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何新荔到得很早。
新同桌还没来。
她看见杨粲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杨粲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发色较常人略偏深棕，披散下来一定很好看。不过她爱扎的是丸子头，简单又干练。
何新荔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翻书。
人陆陆续续来了，吕纪晃荡着经过讲台前，站在她座位右侧。
前后两排的间距有点小。
何新荔把椅子往前移了移。她尽量提起椅子腿，但地板上还是传来了令人难堪的“刺啦”声。
她听到一声“谢谢”，左边的椅子被人挪开。
就在这时，杨粲走到她面前，轻声道：“你出来一下。”
班主任找学生谈话的地方基本都在教室前门外的走廊，何新荔高一时就对这个场景十分熟悉。至今为止，杨粲找她的原因无一例外都是学习。
杨粲等隔壁班的人也从他们的后门嬉笑着进去了，才开口：“你觉得现在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何新荔微微一愣，答道：“还可以，挺好的。”
杨粲点头道：“那就好。前两个学期你妈妈找我反映过几次，你似乎……对新环境融入得有点困难，很多同学也说你不太善于交际。当然我也看到你在努力改变，对吧？”
“是的。”
“高一时你自己也来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永远不要觉得自己不能改变。这学期我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性格好的男生做同桌，希望他能带动一下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重新调这个座位。可以吗？”
“可以的老师。”
“那好，进去吧。顺便把庄生野叫出来。”
何新荔转身的时候吐了一口长气。
原来如此，她也太没出息。都高中了，适应能力反而越来越弱。
高一时她私下找杨粲，是因为无意间看到颜姜手机里和杨粲的聊天截图，那一刻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很糟糕，就连这种问题都要家长老师帮着解决。
这样看来，她越发不能拒绝杨粲的好意。
庄生野坐在她的右后方，正把抽屉里的书一本本翻出来堆在桌子上。
刚上高中时，她一眼就被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吸引住了。等到将名字对号入座，才发现对方只是浓眉大眼的普通长相，不免大失所望。
不过，再普通也比她何新荔出众些。
庄生野出去了，何新荔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吕纪装模做样地摊着英语词汇书，底下压着一本化学作业，不时转头看杨粲有没有进来。看到第二场面谈开始，这才放心接着写。
何新荔有点佩服他。虽说这位置并非正对着讲台，毕竟是第一排，班主任的早读还敢补作业，真猛士无疑了。
这场面谈时长大约二十秒。非常快，快得不讲道理。
庄生野没有进来，杨粲对着里面喊：“男生506全寝出来一下！”
庄生野是506的寝室长。何新荔隐隐知道吕纪和他是室友，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还好，这次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
身后又是一声“谢谢”。
现在是全班喜闻乐见的全寝批评环节，窗外四个人并排站着，老实得像四只捆在一起的鹌鹑。杨粲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了，但昂扬激越的强调还是出卖了她：
“昨晚……第一天……不安分……扣分……宿管大爷……”
班里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池穗说：“就属他们寝室最闹腾。”韩灵跃轻笑一声。
池穗又轻轻戳了戳何新荔，笑道：“他们这叫开门红，多吉利！”
何新荔回头一笑：“说不准是故意的，给全班添点欢乐气氛。”
她这一回头的工夫，发现韩灵跃已经转头和她的后桌聊了起来，拍桌子拍腿，很是起劲。
池穗神色如常。
506的四位勇士进来了，个个低着头憋笑。
何新荔的椅子从刚才起就没往后挪。反正也不挤，省得进进出出都要说谢谢，人家也麻烦。
这是个和新同桌搭话的好时机，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们昨晚干什么了”，又觉得这简直是没话找话。
这还用问？当然是熄灯后聊天打牌之类，这个寝室都干过多少次了！
杨粲走进教室，全班都安静下来，自觉读英语。
吕纪把书立在桌子上，双手抱臂，读得一本正经且中气十足，和他平时聊天的那种轻飘飘吊儿郎当的腔调大不一样。
何新荔莫名地想笑，强行压制住扬起来的嘴角。
早读临近尾声，杨粲示意大家安静。
“昨晚是开学第一个夜晚，年级组是很重视这种时间段的纪律的，我想大家也知道。但是昨晚，我们男生506寝室熄灯后还在聊天，听到宿管的脚步声才安静下来，结果宿管发现，3号床没有人……”
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描述的笑容。
“他一张张床去找，原来4号床上挤了两个人，还躲在被子里不承认！”
笑声此起彼伏。
“因为这件事我们扣了2分。506全寝都参与了聊天，且都同意共同承担责任，所以四位，下周一晚饭后实验楼305的卫生归你们一起打扫了。好，准备第一节课吧。”杨粲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英语书，一手拿着水杯，步履潇洒走了出去。
庄生野对着左前方喊：“老吕，这事儿你负责成不成？”
吕纪头也不回：“你寝室长还是我寝室长？你要担起引领我们热爱劳动的重任啊！你是506的希望！”
庄生野锲而不舍：“我考虑退位让贤……”
“别考虑我！”
“下周一我有训练啊！”
“野生，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咱俩在一个球队里？”
“哦对对对。”
何新荔一直默默看课表，此时忽然开口：“那为什么不换个时间呢？”
吕纪侧头对着她：“训练是全队统一的，没法换。”
“不不不，我说的是打扫卫生的时间。”
吕纪歪歪脑袋，“啊，对，聪明。”起身就往外走，何新荔隐约听到他的声音：“杨老师……杨老师……”当真是荡气回肠。
何新荔好歹算是真正意义上和同桌说了话，心情不错。
但是有一点她不太明白。
她怎么就聪明了呢？
~
数学课。
何新荔小学时胡诌过一首小诗：“数学即是罪恶。数学即是恐怖。普天之下，哪里才是没有数学的极乐净土？”
这伟大的作品从她的日记本里滑下来，不幸被当时的班主任看到了，于是何新荔接受了一番语重心长、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试图把她从厌学的泥潭里挖出来的谆谆教诲。当时她深受感动，决心努力攻克数学。
升上高中，她发现曾经的自己真的是太无知太脆弱。
因为高中数学才配得上“罪恶”和“恐怖”两个词！
过去的一年里，大考小考加起来她大约有五次及格，而且都是擦着及格线的。要不是几门文科还过得去，她每次考试都该是倒数第一。
还有什么说的，谢谢数学。
数学老师叫秦若莲，名字婉约，人可是雷厉风行。何新荔是她办公室的常客，知道她脾气其实并不暴躁，但总有点儿怕她。
开学第一节课，照例宣布暑假作业的情况。何新荔的名字是在“优秀”那一栏念到的。这当然不是依照正确率，而是完成度和批改订正的认真度。
她在心里握了握拳。这学期一定要进步啊！
很快她的雄心壮志碎了一地。讲解暑假作业中的疑难题目，何新荔疑惑地看了屏幕很久。
这题她真的做过吗？
没做过，答案抄过——当然是用红笔抄的。
难题她从来不看，没意义，考试压根就做不到这题！
何新荔从标准答案的第一行逐字逐句看起，别人已经在争论第三小题的其他解法了。
徐岁进上来比划了半天，发现不对，挠了几下脑袋，又下去了。
吕纪举手道：“老师我来。”
他晃悠着上台，抄起一个粉笔头，在黑板上边写边讲。
他那刚把第一小题捋清楚的同桌：他在讲啥？
众人恍然大悟：妙啊！
看看，这就是差距。
秦若莲赞许道：“这个方法很好，有条件的同学可以借鉴，很省时间。”
吕纪把粉笔头轻轻一抛，看着它呈抛物线精准地落入粉笔盒，回归原位。
何新荔低声说：“你数学真好。”
“过奖过奖。你觉得这方法怎么样？我无意中发现的。”
“我数学太差，没听懂。”其实她根本就没听。
“没事，下课我给你讲。”
“谢谢，讲第二小题就行了，第三小题……我从来没做过。”
吕纪幅度很大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十分理解。
下课后吕纪果然递过来一个草稿本，题干和前两小题都抄在上面。
他边讲边写，思路很清晰。
第二小题其实就是常规的变形再整合，何新荔在关键一步上卡了很久。经他一讲，茅塞顿开。
“原来是这样，我还半天下不了笔。”
吕纪收起本子。“正常，你可以多背几个模板，一个个往题里套，这样能做得快些，我保证有用。”
新同桌还没来。
她看见杨粲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杨粲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发色较常人略偏深棕，披散下来一定很好看。不过她爱扎的是丸子头，简单又干练。
何新荔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翻书。
人陆陆续续来了，吕纪晃荡着经过讲台前，站在她座位右侧。
前后两排的间距有点小。
何新荔把椅子往前移了移。她尽量提起椅子腿，但地板上还是传来了令人难堪的“刺啦”声。
她听到一声“谢谢”，左边的椅子被人挪开。
就在这时，杨粲走到她面前，轻声道：“你出来一下。”
班主任找学生谈话的地方基本都在教室前门外的走廊，何新荔高一时就对这个场景十分熟悉。至今为止，杨粲找她的原因无一例外都是学习。
杨粲等隔壁班的人也从他们的后门嬉笑着进去了，才开口：“你觉得现在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何新荔微微一愣，答道：“还可以，挺好的。”
杨粲点头道：“那就好。前两个学期你妈妈找我反映过几次，你似乎……对新环境融入得有点困难，很多同学也说你不太善于交际。当然我也看到你在努力改变，对吧？”
“是的。”
“高一时你自己也来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永远不要觉得自己不能改变。这学期我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性格好的男生做同桌，希望他能带动一下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重新调这个座位。可以吗？”
“可以的老师。”
“那好，进去吧。顺便把庄生野叫出来。”
何新荔转身的时候吐了一口长气。
原来如此，她也太没出息。都高中了，适应能力反而越来越弱。
高一时她私下找杨粲，是因为无意间看到颜姜手机里和杨粲的聊天截图，那一刻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很糟糕，就连这种问题都要家长老师帮着解决。
这样看来，她越发不能拒绝杨粲的好意。
庄生野坐在她的右后方，正把抽屉里的书一本本翻出来堆在桌子上。
刚上高中时，她一眼就被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吸引住了。等到将名字对号入座，才发现对方只是浓眉大眼的普通长相，不免大失所望。
不过，再普通也比她何新荔出众些。
庄生野出去了，何新荔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吕纪装模做样地摊着英语词汇书，底下压着一本化学作业，不时转头看杨粲有没有进来。看到第二场面谈开始，这才放心接着写。
何新荔有点佩服他。虽说这位置并非正对着讲台，毕竟是第一排，班主任的早读还敢补作业，真猛士无疑了。
这场面谈时长大约二十秒。非常快，快得不讲道理。
庄生野没有进来，杨粲对着里面喊：“男生506全寝出来一下！”
庄生野是506的寝室长。何新荔隐隐知道吕纪和他是室友，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还好，这次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
身后又是一声“谢谢”。
现在是全班喜闻乐见的全寝批评环节，窗外四个人并排站着，老实得像四只捆在一起的鹌鹑。杨粲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了，但昂扬激越的强调还是出卖了她：
“昨晚……第一天……不安分……扣分……宿管大爷……”
班里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池穗说：“就属他们寝室最闹腾。”韩灵跃轻笑一声。
池穗又轻轻戳了戳何新荔，笑道：“他们这叫开门红，多吉利！”
何新荔回头一笑：“说不准是故意的，给全班添点欢乐气氛。”
她这一回头的工夫，发现韩灵跃已经转头和她的后桌聊了起来，拍桌子拍腿，很是起劲。
池穗神色如常。
506的四位勇士进来了，个个低着头憋笑。
何新荔的椅子从刚才起就没往后挪。反正也不挤，省得进进出出都要说谢谢，人家也麻烦。
这是个和新同桌搭话的好时机，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你们昨晚干什么了”，又觉得这简直是没话找话。
这还用问？当然是熄灯后聊天打牌之类，这个寝室都干过多少次了！
杨粲走进教室，全班都安静下来，自觉读英语。
吕纪把书立在桌子上，双手抱臂，读得一本正经且中气十足，和他平时聊天的那种轻飘飘吊儿郎当的腔调大不一样。
何新荔莫名地想笑，强行压制住扬起来的嘴角。
早读临近尾声，杨粲示意大家安静。
“昨晚是开学第一个夜晚，年级组是很重视这种时间段的纪律的，我想大家也知道。但是昨晚，我们男生506寝室熄灯后还在聊天，听到宿管的脚步声才安静下来，结果宿管发现，3号床没有人……”
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描述的笑容。
“他一张张床去找，原来4号床上挤了两个人，还躲在被子里不承认！”
笑声此起彼伏。
“因为这件事我们扣了2分。506全寝都参与了聊天，且都同意共同承担责任，所以四位，下周一晚饭后实验楼305的卫生归你们一起打扫了。好，准备第一节课吧。”杨粲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英语书，一手拿着水杯，步履潇洒走了出去。
庄生野对着左前方喊：“老吕，这事儿你负责成不成？”
吕纪头也不回：“你寝室长还是我寝室长？你要担起引领我们热爱劳动的重任啊！你是506的希望！”
庄生野锲而不舍：“我考虑退位让贤……”
“别考虑我！”
“下周一我有训练啊！”
“野生，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咱俩在一个球队里？”
“哦对对对。”
何新荔一直默默看课表，此时忽然开口：“那为什么不换个时间呢？”
吕纪侧头对着她：“训练是全队统一的，没法换。”
“不不不，我说的是打扫卫生的时间。”
吕纪歪歪脑袋，“啊，对，聪明。”起身就往外走，何新荔隐约听到他的声音：“杨老师……杨老师……”当真是荡气回肠。
何新荔好歹算是真正意义上和同桌说了话，心情不错。
但是有一点她不太明白。
她怎么就聪明了呢？
~
数学课。
何新荔小学时胡诌过一首小诗：“数学即是罪恶。数学即是恐怖。普天之下，哪里才是没有数学的极乐净土？”
这伟大的作品从她的日记本里滑下来，不幸被当时的班主任看到了，于是何新荔接受了一番语重心长、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试图把她从厌学的泥潭里挖出来的谆谆教诲。当时她深受感动，决心努力攻克数学。
升上高中，她发现曾经的自己真的是太无知太脆弱。
因为高中数学才配得上“罪恶”和“恐怖”两个词！
过去的一年里，大考小考加起来她大约有五次及格，而且都是擦着及格线的。要不是几门文科还过得去，她每次考试都该是倒数第一。
还有什么说的，谢谢数学。
数学老师叫秦若莲，名字婉约，人可是雷厉风行。何新荔是她办公室的常客，知道她脾气其实并不暴躁，但总有点儿怕她。
开学第一节课，照例宣布暑假作业的情况。何新荔的名字是在“优秀”那一栏念到的。这当然不是依照正确率，而是完成度和批改订正的认真度。
她在心里握了握拳。这学期一定要进步啊！
很快她的雄心壮志碎了一地。讲解暑假作业中的疑难题目，何新荔疑惑地看了屏幕很久。
这题她真的做过吗？
没做过，答案抄过——当然是用红笔抄的。
难题她从来不看，没意义，考试压根就做不到这题！
何新荔从标准答案的第一行逐字逐句看起，别人已经在争论第三小题的其他解法了。
徐岁进上来比划了半天，发现不对，挠了几下脑袋，又下去了。
吕纪举手道：“老师我来。”
他晃悠着上台，抄起一个粉笔头，在黑板上边写边讲。
他那刚把第一小题捋清楚的同桌：他在讲啥？
众人恍然大悟：妙啊！
看看，这就是差距。
秦若莲赞许道：“这个方法很好，有条件的同学可以借鉴，很省时间。”
吕纪把粉笔头轻轻一抛，看着它呈抛物线精准地落入粉笔盒，回归原位。
何新荔低声说：“你数学真好。”
“过奖过奖。你觉得这方法怎么样？我无意中发现的。”
“我数学太差，没听懂。”其实她根本就没听。
“没事，下课我给你讲。”
“谢谢，讲第二小题就行了，第三小题……我从来没做过。”
吕纪幅度很大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十分理解。
下课后吕纪果然递过来一个草稿本，题干和前两小题都抄在上面。
他边讲边写，思路很清晰。
第二小题其实就是常规的变形再整合，何新荔在关键一步上卡了很久。经他一讲，茅塞顿开。
“原来是这样，我还半天下不了笔。”
吕纪收起本子。“正常，你可以多背几个模板，一个个往题里套，这样能做得快些，我保证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