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妨先看看再说呢。”段凤春被他这话激怒,脸色一沉。

    “再看也不过如此。”那举人遥遥睨了一眼,“嗯,比这许多俗物稍好上一些。可终究不过是些石头。若是翡翠金玉,才配的上我看一眼。”

    “既然先生不入眼,我就告辞了。”段凤春收拾了东西正要走,门口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许多家丁,他怀抱湖光山色图,手里牵着女儿,一时不免惊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那举人渐渐坐正,眼中精光闪烁,“进了我这院子的东西,什么时候教人拿出去过?”

    段凤春怒道:“难道不是先生说,这是俗物,不肯提款么?”

    那举人则道:“我这宅邸空落,不在意多些俗物点缀。我瞧你女儿也是个好胚子,这样吧,要么你把石画留下,要么你把女儿留下。我也算是抬举你了,你女儿留下,我还要白花银钱把她养大,等她长大了,我还得再贴些银子给她配个好人家。”

    “你女儿相貌不错,我瞧胆子也大,想必日后也大有可为。我必然好好养育她,给她学琴棋书画,等日后我带她到京城去,京中可有不少喜欢这样小女孩儿的,我一定为她选个达官贵人,教你老儿也沾光。”说着说着他更是兴奋起来:“不如,你就把两个都留下罢。”

    “你无耻!”段凤春更是盛怒,却又腾不出手去驳斥他,很快就被一群家丁一拥而上钳制住了。那举人捡起推搡间掉落在地上得那张石画,吹了声口哨,旋即不以为意地把那张湖光山色图放在桌上,看也不看。

    段西乐则走到桌前,把油纸缓缓地展开,轻声问:“先生不喜欢石画?”

    那举人看见她这模样,反而笑了:“先生我喜欢银子,再者,喜欢能换来银子的东西。”

    “先生不是举人么?”她小心翼翼地掸掉画面上的灰尘,秀山丽水,风雅无边。

    那举人笑道:“举人又怎么了,举人。先生我寒窗苦读三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天。女子,你年纪还小,不明白银子是多好的东西。世上再没有比银子更好的了,一切换的来银子的都是好东西。”

    “银子和命,先生更喜欢哪一个呢?”她仰起头,双目盈盈,满面天真,只鼻骨上生就一颗妩媚的小痣,教她在一团孩气中显出一点妖冶。

    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她手中一卷羊皮小刀已经横过他的脖子,擦破了些皮。那举人本来以为一个女娃娃能有什么力气,要把她甩开,脖子上忽然有一阵热热的,是他自己的血。

    段西乐骑在他脖子上,手中小刀抵着他喉咙。实际她刚才顺着桌子爬到他身侧,手中小刀已经准备好了,只待他放松警惕,立马就缠上去。她自幼喜欢奇石,力气比寻常人大上一些,更别提这举人见了血,当即被吓破了胆。

    她也不急着教人放开她父亲,只是在他耳边轻轻道:“你不喜欢石画,平泉醒酒石想必是会喜欢的了。却不知醒酒石正是此物,唯一的差别,只是醒酒石在李德裕手中,而这张画在我手中。”

    “你这样的俗人,确实不配赏玩。”她冷道,“放开我阿爹吧,我也不想你的血染俗了我的手。”

    那举人早已吓破了胆,只有应的,没有敢不应的。如此他父女两个得以囫囵个儿地从举子宅邸中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前走来个白衣白裤的少年。

    十一二岁模样,个子生的到高。仿佛是常年游历,肤色黝黑,但一双眼睛清亮,下颌弧线尖锐,一双凤眼拉的很长,却不显得女气,整个人倒像一支羽箭,凌厉锋锐,教人一见难忘。

    少年问:“在下宋或雍,听闻阁下手中有张石画,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以一观?”

    宋或雍引着他父女两个上了车架,他还没有变声,操着一口川渝口音,张嘴就是一团孩气,但模样却是饱受规训的。段凤春正与那少年攀谈,段西乐只听了一耳朵:“在下益州人士,此番随恩师游历,早就耳闻滇州美名。不想山川风雅,连顽石草木,亦能生出风雅了。”

    她垂下眼,手中紧紧地抱着那幅湖光山色图。

    马车行至城边,人际罕至,房屋亦是破败。从屋里走出来个郎君,三四十岁,衣衫简朴,满面风尘仆仆之气。他欲接过石画,段西乐却不肯,只拿着教他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石画,段西乐亦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只见眉目落拓,却双目炯炯,极有精神。

    他看完这张湖光山色图,更一双眼瞪的仿佛铜铃一般,满是惊叹之色:“块块皆奇,俱绝妙着色山水,层叠远近,笔笔灵异。云皆能活,山如有声,不特五色灿然而已。”

    段凤春听不懂他说话,段西乐却听懂了,亦在心里知道了他是谁。

    他是这时代最著名的旅行家,名唤孟客行。他生年名声不显,死后游记却受尽世人追捧,流传至今。

    他又问:“段兄,这样品质的石画,你家中还有没有了?”

    段凤春忙道:“有,有,我家中还有许多。”

    他大为感慨:“从此丹青一家皆为俗笔,而画苑可废矣。”

    段西乐悄悄摸了摸鼻子,心道这样品质的石画,她家中确实没什么可比拟的。但是父亲业以答应下来,又盛情邀请他去家中看:“石画嘛,我家中有很多,原石毛料也多,先生可以去挑些喜欢的,就当是折合我请先生的墨宝了。”

    孟客行却道:“我的笔墨如何敢在这样的山水之上留名,我自知道有更适合的人选。”

    问到是谁,他却三缄其口不肯说。

    段西乐也不追问,等到天色渐渐晚了,孟客行花钱请邻人做了一桌美餐,又留他父女二人过夜。这也是段西乐来到此世之后难得吃上的一顿肉,许久不吃,竟然还有些吃不大惯。

    入夜之后孟客行还拉着段凤春秉烛夜谈,询问些础石技艺、天工石画之类的东西。段西乐独自坐在院子里看花,有蝴蝶正缠枝,依稀能听到院外溪流经过的响声。不一会儿,宋或雍过来,递了一碟鲜花乳扇给她。

    他迎着她目光,一双眼黑沉,仿佛两颗琉璃珠子:“令尊说,送到我恩师那里的那张石画,是你瞧出来的,是也不是?”

    段西乐接过小碟,慢吞吞地揪起一点送进口中,一股酸气弥漫,教她不由自主地清醒了一点。她先是缄默不语,而后果断道:“不是,是阿爹自己找出来的。”

    她自知自己身怀奇艺,不好被太多人知道的。若是传将出去,引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宋或雍也不点破。他又问:“小娘子,你今年多大了?”

    他撩起衣摆坐在她身边,如此才显出一点生动。段西乐仰起脸看了他一眼,他如今只是少年人已经教人觉得剑眉星目,长大以后恐怕其人如玉,空教掷果盈车。

    段西乐并不想回答他,只是惊怪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怎么能随意询问女子的年纪呢,你这人好没礼貌。”

    因此他笑起来。他垂眸看向段西乐,她脑袋上正绑着两个小小的丫髻,他道:“你才这么大,就已经怕旁人知道你的年纪了?”

    “是啊,女子的年纪向来不好告诉旁人的。”段西乐摇头晃脑地道,“你又不向我请媒下聘,我告诉你做什么。”

    “你才几岁,就懂得这些。”宋或雍很是惊讶,顿时换了一种目光瞧她。明明还是一团稚气,月色落在她半张面颊上,苍白如纸,鼻骨上却生了一颗娇怯怯的小痣。

    娇怯怯的段西乐冷声道:“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脑子笨。”

    宋或雍失笑:“我只是问问,如何又引得你这样联想。”

    “那你得想好了,我家可不准纳妾。”她道。

    宋或雍猝不及防听到她这样讲,竟怔了怔。再回过神时段西乐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裳的尘土。如今她看他才是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转身回房去了。

    制服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古代少年人,还不在话下。

    她阖上眼,却不大睡得着,只在脑子里慢慢的想另外一块毛料的切法,夜色渐浓,她却一夜无眠。

    翌日是宋或雍套了车,载着他们一行人往寺南村去。仍是一日好春光,暖风吹得游人醉。车马颠簸地往山上走,段西乐这才困倦,倚在父亲身侧昏昏欲睡,怀中紧紧抱着那张湖光山色图。

    车架一拐进老太巷,孟客行几乎是从车架上跳下,迫不及待前往段家观赏。看完之后虽觉得都比不上拿去他家的那一张,却也有个别好的,当即就决定要买下来。

    他口中连连道:“如此可堪赏玩,吾必进献于上。”

    他又想说些什么,从院外又传进来一片嘈杂之声。段西乐仰首去看,为首的男人身如铁塔一般,熊腰虎背,正是杨师立。他身后又跟了十来个青壮男子,来势汹汹,登时就叫嚷起来。

    “段凤春,我当你是兄弟,可你明知道是开不出东西的石头,竟然蓄意跟我抬价!”那人斥骂道,“你必然是先得了旁人的指点,这才估计跟我抬价,还假借你女儿的名头欺骗与我!你这恶贼!”

    “今日我非讨回这个公道即可!”

    段凤春当着客人的面,急的脸都红了:“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我并没得到什么人的指点,那不过是娃娃随口一说,我并未教过她什么。”

    “没有人指点?那他是谁?”杨师立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这个生面孔,“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带生人回咱们的村子?你瞧他模样就是有学问的,必然是他教你的!”

    段凤春慌忙道:“怎么会,这是我邀请来看石画的客人。你且看他就是读书人,解石押花,哪里就懂得呢?”

    “看石画,不去础石街,来你家里做甚!”杨师立更是不信,“你又为何相邀!”

    孟客行听不大懂他们的语言,却能看出他们是来寻衅滋事。他操着一口南方官话道:“和气生财,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这样来解决呢,我一并去你们家中看画就是了。”

    杨师立也听不懂他说话,只见他嘴张张合合,只当他是认下了。他只道:“上啊,把这些石画都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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