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宴后的第二日,叶欢的生活又变回往日的平淡。

    她偶尔抬头看着窗外那颗已经结成如翡翠般剔透果实的梨树,便会想起采蘩楼旁那颗挂着如碎金般娇小花朵的桂花树,记忆中的那场金黄色的“花雨”和昔日采蘩楼的种种便一下子浮上心头。

    其实自上昊天以来,叶欢与怀容便鲜少有一起相处的时间。对于叶欢来说,似乎到目前为止,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缺乏着真实感,即使面前如仙境般瑰丽的湖光瀛海也好像只存在于一场幻景之中,仿佛她一睁眼,眼前这一切就会霎那间消失一般。

    而对于怀容,叶欢的心情同样复杂不已。初遇时的他一袭青衫立于人来人往的街道,虽不曾言过一语,但他目光中藏下的万千情愫却早已扰乱了她的心绪。

    但如今,知道了他真实身份的叶欢心中,却感到难以言喻的惶恐与焦虑。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可以在采蘩楼下为她表演一个又一个小戏法,而如今却是受尽世人敬仰目光的昊天帝君。

    或许正是看出她的抗拒,怀容自叶欢上昊天来,便有意给她一定的空间,让她可以慢慢适应这看似突如其来的生活和情感。只是在叶欢看来,此时怀容的疏离更像是一种回避,让她本就茫然无措的心更为不安。

    看着此时盯着一颗梨树怅然若失的叶欢,小福若有所思片刻,便悄悄吩咐晴霜去那颗梨树下摘几颗梨子回来。须臾,晴霜便抱了一篮子回到殿内。

    小福从中挑了一个递给叶欢,“仙君要尝尝瀛海的梨子吗?虽不比每年朱凤宫进奉的冰秋梨甘甜滋养,但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叶欢闻言便意识到刚刚的自己稍显失态,便立刻回过神来。

    她接过梨子端详一番,只见这颗梨子虽同窗前所见——如翡翠般剔透圆润,但在特定光线下,梨子上竟映出了珊瑚状暗纹,与翠绿的表皮相映成趣,甚为美观。

    叶欢大为惊奇,她抬头惊喜的看向小福,小福微笑着抬手示意她品尝看看。

    虽然有些不忍心下口,但架不住好奇之心,叶欢还是轻轻咬了一口梨子。没想到刚一入口,梨子的清爽甜脆便让叶欢惊的频频点头。

    “这瀛海梨子的特点就是出入口清爽,而后回味清甜,一口便让人有如置身于瀛海的湖光山色中的错觉,还有其表皮的珊瑚状暗纹也正是这瀛海梨子的艳绝之处。虽然瀛海果树甚少,但我倒觉得就只梨子来说,朱凤宫的冰秋梨还不一定比得上这瀛海梨子呢。”

    “呀——”一旁本热情的为叶欢介绍着瀛海梨子的雨岚,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好似想起了什么。

    “说到朱凤宫,我忽然想到明日的红橘宴……帝君本就不常出席朱凤宫的宴饮,这次又带着您,想来届时昊天的各位上神、元君、星君、仙君和各位神官都会赶来赴宴。而且不同于前几日仙君的飞升宴,这红橘宴可谓是昊天中各路仙子女神争奇斗艳的不二场合,所以纫秋姐姐和碧书姐姐才会一大早便去了司仪局为仙君准备最为华丽的锦服。当然,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仙君可以结识昊天的一众女眷,帮助仙君尽快融入昊天世界。我们还有小福姐姐也会全力帮衬仙君的,所以仙君不必过分忧虑。”

    “我不去参加红橘宴。”

    小福话音刚落,叶欢三人便齐齐的转头看向她。

    “嗯?可是你昨天不是也在打点行装吗?你不去红橘宴又要去哪里呢?”晴霜一脸狐疑的问道

    “幽冥。”

    “幽冥?!你竟然要去幽冥?不一直都是灵济元君去吗?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小福摁下了还要提问的晴霜,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家姐偶感风寒,身体抱恙,但这次出使幽冥较为紧迫,兹事体大,帝君便安排我明日随行照顾姐姐。”

    叶欢一脸疑惑的看着此刻神情复杂的晴霜和雨岚,“幽冥?幽冥又是什么?”

    晴霜虽不愿提起这两个字,但为了给叶欢解释,还是正了正色道,“幽冥与昊天乃凡尘世界——也就是仙君原先所在的世界上,所并行存在的诸神世界。昊天世界掌管着凡尘世界中活着的人的事务,而幽冥世界则掌管着凡尘世界死亡的灵魂。咱们昊天世界以“极乐”为世界的本源,所以万事万物都追求这欢乐的一面,就好比朱凤宫的绛渊上神,日日宴饮、夜夜笙歌,虽常常因开不出支来靠向各宫借钱度日,但依然是在追求这“极乐”之境,因此绛渊上神在昊天世界也是一等一被众人尊敬崇拜的存在。但幽冥世界就不一样了……”言及此处,本一脸自豪神情的晴霜转瞬间便换了一副晦气不堪的表情。

    “幽冥世界认为‘极苦’才是世界的本源,所以他们便将人的痛苦、分离、背叛作为美的来源与信仰,甚至死亡也是他们用来追求‘苦’的方式之一。你听听,呸呸呸,真是说出来都晦气。而且,他们还净钻研些旁门左道,我听说他们为了追求‘极苦’,便常有什么幽冥通灵司的神官改换门庭,装扮成凡尘世界的人,做些奸诈的买卖,逼得人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或是干些挑拨离间的缺德事,害得情人远走、朋友背叛。等到这些人被痛苦压的扛不住本打算一死了之,但谁又能想到昔日那些罪魁祸首,因为向凡尘世界传播了他们心中所谓的‘极苦’,此刻正乐呵呵在通灵司等着升官加薪?”

    听到这儿,一旁的雨岚眼神一亮,忽然来了精神,“仙君可知幽冥魔煞——?”

    “幽冥……魔煞?”叶欢摇了摇头。

    雨岚挠挠头:“不应该啊,仙君您不就是冼地人吗,这个魔煞还跟冼国有关呢。”

    小福本在一旁安静的煮茶,听闻雨岚的话,她刚刚举起一只珊瑚彩釉茶壶的手顿了顿,也略显好奇的扭头望向了雨岚。

    雨岚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了一下,看上去十分满意在场各位的反应,便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

    世人皆知,昔日凡尘世界本欲称霸七国的冼国,却在连续两年的大灾后一朝举国倾覆。百万民众无辜丧命,尸首遍野,哀鸿遍地。

    而在此之后,关于冼国这场诡异至极的灾害,坊间流传着诸多传闻,却始终难有定论。

    这场变故不仅仅彻底改变了凡尘世界,更是震惊了整个昊天。昊天本就是掌管凡尘事物,而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人间悲剧,却又无力弥补,令昊天世界一片哗然。先帝君康武急火攻心下猝然长逝,怀容帝君只得临危受命,登基后全力调查冼国一事的真相。而这一查便发现,此事竟与幽冥有所干系。

    幽冥原都帝君从通灵司的亡灵中挑选并炼化了一只魔煞,名为迦梨。此魔煞原以吸食通灵司中亡灵的怨气为生。但随着吸食怨气的增加,迦梨的力量和对更新鲜怨气的欲望也在不断增强,因此通灵司中的亡灵怨气早已无法满足它的需求。

    于是一日,趁原都帝君外出,迦梨偷偷跑掉,不知怎么,它破了幽冥通往凡尘的传送阵,于是便跑到了冼国。到了冼国,这些百姓鲜活生命所蕴含的怨气吸引了迦梨魔煞,也让它彻底大开杀戒。

    它先设下一处阵法,而后将冼国一地的人民引至此处,利用自己强大的怨气使这些普通百姓魂魄出窍,而剩下那些没有被引入阵法的百姓则被迦梨捉住活生生地吞吃。而这些人的鲜血被迦梨引入新的阵法,用于滋养更为新鲜的怨气。

    在迦梨的四处残害下,冼国很快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听说迦梨常年佩戴用人骨制作的项链和耳饰,裸露在外的獠牙上还挂着血污,形容可谓恐怖至极。

    迦梨的失踪和在冼国的暴行很快便被原都帝君知晓,他暴怒之余却也生出掩盖自己擅自炼化魔煞的私心。于是他前往司运星君的瞰运台,动用幽冥上古秘术改变冼国运势,借冼国连年天灾掩盖迦梨魔煞在冼国大开杀戒的事实。

    在这之后,迦梨魔煞便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中。有的人说它被原都帝君捉回幽冥并用十重阵法封印于通灵司的玄铁密牢中;有的人则说由于那次在冼国的暴行,迦梨魔煞的法力甚至已经远超原都帝君,幽冥早已难以将其封印,因此它便时而化为猛兽盘踞于密林中等待迷路之人伺机杀害;时而则化为身着鹅黄色袄裙的骷髅女鬼,在某个阴风阵阵的黑夜雨巷中寻找下一个残害对象……

    当雨岚讲到鹅黄色袄裙的骷髅女鬼时,一旁的晴霜仿佛“福至心灵”,为了给雨岚烘托气氛,她悄悄施了“风起”的术法。待雨岚正巧说到“阴风阵阵”时,一阵阴风忽然从瀛海沧浪殿的某个角落吹起,将殿东侧的小门“啪”的一声吹上,本就空荡的东殿此刻更是一阵诡异与惊悚。

    本就害怕骷髅女鬼的叶欢被这阴风和关门声吓得一声尖叫,她飞速从桌子旁跑回自己的床榻,鞋都没脱就将被子像裹粽子一样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边,小福瞧着这股阴风只是挑了挑眉,便依旧从容不迫的将刚沏好的茶端过来。只是她把茶水放在桌上,便用手指先后轻轻弹了雨岚和晴霜的额头,“讲故事就讲,怎么还在这里装神弄鬼,要是把仙君吓坏了,到时候帝君问责下来我可要第一个告发你。”

    说完,小福将茶递给被吓着的叶欢,无奈的安慰道,“不要光听雨岚乱说,仙君在冼地待了那么久,可曾听说过有什么劳什子的迦梨魔煞?再说帝君可曾有说过冼地之事乃幽冥所为?要是信了这些故事倒才是庸人自扰呢。”

    雨岚捂着被弹的额头一阵讪笑,“不至于不至于,这可都是我们从元玖大人那里听来的,上次仙君飞升宴的时候,我还看他又跟青珣宫的芜忧姐姐还有朱凤宫的文宣姐姐和文荟姐姐讲了些吓人的故事,那些姐姐一个个都吓得花容失色。啧,元玖大人就趁机用花言巧语哄她们!他最坏,告他!”

    元玖作为青丘狐族小公子,平时最是率性风流,凭借着九尾狐家族的优越外表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常年高居昊天世界妇女之友榜首。

    小福本来心存调侃之意,但一听雨岚提到元玖便瞬间满头黑线,“行啊元玖,我说怎么最近他个堂堂司膳神官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搞得他的活天天都是我来干。我还当他是三个月前被瀛海的玉渺仙子拒绝一直情伤难愈,没想到原来是拿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四处调戏美女。呵,真不愧是狐族的小公子。等他下次回来,我就让帝君发配他去剁辣椒!”小福想到每次剁辣椒时自己被熏的泪眼婆娑的模样,更是气得牙痒痒。

    难得看到平日里不动声色的小福有这么大反应,晴霜雨岚二人彼此对了个眼色,便默契的拿起茶杯,一边噤声低头喝茶,一边在心中为尚不知发生什么的元玖默默祈祷。

    一旁裹在被子里的叶欢听了半天才闷声问道,“可是得罪元玖是不是就没人管饭了?”

    “噗——”晴霜刚入口的茶水一口喷出,“哈哈哈哈仙君可真是率性自然,司膳神官可不就是管饭的吗。”

    小福并没有深究叶欢的用词,她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道,“那我可能已经升官了。”

    第二日一早,小福便起身梳洗并再次检查行装,但当她的手拂过包中一物时却瞬间定住,她的指尖轻轻触及,似是一张纸条……

    小福眼光微闪,她指尖顿了顿,便将那张纸条抽出。

    然而纸条上的字却令小福大感意外:“小福姐姐,此行诸事顺遂,等你归来。”

    落款的“小欢”二字极为潦草,似是极为仓促的状态下写完,并偷偷塞到小福的行装中。

    “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朱凤宫的路上了吧……”

    小福将纸条轻轻握在手中,抬头凝眸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瀛海。

    “诸事顺遂,小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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