斩草除根”。
未免太过冷血。
姜语竹深深呼吸，然后缓缓道：“我也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小孩。”
晏清盯着那个被猎户妻子抱在怀中的小孩，淡道：“我倒是无所谓，你们住在这里，不怕他来寻仇？”
大娘道：“他还这么小，要寻仇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到时改朝换代，我们或许也去了别处安家。英雄，手下留情，放他一马吧。”
晏清沉默片刻，手一松，道：“罢了。”
那小孩瞧见满院尸体，早已吓得流了满脸的眼泪。背松开衣领以后，他便飞快窜了出去，只在几十步外驻足，回头遥遥看了一眼。
晏清将匕首递给姜语竹，又从地上拾起那根金簪递给猎户夫妇，问：“可否接点水，洗个手？”
他手上沾满了鲜血，姜语竹桥瞧一眼都觉心惊。那猎户也是，虽然晏清问得十分客气，但他也再不敢拒绝，连忙将二人请进院里。
晏清后肩的箭伤本就没好，这下又有些崩裂。姜语竹只能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帮他包扎。
姜语竹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后背的皮肤，不由动作一滞。
晏清后背上，全是深深浅浅纵横的伤疤。普通人决计不会有这样的伤。
姜语竹压下心中疑惑，继续为他处理伤口。只是这停顿的短短一瞬似乎并没有逃过晏清的注意。
晏清调侃道：“都是旧伤，阿竹不必心疼。”
姜语竹沉默片刻，一边包扎一边问道：“你身上怎会有这这么多伤？”
晏清毫不在意拉好衣襟，说道：“我当过士兵，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倒是你，看着文文弱弱，怎么包扎伤口如此熟练。”
“看过些医书。”姜语竹道。
只是她没想到，晏清居然上过战场。以他的年纪，应当不到退伍的年纪，怎么会凑巧出现在这荒野之中，又凑巧救下自己？
姜语竹垂眸遮住眼底疑惑，不经意般追问：“你离开军队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当了逃兵呗。临阵脱逃可是大罪。”晏清云淡风轻道：“你说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你家里人呢？”姜语竹仍有疑惑，手中动作也滞住。
晏清脸上并无愧意，似乎觉得自己当逃兵并非什么可耻的事。
若是晏清一人临阵脱逃，他家中父母、兄弟皆会被株连处死。他不该如此不以为意。
“都不在了。”晏清背对着姜语竹，神情不明，“莫说诛九族，就是诛十族也不过我一个罢了。”
他侧脸笼在一片阴影里，平素漫不经心的凉薄感尽数凝成落寞。姜语竹心里一动，轻声道：“我娘也去世了……在我十四岁那年。”
那是四年前的事。
从前，姜语竹是姜国尊荣的三公主，姜语竹的母妃是姜国三千宠爱与一身的静贵妃。
各地的上贡的贡品，一律是从静贵妃宫中选过，剩下的才会送到后宫其他人宫中。姜语竹记得，那时候，冬日里殿中烧着比真银子还贵的银花炭，夏日里用的蔬果都是冰水浸着的。
在她十三岁那年，母妃不知怎的惹恼了父皇，几乎是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厚待，父皇和那些流水一般的赏赐一同消失。
直到一年后，母妃郁郁而终。一年不曾踏足静贵妃母女二人所居宫殿的皇帝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下令以皇后礼办理静贵妃丧仪。
姜国人皆言，静贵妃妖妃祸国，姜帝一意孤行触怒上天，姜国才从此江河愈下，国力衰败。
姜语竹作为妖妃之女，也不再是当初受尽荣宠的三公主，而是受尽冷眼的小妖女。曾经对自己无限宠溺的父皇，也不再过问过自己。
没料到姜语竹会忽然说起自己的身世，晏清有些惊讶：“你母亲四年前去世了？”
母妃去世以后，父皇对她不闻不问，合宫上下也当她不存在一般。唯一还记得她这么个人的，只有卫轩。
姜语竹轻轻“嗯”了一声，另换了块干净的布处理晏清手上的伤口。
或许因为刚刚的话，两个人都很安静。姜语竹低着头，却能察觉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似在探询，似在同病相怜。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了，是猎户娘子。她端着两碗清粥，真诚道：“二位先垫垫肚子再赶路吧。”
晏清赶走了山匪，她虽然感激，但也对自己之前的拒绝帮助感到后怕，于是态度十分恭敬客气。
晏清瞥了眼，说自己要出门探探路便径直出门了。
那猎户正在院中忙碌，屋内顿时只余姜语竹和猎户娘子二人。活阎王走了，猎户夫妇姿态显然放松了许多。她蹑手蹑脚关上门，忽然回头拉住姜语竹的手，道：“姑娘，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吧？”
姜语竹一时怔住，呆呆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