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这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虽说繁荣有趣，但也充斥着阴谋算计，远不如永沛县这般自由。你与锦来凡事都要多点心。”
“嗯，小五记住了。来到王府的这些天还要多谢夫人的关照。此次进京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但是夫人的大恩大德，小五定是没齿难忘。无论如何小五都会书信与您保持联系，若您有需，小五定当全力帮忙。”
屋内，烛光摇曳，烛台下的曲清影正坐在王夫人身边。
她这次来，是来辞别的。
王夫人握着曲清影的手，温柔地拍了拍，笑着点了点头，“救你不过举手之劳，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约摸着时辰，丫鬟们应该也快回去歇息了，你还是早些去收拾包裹吧，免得让她们看见了，徒加伤感。”
“嗯，那小五先退下了。”
从夫人房里出来之后，原本因为能去京城而喜悦的心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伤感。
走廊上挂着的灯笼伴着风徐徐摆动，这风有点凉，吹得曲清影的心也有点不好受。
自从失去记忆，这里便是她第一个生活的地方。虽说才短短几日，可她还是深深的喜欢上了这里。
转了个方向，她来到了王府庭院，院中的花儿还是那样硕美，充满清雅又显着富态。
她对花草没有过多的研究，这几日与她相伴的那些红的白的黄的粉的，她都叫不上名字来。可它们却也融着她那么点汗水和心血。
院子里没有灯笼，天上也没有明月，虽是漫天辰星，可夜色仍是暗淡。凭着对这里的熟悉，一片漆黑的庭院，她却也能来去自如。
伴着丝丝凉风，曲清影又逛了逛其它地方。直到意识到再不回去收拾包裹，那群丫头们就要下工回屋了，她才疾步回到厢房。
正收拾着，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急切地打开，曲清影不由一怔，这不是还没到就寝的时候吗？回过头却发现开门的竟是婉秋。
婉秋尽力抑制住满心的情绪和急促的呼吸，可终究还是没有逃过曲清影的眼睛。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
“婉秋……”一瞬间，曲清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我是来拿东西的…”婉秋找了个借口，然后假装找起东西来。可当她看到曲清影还未收拾好的包裹时，身子还是不由顿了一顿。
她终究没有忍住，小声问了一句：“你…是要去京城了吗？”
“嗯，明日一早……”
然后又是片刻的沉默，气氛也有点莫名的凝重。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婉秋笑着，可那笑却是硬挤出来的。
曲清影看穿不拆穿，她很理解婉秋现在的心情，因为她现在也和她一样。一边为自己离回家又进一步而感到开心，可另一边，又忍不住为离别而伤感。
婉秋也知道现在的气氛并不太妙，她想让小五走得开心点。悄悄抹去眼中还未滴下的泪水，她笑道：“你明日跟着孙少爷进了京，说不定还真成了曲府小姐呢。”
“婉秋…我还没告诉你，我是和孙少爷去的…”曲清影在心里想着，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其实婉秋进来的时候，曲清影就知道她这是知晓自己明天要走后，急忙跑来求证的。看穿婉秋此时努力想要活跃气氛的心思，她也尽量将伤感咽下，提起一抹笑容，假装得意地说道：“那是，你不是还说我要当皇后吗？”
“何止呢，我还等着你做太后，太皇太后，太太太太后呢。”婉秋脸上的笑意总算深了些。
听她说完，曲清醒佯装生气，撸起袖子上前挠起婉秋的痒痒肉：“你再打趣我，休怪我到时不给你讨交情。”
“哈哈哈…姑奶奶…哈哈哈…我错了姑奶奶…”婉秋受不得这样挠，滚在床上笑着连声求饶。
少女的笑声暂时冲淡了离别的伤感，曲清影收了手，转身将收拾的差不多的包袱一系，胡乱丢在床尾，继续和婉秋谈笑嬉闹。两人都特意避开曲清影明日要离开的话题，只捡着一些开心的俏皮话说。
只是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二天还是来了。
王府门前，停着两辆马车。一辆简朴牢固，载着各种包裹。一辆还算精致大气，孙锦来就坐在上面。
门庭上站着一些人，曲清影正背着包裹，面向他们。
离别的场面她不太喜欢，可夫人却执意要送别一场。
尽管跟自己说好了，今日要让小五开开心心地离开，可婉秋还是忍不住心中的伤感。
这次分别，还不知能否再有重逢的机会。想起这几天与小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婉秋早就忘了原本告诫自己的话，扑在曲清影怀里哭成了泪人。
她的泪水沾湿了曲清影的衣裳，热热的湿湿的、有些滚烫，也灼着曲清影的心，可她不舍得将她推开，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抱成一团，身后的众人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与曲清影熟的、不熟的，都跟着揪起了心，就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格外粘稠。
孙锦来坐在车上，虽然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也没有忍心催促。
王夫人是个特别容易共情之人，看着她们这么难分难舍，也跟着伤感起来，微微抽泣着。王老爷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抚。
“婉秋，要不你跟着小五一同去吧。”王夫人掏出手帕，抹了脸上的泪水说道。她的声调还似以往的温柔，只是声音中夹杂了些哽咽。
“什么？”婉秋这才抬起头，呆愣地转身望向王夫人。
王夫人笑了笑，对她肯定地点点头。
婉秋其实听清了王夫人的话，只是有些不敢置信。说不激动是假的，可转念又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
她生来就是丫鬟命，从小就在王府长大，却能得夫人教导，学习医术，这里就是养育她的家。如今她怎能因为一个才认识几日的好友，就离开自己的家呢？
王夫人知道她的顾虑，唤来吴婆和一位丫鬟，在她们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两人便急急向府里跑去。
王夫人又回头看向婉秋：“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自是不会缺你一个。你母亲与我有恩，我本想再过几日便为你寻桩好的亲事送你出嫁。可现在又觉得，你若能在出阁前去京城见识一番倒也不错。如今你们一起去，彼此之间还能有个照应，我也更放心。”
说着，吴婆拿来了一张纸。
王夫人接过，又递给婉秋：“这是你的身契，拿去之后你便是自由身了。本想替你寻夫后再拿给你的，不过现在拿着也是一样。”
虽然夫人说得有些道理，婉秋心里也想去京城看看，但这样一来，她又舍不得离开王府了。
即使夫人把她的身契还给她，她的感情也还在这儿。与小五难舍难分是一回事，离开王府去过另一番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就这么说走就走，太过突然了，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曲清影当然也希望婉秋能跟她一起，但她并没有开口劝说婉秋的意思。因为她知道王府对婉秋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她对王府有多深的情分，所以无论婉秋是走是留，她都尊重她的决定。
婉秋仍没有表态，正两难间，另一位离开的丫鬟也拿着些包袱回来了。
王夫人接过包袱，和身契一样递给婉秋：“去吧，包袱都给你收拾好了。你还小，不需要一辈子都拘在王府里。之后你跟着小，我也挺放心的。再说了，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你若受什么委屈，王府永远欢迎你。”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夫人就像是给婉秋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她不再踌躇难断，伸出手接过了包袱。
只是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现在又开始淌了。
她抹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向送别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夫人，大家都要照顾好自己，再见。”
而曲清影却没有忍住，像婉秋刚才扑向她那样扑进了王夫人的怀里。淡淡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是舒心且熟悉的，亦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夫人对她的种种已不仅仅是滴水之恩了，她对夫人的感情也不仅仅是感激那么简单。那是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中，只能用这个拥抱来表达。
婉秋也跑上前来一起抱着王夫人，王夫人被她们抱得又是哭又是笑的。但毕竟是长者，她要主持这失控的场面。
“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吧。锦来在车上等得够久了。”她轻轻拍着她们两人的背，温柔地推开这惜别的拥抱。
最后，依依不舍的两人终是离开了。
一路上，离别的伤感迟迟未退，马车上的三个人都沉默无言。望向车外，已经到了那条熟悉的大道上。这是她醒来后第四次来到这儿，只是这次却是第一次坐着马车经过。
大道下面荒岭上密集的树冠随着马车瞬瞬闪去，然后树冠没了，荒岭下的样子只剩一片不知尽头的空地。那空地她去过，是建着那九座坟的地方。
坟的周围和昨天无异，只是坟前似乎多了一个人躺在那里。
有人？
“停车！快停车！”曲清影一声急呼，喊得车夫生生将那速进的马儿勒住。
前行的马突然长鸣一声急急停下，车上的人也跟着往前一倾。
“怎么了？”孙锦来一脸怔愣，不明所以地问道。
可曲清影此时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想也没想就下了车，飞速向那片空地跑去。
“嗯，小五记住了。来到王府的这些天还要多谢夫人的关照。此次进京也不知何时能再回来，但是夫人的大恩大德，小五定是没齿难忘。无论如何小五都会书信与您保持联系，若您有需，小五定当全力帮忙。”
屋内，烛光摇曳，烛台下的曲清影正坐在王夫人身边。
她这次来，是来辞别的。
王夫人握着曲清影的手，温柔地拍了拍，笑着点了点头，“救你不过举手之劳，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约摸着时辰，丫鬟们应该也快回去歇息了，你还是早些去收拾包裹吧，免得让她们看见了，徒加伤感。”
“嗯，那小五先退下了。”
从夫人房里出来之后，原本因为能去京城而喜悦的心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伤感。
走廊上挂着的灯笼伴着风徐徐摆动，这风有点凉，吹得曲清影的心也有点不好受。
自从失去记忆，这里便是她第一个生活的地方。虽说才短短几日，可她还是深深的喜欢上了这里。
转了个方向，她来到了王府庭院，院中的花儿还是那样硕美，充满清雅又显着富态。
她对花草没有过多的研究，这几日与她相伴的那些红的白的黄的粉的，她都叫不上名字来。可它们却也融着她那么点汗水和心血。
院子里没有灯笼，天上也没有明月，虽是漫天辰星，可夜色仍是暗淡。凭着对这里的熟悉，一片漆黑的庭院，她却也能来去自如。
伴着丝丝凉风，曲清影又逛了逛其它地方。直到意识到再不回去收拾包裹，那群丫头们就要下工回屋了，她才疾步回到厢房。
正收拾着，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急切地打开，曲清影不由一怔，这不是还没到就寝的时候吗？回过头却发现开门的竟是婉秋。
婉秋尽力抑制住满心的情绪和急促的呼吸，可终究还是没有逃过曲清影的眼睛。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
“婉秋……”一瞬间，曲清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我是来拿东西的…”婉秋找了个借口，然后假装找起东西来。可当她看到曲清影还未收拾好的包裹时，身子还是不由顿了一顿。
她终究没有忍住，小声问了一句：“你…是要去京城了吗？”
“嗯，明日一早……”
然后又是片刻的沉默，气氛也有点莫名的凝重。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你终于可以回家了。”婉秋笑着，可那笑却是硬挤出来的。
曲清影看穿不拆穿，她很理解婉秋现在的心情，因为她现在也和她一样。一边为自己离回家又进一步而感到开心，可另一边，又忍不住为离别而伤感。
婉秋也知道现在的气氛并不太妙，她想让小五走得开心点。悄悄抹去眼中还未滴下的泪水，她笑道：“你明日跟着孙少爷进了京，说不定还真成了曲府小姐呢。”
“婉秋…我还没告诉你，我是和孙少爷去的…”曲清影在心里想着，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其实婉秋进来的时候，曲清影就知道她这是知晓自己明天要走后，急忙跑来求证的。看穿婉秋此时努力想要活跃气氛的心思，她也尽量将伤感咽下，提起一抹笑容，假装得意地说道：“那是，你不是还说我要当皇后吗？”
“何止呢，我还等着你做太后，太皇太后，太太太太后呢。”婉秋脸上的笑意总算深了些。
听她说完，曲清醒佯装生气，撸起袖子上前挠起婉秋的痒痒肉：“你再打趣我，休怪我到时不给你讨交情。”
“哈哈哈…姑奶奶…哈哈哈…我错了姑奶奶…”婉秋受不得这样挠，滚在床上笑着连声求饶。
少女的笑声暂时冲淡了离别的伤感，曲清影收了手，转身将收拾的差不多的包袱一系，胡乱丢在床尾，继续和婉秋谈笑嬉闹。两人都特意避开曲清影明日要离开的话题，只捡着一些开心的俏皮话说。
只是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二天还是来了。
王府门前，停着两辆马车。一辆简朴牢固，载着各种包裹。一辆还算精致大气，孙锦来就坐在上面。
门庭上站着一些人，曲清影正背着包裹，面向他们。
离别的场面她不太喜欢，可夫人却执意要送别一场。
尽管跟自己说好了，今日要让小五开开心心地离开，可婉秋还是忍不住心中的伤感。
这次分别，还不知能否再有重逢的机会。想起这几天与小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婉秋早就忘了原本告诫自己的话，扑在曲清影怀里哭成了泪人。
她的泪水沾湿了曲清影的衣裳，热热的湿湿的、有些滚烫，也灼着曲清影的心，可她不舍得将她推开，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这样抱成一团，身后的众人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与曲清影熟的、不熟的，都跟着揪起了心，就好像连空气都变得格外粘稠。
孙锦来坐在车上，虽然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也没有忍心催促。
王夫人是个特别容易共情之人，看着她们这么难分难舍，也跟着伤感起来，微微抽泣着。王老爷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拍抚。
“婉秋，要不你跟着小五一同去吧。”王夫人掏出手帕，抹了脸上的泪水说道。她的声调还似以往的温柔，只是声音中夹杂了些哽咽。
“什么？”婉秋这才抬起头，呆愣地转身望向王夫人。
王夫人笑了笑，对她肯定地点点头。
婉秋其实听清了王夫人的话，只是有些不敢置信。说不激动是假的，可转念又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
她生来就是丫鬟命，从小就在王府长大，却能得夫人教导，学习医术，这里就是养育她的家。如今她怎能因为一个才认识几日的好友，就离开自己的家呢？
王夫人知道她的顾虑，唤来吴婆和一位丫鬟，在她们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两人便急急向府里跑去。
王夫人又回头看向婉秋：“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自是不会缺你一个。你母亲与我有恩，我本想再过几日便为你寻桩好的亲事送你出嫁。可现在又觉得，你若能在出阁前去京城见识一番倒也不错。如今你们一起去，彼此之间还能有个照应，我也更放心。”
说着，吴婆拿来了一张纸。
王夫人接过，又递给婉秋：“这是你的身契，拿去之后你便是自由身了。本想替你寻夫后再拿给你的，不过现在拿着也是一样。”
虽然夫人说得有些道理，婉秋心里也想去京城看看，但这样一来，她又舍不得离开王府了。
即使夫人把她的身契还给她，她的感情也还在这儿。与小五难舍难分是一回事，离开王府去过另一番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就这么说走就走，太过突然了，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曲清影当然也希望婉秋能跟她一起，但她并没有开口劝说婉秋的意思。因为她知道王府对婉秋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她对王府有多深的情分，所以无论婉秋是走是留，她都尊重她的决定。
婉秋仍没有表态，正两难间，另一位离开的丫鬟也拿着些包袱回来了。
王夫人接过包袱，和身契一样递给婉秋：“去吧，包袱都给你收拾好了。你还小，不需要一辈子都拘在王府里。之后你跟着小，我也挺放心的。再说了，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你若受什么委屈，王府永远欢迎你。”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夫人就像是给婉秋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她不再踌躇难断，伸出手接过了包袱。
只是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现在又开始淌了。
她抹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向送别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夫人，大家都要照顾好自己，再见。”
而曲清影却没有忍住，像婉秋刚才扑向她那样扑进了王夫人的怀里。淡淡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是舒心且熟悉的，亦是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夫人对她的种种已不仅仅是滴水之恩了，她对夫人的感情也不仅仅是感激那么简单。那是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中，只能用这个拥抱来表达。
婉秋也跑上前来一起抱着王夫人，王夫人被她们抱得又是哭又是笑的。但毕竟是长者，她要主持这失控的场面。
“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吧。锦来在车上等得够久了。”她轻轻拍着她们两人的背，温柔地推开这惜别的拥抱。
最后，依依不舍的两人终是离开了。
一路上，离别的伤感迟迟未退，马车上的三个人都沉默无言。望向车外，已经到了那条熟悉的大道上。这是她醒来后第四次来到这儿，只是这次却是第一次坐着马车经过。
大道下面荒岭上密集的树冠随着马车瞬瞬闪去，然后树冠没了，荒岭下的样子只剩一片不知尽头的空地。那空地她去过，是建着那九座坟的地方。
坟的周围和昨天无异，只是坟前似乎多了一个人躺在那里。
有人？
“停车！快停车！”曲清影一声急呼，喊得车夫生生将那速进的马儿勒住。
前行的马突然长鸣一声急急停下，车上的人也跟着往前一倾。
“怎么了？”孙锦来一脸怔愣，不明所以地问道。
可曲清影此时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想也没想就下了车，飞速向那片空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