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语竹强自镇定,问道:“晏清?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晏清扬起下巴指着屋顶,脸上挂着看不出真假的笑:“百无聊赖,出来看看月亮。”

    姜语竹忽然有些奇怪:“怎么,难不成没人看管你?”

    晏清倪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原是你的主意?我房间外,明里暗里可有数十个好手盯着。”

    姜语竹紧张起来,“那你是如何……”她看了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如何跃上房顶去的?在找东西?”

    晏清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不善:“你是想说‘偷东西’吧?”

    “当然不是,”姜语竹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晏清随口一说,倒是惹得姜语竹十分紧张,他很快便又无所谓地挑眉,“上去看看吗?”

    姜语竹还没来得及拒绝,腰间忽然一股力道将她向上一带。待她再回过神来,已是离地面有数丈高。

    姜语竹一时有些慌神,忍不住斥道:“你做什么?”

    晏清笑嘻嘻看着她,“看风景啊。”

    虽是这样说,但他的目光却完完全全落到姜语竹脸上,浓墨绘制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她有些慌乱的神情。捏着姜语竹纤腰的手也没有拿开的意思。

    他的神情太专注,姜语竹没来由一阵心跳失速,瞠目结舌没有再张嘴。

    距离近到呼吸相缠。姜语竹再出声反显得暧昧。

    半晌,晏清忽然松开姜语竹,目光转向高高的城主府墙外的远处。

    姜语竹惊魂未定,试探着问:“你……你来找我的?”

    晏清点点头,风撩起他额角的发。姜语竹看到他右眉尾一道短短的伤疤。

    “嗯,我又不认识别人,害无聊了害怕了自然只能来找你。” 晏清可怜兮兮道。

    凭他的身手,不仅瞬息间就能结果山贼性命,更是轻而易举甩脱了城主府的守卫,怎么会害怕?整个姜国,比这里守卫更森严的,大概也只有姜国皇宫了。

    姜语竹:“……你来了很久么?”听到了多少姜语竹和卫轩的对话的内容?

    晏清瞥她一眼:“没等你很久。”

    或许没听到,或许听到了却并不在意。或许整个霍沧城,确实没热能让他束手就擒。

    晏清目光漫无边际地投向远方,“这儿真漂亮。”

    姜语竹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城主府中的房屋是整座霍沧城中最高的。站在此处,高墙也显得矮了,屋脊也平了。

    夜色正浓,阑珊灯火一星两点摇曳着浅淡的烛光,白霜般的月意宛然。

    困于宫墙,姜语竹也很少见这般景色。她轻轻出声:“果真要站得高,才能看到真正的风景。”

    “站得够高,生杀予夺全在手中,自然无人敢遮望眼。” 晏清声音微冷。

    姜语竹一愣,解释道:“在地上放眼,总有高墙阻碍,事物牵绊,不得自由,故而看不远也看不清。”

    晏清不知何时目光又重新收回来,落到姜语竹脸上。

    少女容貌妍丽,月色下宛如易碎白瓷,长睫翩然,红唇若樱,引得人移不开眼。

    姜语竹察觉他看着自己,便一动不动依旧看着远处,说到:“有人送过我一本图册,图中有山海万重,我很喜欢。我便一直想,若是在原野,在海边,即使不用很高也能看得很远。”

    “阿竹喜欢那本图册么?” 晏清问。

    匆忙出宫之际,姜语竹只来得及随手抓住那把贴身的短匕,根本不可能从有机会带出那本图册。

    眼下,那把短匕正被她放在胸口,被体温熨得滚烫。心跳一阵一比一阵快。

    因为晏清。

    因为姜语竹有一件没有对卫轩说出真相的事:晏清手上有一道锐器所划的伤口。伤口短而窄,切口锋利,不是山贼的刀能造成的。

    造成这样伤口的武器,小而锋利,刀刃必须够薄。

    ──她没忘了自己在庆军大营中慌乱中划出的那一刀。

    姜语竹轻轻握拳,答非所问道:“我想有一日,亲眼看看那些风景。”

    晏清笑了笑:“若是有机会,我也想看看。”

    一片安静中忽然传来甲胄之声。伴着低斥,城中灯火一盏一盏熄了下去。

    霍沧城宵禁了。卫轩应当已经同卫城主说了此事,他们在按计划行动。

    不安的情绪蔓延开,姜语竹只能装作浑然不知。

    姜语竹轻咳一声,故意拖着 晏清的注意力,说:“今后你有何打算?”

    晏清沉默片刻,缓慢而坚定道:“我还有事情一定要做。”

    “需要去哪里?”

    “皇城。” 晏清答得很快,没有一丝犹豫。

    见他没有半点隐藏之意,似乎两人都尽力遮掩的某种东西呼之欲出。姜语竹忽然有些慌乱。

    拖不住晏清,一切都是空谈。

    “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姜语竹轻声道,“能……多陪我一会儿么?”

    晏清扭头深深看了姜语竹一眼,有些意外。姜语竹这回也不能再回避他的目光,只能尽力使自己眼睛里多一些不舍和真诚。

    没人能拒绝这样一双欲说还休的水眸。

    晏清勾唇笑笑,有些无赖道:“那你过来些,这儿风大我怕染风寒。”

    姜语竹犹豫了片刻,乖乖靠近了他,并肩坐着。

    她本应警觉紧张,却不知何时竟在晏清身边睡了过去。

    姜语竹惊醒时满心慌乱。

    自己正安安稳稳躺在房中榻上,仿佛昨夜一切都是云烟。

    她猛站起来,抓住一旁的女使,“城主与少城主呢?晏清呢?”

    那女使被姜语竹的急切吓到,慌忙答:“城主在府中设宴,要为二位接风洗尘。眼下少城主应当也在正厅等候姑娘。方才我先去请了晏公子……”

    看来卫轩还未打草惊蛇,晏清大约也还老老实实待在府里。

    但他真的一点都不曾察觉什么么?昨夜自己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回的房?

    姜语竹心中惴惴不安,慌忙赶去宴厅。

    晏清,卫轩和卫轩的父亲,霍沧城城主卫良都在一处。

    姜语竹心一紧,快步赶上去,向卫良浅浅行了一礼。

    卫良是朝中老臣,行事古板严格,素日里不苟言笑。姜语竹只在很小的时候,在父皇的书房中见过他,那时他鬓边便有白发,如今看着更老了些。

    晏清神情平静,看见姜语竹,脸上带着几分不经心的笑,随口问道:“昨夜没休息好?”

    这话实在有些过于亲昵,于礼也有些不合。卫轩眉头轻轻一皱。

    姜语竹注意力全在晏清腰间,见他并没有随身带什么武器,这才放心下来,敷衍地“嗯”了一声

    晏清又笑道:“好不公平,我进来便要搜身,阿竹却不用。”

    这话一出,卫轩与卫良脸色都微微一变。

    卫良立即出声道:“晏公子莫见怪,实在近来时局动荡,放心不下。也并非是防着晏公子,实在是怕有居心叵测之徒……公子大可放心,我与父亲身上亦无兵器。”

    晏清笑了一笑,道:“卫城主思虑周全,只是忘了一条,这世上并非只有刀兵伤人。少城主,你说呢?”

    卫轩皱了皱眉,脸色沉了几分。

    卫良吩咐左右给姜语竹和晏清各斟了一杯酒,然后挥挥手让他们统统退了下去。

    “国难当头,公主冒生命危险将陛下的消息送至霍沧,实在是至孝至忠。”卫良道,“得知陛下有难,老臣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陛下恩情。”

    按理,眼下姜语竹和晏清当是互不识得对面身份的。卫良如此直接点名姜语竹身份,令她心头一震。

    姜语竹看了看晏清,他似乎并不惊讶。姜语竹深吸一口气,摇头道:“语竹为人臣女的本分,卫城主过誉。”

    说罢,卫良又端起酒尊,对晏清道:“晏公子身手过人,护送公主至此,实在侠义心肠。”

    晏清笑了笑,卫良没忘了晏清也在一边,又对他道:“若非晏公子侠义相助,此事也难成,晏公子可谓居功至伟。”

    晏清轻描淡写“哦”了一声。

    卫良也不恼,只对姜语竹道:“如今姜国有难,正是许多文官武将奴颜谄媚,贪生怕死之故。若每人都如公主殿下这般深明大义,恐怕是捐躯殉国,也定是毫不犹豫的。”

    晏清又道:“一口一个死的,多不吉利。真等到要姜氏族人赴死的时候,那姜国也便不复存在了。”

    卫良强装的笑意终究是挂不住了,阴沉严厉道:“晏公子并非王侯将相,自然不懂家国之重。”

    姜语竹开口,道:“卫城主像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卫良看向姜语竹,满脸担忧道:“公主冒死突围送信,本是好事,只是……”

    姜语竹冷冷问:“只是什么?”

    卫良缓缓道:“女子名节向来比命还重,唯恐此事于公主名誉有损。”

    姜语竹哂笑一声,道:“我既到此,便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卫城主不必忧虑,也不必浪费功夫宽慰我了,尽早出兵为上。”

    卫良终究是个古板守旧之人,他此时居然还在担心姜语竹的名节。

    晏清则是慢悠悠放下筷子,抱胸淡定看着卫良一张脸五彩纷呈。

    卫良沉默片刻,端起杯盏道:“险些忘了,老臣先敬公主一杯。”

    姜语竹端起酒杯,又听卫良对晏清道:“晏公子,不防同饮。”

    晏清没说话,右手端起酒尊,随意晃了一晃,道:“卫城主,为何不同饮一杯酒?”

    卫良一怔,道:“我年岁已高,身子骨也不大硬朗了。郎中医嘱说是,不宜饮酒。”

    晏清看向卫轩,“少城主?”

    卫轩眼神有些躲闪:“我近日染了风寒,大夫说不宜饮酒。”

    卫良与卫轩都在推脱。姜语竹忽然意识到什么,酒中或有蒙汗药一类的东西。

    只要自己先喝,晏清便能打消顾虑。

    姜语竹端起酒,就要入喉。

    嘴唇刚要碰到边沿,晏清忽然拦住她。

    晏清眼底几分阴沉,冷笑道:“阿竹是女子,想来酒量不佳。我这杯少些,不如阿竹和我换换?”

    姜语竹看了眼卫轩,他眼神虽然奇怪,但并未阻止。姜语竹便放下心来,走近晏清,打算与他交换酒樽。

    两手靠近之际,晏清忽然扔出手中之物,大手紧紧扣住姜语竹手腕。

    姜语竹来不及反应,被手腕上的力道狠狠一拉,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晏清、卫良、卫轩,的确都没有兵器傍身。但,姜语竹有。

    还是那柄短匕,此时却乖乖躺在晏清掌心。

    姜语竹被掐着脖颈,看不见 晏清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备一匹快马,放我出城。” 晏清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冷静而寒冷,“否则,我杀了姜语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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