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我的行踪,必然也该知道你家的那个姑娘回来了吧。”

    俞先生看向春蘩,面前的这个女子似乎让他又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春蘩眼中闪过一瞬的迟疑,随后道:“是,我猜到她会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俞先生笑道:“也不知道她此行目的何在,听说她似乎是瞒着怀容偷偷跑出来的,但怀容知道后好像也并没有生气。不过我在长乐宫的线人告诉我,她此行还带着一个小神官,而且这个小神官前不久刚刚去过一趟幽冥。”

    “哦?普通的小神官怎么能随意去幽冥?那人什么来历?”

    “是灵济元君的妹妹,章莪山毕方族的族长之女,听说是灵济元君身体抱恙让她妹妹随行照顾。”

    “灵济元君?”春蘩心下沉吟,“我记得悯存被囚就是昊天灵济元君出使当日。”

    “正是,虽然我的线人说这个小神官平日里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她前脚目睹了悯存被囚,后脚又瞒着怀容下凡,总让我觉得她似乎没那么简单。”

    春蘩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会派人暗中盯着她们。”

    “怎么,我还以为你把她们带到身边。”

    春蘩果断地道:“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是什么身份,如今的裕王宫中还有不少当年冼王宫的旧人,如果让宫里的人察觉出什么,岂不是害了她。”

    俞先生笑道:“你这人,心硬起来刀枪不入,心软起来又这般慈爱,看来,你是当真喜爱你的这个养女。”

    春蘩道:“无他,算是我对她姐姐的愧疚和敬重罢了,我会去看看她的,不过不是现在。”

    且不说国师府内春蘩与俞先生如何规划北上寻神器之钥之事,且说这郊外的槭山兰泽,彼时正值夏季,水草丰盛,溪边石缝中长满了野兰,幽香旷远,清凉异常。叶欢跑来溪边,看着清泠泠的溪水忍不住鞠了一捧洗了把脸。

    “呀,好凉快!”

    小福笑着看着叶欢,道:“怎么样,出来散心,有没有感觉好受一点。”

    叶欢低下头去,看着潺潺溪水自眼前汨汨流过,想伸手抓住却根本无法扼住水流,道:“从前我在采蘩楼时,春天花朝节,采珠夫人经常带我们来兰泽春游。我这个人想来好吃懒做,遇到这种游戏一般都是第一个认输到旁边休息去了,多少姐妹告诉我我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学个傍身的技艺为以后着想了,只有采珠夫人愿意包容我,从来不催我学什么做什么,只是随着我的心意,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就好。”

    “人无责任,则无重担。但多少人虽然喜欢逃避、不愿劳心费力担责,却终究也要在各种他们意识不到的枷锁之下过活一生。譬如杀人远遁、欠债不还,就算能逃过追责,也要一生担惊受怕,虽然表面上未被牢狱困住,内心也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小福停下来,顿了一顿,眼睛似乎在眺望着远处什么不可捉摸的东西:“所有人都向往绝对的自由,我想,采珠夫人也是其中之一,虽然她自己无法逃避,但她希望你过得轻松自在。她如果知道你从自己不喜欢的生活中逃了出来,我敢肯定,她也是开心的。”

    叶欢道:“小福姐姐,我想去找采珠夫人和其他姐妹,不管生死,我要再见她们一面。我们凡人终究是与你们神仙不同,命数有尽,岁月有终,每一次的离别都有可能是永别。上次我离开,走得过于仓促,也根本没想到世事多变,这一次,我要给她们所有人一个郑重的道别,哪怕相隔阴阳。”

    “可你当如何见她们?”小福反问道,“既无追踪之术,又无招魂之法,茫茫碧落黄泉,当何处寻找。就算找到了,如若她们在国师的牢狱中你当如何搭救?”

    叶欢被小福的几句问得无话可说。

    小福叹道:“世间焉得两全法,自由只救得了自己,哪里救得了别人。再加上虽然人都向往自由,可生长于世间,人与人的羁绊本身就是束缚。”

    小福一番话把叶欢听得目瞪口呆,突然扑通一声,什么物什从头顶的树上掉到了叶欢面前的水里。叶欢定睛一看,竟是一条小草蛇。叶欢吓得大叫一声,忙将手从水中抽出,向后跳了一大步。

    小福也一惊,忙向后扶住差点摔倒的叶欢,一边问叶欢有没有被咬伤,一边侧目向树上一瞄,手中一道真气凝聚向树冠上打去。

    一个人从树上摔了下来,摔在地上满身草叶泥水,狼狈不堪。

    正值夏季,这树枝叶繁茂非常,藏住一个人竟然都没被发现。小福心中一边后怕,一边也恼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简单安顿下叶欢,小福上前查看树上摔下来的人。那人似乎以为小福要来揍他,忙扬起脸道:“别打别打,是我!”

    小福和叶欢都愣住了,这张脸有些熟悉,但又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谁。

    还是叶欢在记忆中搜刮半天,突然惊讶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你你……你莫非是云屿元君?”

    小福自诩情绪稳定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还是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又有些好笑——面前这个布衣草鞋、狼狈不堪的偷听者竟然是那个不可一世、怼遍昊天无敌手的云屿元君。

    小福上前一边道一声得罪,一边抓起云屿的手腕,为他把脉。一番探查,竟是神力被封,封印其的力量更是十分霸道,小福一思忖便知道了是谁。

    叶欢看到云屿这个狼狈样子,竟然生出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云屿跟前,哈哈大笑道:“我说云屿元君,前两天还高高在上,怎么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

    云屿虽然已经有千百岁的年纪,但在神仙中也还算个少年,哪里受得了叶欢的这般奚落,咬牙切齿地道:“还不是你的好夫君、我的好姐夫,定是你向他告了我的状,怪我在红橘宴上对你出言不逊,竟然封了我的神力,要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能解开!”

    叶欢想到自己红橘宴后回到长乐宫时,怀容一下就猜到云屿惹她不快了,便撇了撇嘴,道:“我才不会特意跑到帝君面前告你的状,你这种人我以前见多了,看起来就是那种会到酒楼吃霸王餐的小少爷。”

    小福并不完全清楚两人之前的过节,如今看到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的劲儿,也猜出了个大概。小福又回想到今天一路上发生的事,打断二人的吵嘴,问道:“元君是今天一早就跟着我们了吗?”

    云屿住了口,毕竟是玄寒宫嗣子,鬼鬼祟祟地跟踪别人一路被戳穿还是十分羞赧,低头道:“是。”

    “那看来,今天路上的惊马、时不时砸来的小石块、追上来要饭的小乞丐、被搞的泥泞不堪的道路,以及刚才的草蛇,都是您的手笔咯?”

    云屿像个捣蛋后被发现教训的小孩,又心虚又不愿承认,瘪了瘪嘴一声不吭。

    叶欢眼睛瞪得溜圆,又好气又好笑,仗着云屿现在没了神力,叶欢蹲下身来揪住云屿的耳朵道:“好你个云屿,亏你还是个神仙呢,怎么报复起来像个八岁小孩一样,我说这一路上怎么这么多倒霉事,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小福内心表示赞同,表面上忍住笑意,问道:“不知元君到凡尘来所为何事,又为何会出现在这裕国都城……”小福顿了顿,继续问道,“……烟花柳巷?”

    叶欢也反应过来,忙又揪了揪云屿的耳朵,道:“快说,为什么?”

    “啊呀啊呀你先松开先松开,我说。”

    叶欢松开云屿的耳朵,云屿耳朵上生生落下一个红印,疼得揉了半天。小福心中窃笑,看得出来叶欢这口气憋了很久了。

    “还不是因为你,红橘宴那日,再加上后来帝君封我神力,我想着我若是到凡间翻出你的老底儿,再回到昊天闹个人众皆知,看你还有没有那个厚脸皮占着君后之位。”

    叶欢气不打一处来,又揪起他的耳朵,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神力都没了还想着整我,告诉你个坏消息,我不打算当你们那个破君后了,谁稀罕谁去吧。”

    云屿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忘嘴上逞强:“那你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一芥风尘之辈,也敢觊觎我姐姐的东西。我告诉你,我早已经抓到了跟你一家的姑娘,只要她帮我写出你的生平事迹,我就可以让昊天上人手一份,让大家都认清你是个什么人!”

    叶欢愣了一下:“跟我一家的姑娘?采蘩楼的姑娘吗?是谁?”

    云屿见叶欢似乎十分感兴趣,哼了一声道:“当然,那丫头叫赫斐,你认识的吧。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何会出现在采蘩楼附近……”

    云屿突然哽住了,用手一锤脑袋,道:“坏了,今天光顾着跟踪你,都忘了我出来是干什么的了。”

    云屿挣脱了叶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扫了一眼小福,没好气地道:“喂,你可知道凡间的牛马车什么价钱,为本君带路,本君要去买一驾。”

    小福挠了挠头:“怎么又要买牛马车?”

    云屿清了清嗓子,看似骄傲的神情中透露着一丝心虚:“我暂时不打算回昊天去,所以让采蘩楼的那个丫头当了我的贴身侍婢,这裕国实在无趣,我打算带她北上黎国,自然需要购置车马。”

    云屿一边自说自话,小福和叶欢一边小声嘀咕。

    “不是不打算回昊天,而是神力被封本来也回不去吧……”

    “还购置车马,看他那个样子不像能买得起的……”

    “喂!你们在嘀咕什么?”

    叶欢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正好也在找采蘩楼的人,赫斐我当然认识,不如我们带你去买车马,你带我去见见赫斐。”

    云屿瞥了瞥两人,想到自己确实不太会在凡间买卖东西,前几日买墨都被人摆了一道,索性答应了下来。

    “成交。”

章节目录

负欢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三不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三不之并收藏负欢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