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热浪一阵阵扑在皮肤上,何新荔捧着刚买的冰奶茶往教室走。

    前脚踏进门,她又看到熟悉的一幕。

    以韩灵跃为中心的五六个人在她座位周围坐着,这回连池穗的座位上也有人。

    何新荔吸了一口奶茶,转身就走。

    虽说她现在过去请一个人让位完全没有问题,但一群人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能静下心来沉浸于学习她实在是做不到。并且,她也不想强行插入她们的话题。

    这就是她常被评价为“怪僻不合群”的原因之一。

    并且,她现在本就不想学习。

    随便逛逛岂不是比学习有意思多了?

    何新荔一路出了教学区,在小花园一带迈开散漫的步伐。

    高树蝉鸣,菡萏横波,欢笑声隐隐入耳,奶茶的凉意在手上透出轻微的酥麻。

    真是舒畅。

    当然,要是天气不这么热就更好了。

    奶茶的凉意渐渐被热风吞噬,再喝就有些过于甜腻了。

    她轻轻摇着手里的杯子,看看花坛四周摆得有些过于规整的花盆。

    花盆?对了,她今天有卫生轮值,中午有个浇花的任务。韩灵跃是卫委,高一时这个卫生安排还是她的一个朋友转告给何新荔的。

    何新荔快步回去。还好,时间不算晚。她要是逛得把任务抛在脑后也太不负责了。

    在卫生角拿了喷壶,灌满了水,她在去后门的路上被韩灵跃堵住了。

    “你刚才在干什么?”对方的声音还是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冷淡。

    “抱歉,我忘了,现在就去浇。”何新荔举了举喷壶,脸上不自觉地堆起笑容。

    “忘了?”韩灵跃冷笑,“真不知道负责,下不为例。”

    她的神态和腔调让何新荔有点不舒服,但这件事本就是何新荔理亏,于是她也板起脸来说了句“好,我记住了”,韩灵跃让开了路。

    一班的花盆有七八个,有点是学校分配的,有的是学生自己带来的,都放在走廊的木头架子上。

    那里已经站了一个女生,捻着其中一盆花的叶子,眉头微皱。

    有几片叶子已经变得焦黄。

    何新荔轻声道:“不好意思,能让让吗?我要浇水了。”

    那女生说:“我刚才浇过了。这盆是我带来的。”

    何新荔应了一声,去浇别的花盆。

    水声的间隙,她清晰地听到那女生拖得长长的音调:“灵跃——我的花都快枯死啦——亏得我自己给它浇了一年的水——”

    她回教室的时候,正好和韩灵跃几个人碰了个对脸。

    没人看她,但韩灵跃在她身后说:“不是你浇得不好,是某些人呀不负责。再说了,几片叶子枯了,拔了就是,花又没死。”

    何新荔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如果这是在内涵她的话,韩灵跃也太蠢。

    她两周才会轮到一次浇花,负责这件事的人不只她一个,敢情枯了几片叶子也要算到她的账上?

    莫名其妙。

    ~

    语文课讲论述文写法。

    语文老师,外号“老干部”,即将退休,这是他教的最后一届。另有一代号,叫做“陆间海”,是高中第一节地理课之后逐渐流传的。

    “老干部”上课酷爱提问,被提问者必须随叫随起随答,若是站起来干瞪眼,就要等下一位被提问者答完再坐下。

    一班的语文课,从来就没有举手的必要。

    “好,那么论述文最常见的行文结构是什么?路晓薇。”

    “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还有……”

    “好,说最常见的就够了,坐下吧。”

    ……

    “谁来赏析一下这段文字?”

    对于这种主观题,“老干部”都会给学生思考的时间。

    但是对于何新荔之流,这种时间都是用来求神拜佛保佑自己不要被叫到的。

    她的语文其实不错,若是考试,思考和下笔的速度都很迅捷,不拖泥带水。

    但当众回答问题就不行了,尤其是面对着“老干部”那张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国字脸,她每次都要“嗯……这道题……我觉得……”来上半天,才语序混乱地说出答案。

    她低头盯着笔记本,目光快要把那薄薄的纸页烧穿。

    沉默终于结束了。

    “吕纪。”不仅何新荔,大半个班都松了一口气。“你来试试?”

    她左边的男生好像大梦初醒。

    “好的老师。”吕纪站起来的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却透着迷茫。

    何新荔揉着脖子,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好啊,原来是同道中人。

    “老干部”眼看就要发出另叫一人的指令,吕纪突然开口。

    “老师,我觉得这段文字写得非常好。”

    “好在哪里?”

    “首先他是……他是……分论点简明清晰,领起全段;然后用了一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科学家的详例,有高级感,有说服力;还有群例,这排比一整,就特别有韵律感,节奏感;最后还来个名言结尾,收束有力。”吕纪声音里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那么吕同学觉得这段话放在这个总论点下是非常好的吗?”

    吕纪歪头想了想,“我觉得非常好。”

    “老干部”示意他坐下。

    何新荔感觉哪里不大对:“你真的觉得这段特别好?”

    吕纪眨巴了两下眼:“对啊,怎么了?”

    只听“老干部”温和亲切地说:“大家要记住这个反面教材啊。”

    一阵低低的笑声。

    “刚才老师讲了,论述文最忌讳的就是分论点不好。首先这个分论点乍一看很清楚,但是它的意思不就是总论点的后半句吗?这属于把总论点割裂了,只讲一个方面,丢开另一个方面,判卷老师一眼看到,你这作文分就上不去。其次,”他用教鞭指了指那个详例,“这个例子和论点并不贴合,而且也没有解释说明,直接就进入群例了。另外,群例和名言的衔接也略显牵强。这都是大家要注意避免的问题。”

    吕纪一拍腿:“原来如此,失策失策!”声音还挺响亮,又引起一片笑声。

    何新荔忍不住道:“慧眼识文啊。”

    “我可以当成你在夸我吗?”

    “客气了,我本来就在夸你。”

    吕纪神情自然,笑容明朗,完全不像是答错了题的样子。

    而何新荔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只要哪里答得不好,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虽然这根本就算不上丢脸。

    要是她能像吕纪这样就好了。做不到像他这样,起码心理素质得强一点。

    ……

    “谁能依照这些例子把分论点填进去?”

    这个问题的思考量也不小,“老干部”笑眯眯地环顾四周。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我不能”。

    “第一大组最后一排那位低着头的同学,你来回答吧。”

    那是曹业,全班都知道。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或转身或侧身看他。

    高一开学第一天,“老干部”叫的第一个人就是曹业,问题并不难。当时他满面通红地站起来,说“老师我不知道”,声音很轻,语速很慢。“老干部”觉得他是紧张,让他坐下了,又告诉全班无论什么问题都要尽量思考,尽量不要说“不知道”。

    此后,曹业就没被“老干部”叫过。

    曹业呆呆地没什么反应,赵友清拍了拍他,他才缓慢站起,双目直愣愣的,半天不做声。

    “老干部”的语调越发柔和:“不用紧张,把你想到的说出来,错了也没关系。”

    曹业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开口。

    前排的人听不清。男生们开始交头接耳。

    赵友清大声道:“老师,他会的,只是说得太轻了。”

    “老干部”热情鼓励:“说响一点,让所有人都听见。”

    曹业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把声音拔高了:“谦虚是完善自我必备的前提,而自豪是完善自我必然的成果。”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逐渐缩小,音高逐渐降低。

    “好!说得很好!以后要更有自信啊。”“老干部”满脸笑容,曹业用极快的速度坐了下去。

    几个男生的低语和窃笑很快被讲课声压了下去。

    ~

    最后一节自修课,没有多少人在自修。

    这“自修”二字,指的是“愿意留在教室里自修的人自修”。

    不少人去了体育馆。吕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个篮球,用指尖转着,和一群男生呼啦啦地走了。

    王静媛来问何新荔要不要一起去打羽毛球。“我和班长对战寝室长和褚潮,另外还有一组男女混合双打,缺一个人。”

    何新荔婉拒了,她根本就不会打。

    “阿穗有空吗?她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这节课好像要问题目,也没法去了。”

    “那好吧,我再去拉一个人。”

    “玩得开心!”

    王静媛笑嘻嘻地抛给她一个飞吻,蹦蹦跳跳出去了。

    何新荔随手翻看历史书解闷,不时回头看看后面。

    两个座位都空着。

    韩灵跃并没有出教室,就在她的朋友那边嬉笑打闹。

    池穗她可是没找着在哪。

    距离下课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

    池穗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刘海凌乱。

    “新荔,你没出去玩呀?——哎?”她忙乱地翻出一本物理作业本,回头四顾。

    何新荔知道她在找什么,“你同桌在后面。”

    “啊,看到了。都怪秦老师,我上厕所的时候碰见她,给她整理了半天数学名册。”池穗鼓了鼓腮帮子,眼里满是笑意,并没有真的怨气。她是数学课代表,在一节课时间内问同桌一道题也不算急事,做这件事也是该当的。

    池穗去叫韩灵跃,后者和朋友们难分难舍了一会,大步往这里走。

    “你都干吗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抱歉,秦老师叫我去的。你要是没空,下次再说吧。”

    “我什么时候说没空了?现在就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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