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里外龙光寺的钟响了二更,王伯劳和丹娃也酒足饭饱。二人出门看了看天,黑沉沉的。王伯劳绕到屋后,牵来两匹马,说道:“你骑这个”,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丹娃,又将一件旧长衫扔给他,说道:“穿上,夜里有风。”

    丹娃穿上长衫,从牛背上拿起沾满粪水的长衫,取出迷香、火刀和火石揣在怀里。二人上了马,直奔岐山。

    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风氏娘家村口。二人下了官道,进了一片林子,将马栓了起来。走出林子,来到一处人家的后院。“嘘”,丹娃伸手指了指这处院子。

    这座小院没有墙,只用树枝围了圈藩篱,中间有一处牵牛进出的活口。丹娃推开活口,二人悄没声地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头牛在地上安静地卧着,嘴里咀嚼着草。

    丹娃伏在西面窗根下听了听,使小指沾了点唾沫,在纸窗上轻轻旋了个洞,将耳朵贴在洞上。少许,伏下身子,从怀里摸出迷香和打火的家伙。借着微弱的光,他见那香比先前粗了些,色也暗了些,还有些软,凑到鼻子前一闻,一股子怪味,心道:“糟了,定是被牛粪水泡胀了,菩萨保佑,千万别点不着!”他引燃了干草,点了几下,果然,怎么点也点不着。他将干草递给王伯劳,自己使手挡着风,费了半天劲才将香头一点点烧红了,便对着洞口,使嘴往里吹烟。

    待香燃尽了,王伯劳从靴子里拨出短刀,伸进门缝,顶住门杠挪了几下,使手一推,门呀的一声开了,一股呛鼻的味飘了出来。王伯劳皱了皱鼻子,问道:“味咋这么怪,一股子雄黄气?”

    丹娃嘿嘿笑了,道:“哪来的雄黄?沾了些牛粪,那是牛黄。”

    二人放了会烟才进门,丹娃把门合上,走到桌前,打着火石,点上油灯,端起油碗说道:“把墙根的水缸挪开,银子就在下面。”

    忽然,床上的人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啥味?呛死个人么!……咳……谁?……啊!丹娃,你个狗贼,敢来偷我家!咳……”

    丹娃登时呆若木鸡,手哆哆嗦嗦地连油碗都端不稳了。

    风氏爹娘高声唤道:“咳……快来人!咳……抓贼!咳……”

    王伯劳三两步冲到床前,一手捂住老汉的嘴,另一手用力将刀戳进老汉的脖子。身旁的老婆子啊的一声尖叫,王伯劳拔出刀,又蹿上床,扑哧一刀又刺进老婆子的脖子,屋里一下安静了。

    王伯劳跳下床,吹灭丹娃手上的油灯,走到窗前侧起耳朵。外面呼呼的刮着风,邻舍都在一箭地以外,啥动静也没有。

    二人又点着油灯,走到墙角一看,水缸已经挪开了,地下有个洞。伸手进去一探,空空如也!二人大惊,像没头苍蝇一般在屋里乱翻起来。

    王伯劳掀起床上的被子,见老婆子的枕边有个包袱,使手一摸,乐了,道:“有了!”四只手兴奋的解开一看,只有五百两。二人不死心,又乱寻一气,连风氏住的小屋也翻了个遍,啥也没寻到。王伯劳把包袱系在背上,道:“不早了,该走了!”

    丹娃失望的吹熄了油灯。二人出了屋子,王伯劳合上后门,走到牛跟前,一刀挑断系铃的绳子,将牛铃揣在怀里。解开缰绳,牵着牛出了后院。他先骑着马往南走了一段,将牛牵下鲁班沟,又用头巾把牛眼蒙上,才回到路上,上了马掉头往北边的官道走。

    回去的路上,丹娃眉头紧皱,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一千两,为何成了五百两?想着自己从风氏仰视的富家公子,一下子又变回了满身牛粪的乞丐,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先前,他从严家林子出来时穿得少,受了些寒气;在王伯劳家吃了一大盘生牛肉,一直吃稀粥咸菜的肠胃被顶着了,先是胀得慌,这会儿又隐隐做痛,一路上脸色阴沉。

    王伯劳虽说不是头一次杀人,但这二人跟自己无怨无仇,心里也觉得愧疚,寻思着:“那香的味道怪怪的,一股子雄黄味,不仅没有把人麻倒,反倒把人呛醒了,这是为何?”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二人走到麻叶沟,天上开始掉雨点。丹娃肚子痛得受不了,匆匆下了道,把马栓在树上,解了裤子一阵狂泻,边琢磨着王伯劳身上那五百两银子,思量道:“没有五百两,有一半也行,好歹能做个生意,说不定三五年也能变成五百辆。”脸色便好多了。

    泻毕,他一身轻松,揪了片树叶刮了刮腚眼,系上了裤子。王伯劳见丹娃完事,讨好的解开马缰绳递过去,丹娃不接,道:“就到扶风了,要不现在就分了罢。”

    王伯劳一楞,问道:“分啥?”

    丹娃若无其事地说:“分咱俩那五百两银子”。

    王伯劳道:“那五百两是我的”。

    丹娃说道:“是咱两人的”。

    王伯劳说道:“是你说的一人五百两,我只拿了我的五百两。”

    丹娃说道:“我不管,说好的平分。”说罢,一下子揪住王伯劳的前襟,一手绕到他背后往下扯包袱。

    王伯劳想躲,可背上的包袱足足有三十多斤,身子不便,还是被丹娃拽住了。他将手绕到身后,想扳开丹娃的胳膊。丹娃并不撒手,反而顺势又绕到他后面,用力往下扯包袱。待王伯劳转过身,丹娃又绕到他后面……

    二人转过去,绕过来,眼看包袱就要扯散了,王伯劳无奈地说道:“好,好,你放手,我分。”

    丹娃放了手,眼睛紧紧盯着王伯劳的手。

    王伯劳把包袱放到地上,使手护着,并不解开。他拔开丹娃伸过来的手,道:“好兄弟,我求求你,这五百两是救我阿爸和阿弟的,那边的头人让我拿钱去赎,算你借给我的,回来我加倍还你,行吗?”

    丹娃道:“河渭山高水险,我咋知道你能不能活着回来,现在就得分,最多借给你五十两。”王伯劳带着哭腔恳求道:“要不我先给你五十两,再给你一匹马,我回来再给你当牛做马,行不行?”

    丹娃一口回绝:“不行!”王伯劳脸色一变,咬着牙说道:“我要是不给呢”?

    丹娃说道:“那我就抢,抢不过就告官,你杀了两人,是死罪,我大不了陪你死,看你阿爸谁人救,看你阿妈谁人给养老送终!”

    丹娃的话激怒了王伯劳,他一下子把丹娃扑倒,压在身下。

    丹娃见他目露凶光,情知不妙,一只手拼命往上推他的身子,另一只手在身边摸索到一快石头,用力向王伯劳头上拍去,王伯劳忙松开丹娃的脖子,两手紧紧攥住丹娃拿石头的手,丹娃乘机大喊“杀人啦!……救命呀!……”王伯劳心里一阵紧张,用力夺下丹娃手里的石头,狠命朝他脸上砸去,一下……两下……一连砸了十多下才停下来。

    见丹娃嘴里没声了,王伯劳松开了手里的石头,喘着粗气,无力的瘫倒在地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脑袋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啥。他仿佛看到那三个死人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有的对着他狞笑,有的对着他哭喊……他闭上眼、偏过头,强使自己不理会这些人,可他们又凑到他的脸前,对着他哭,对着他笑。他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啊……啊……”放声大叫起来,起身向这些鬼挥拳打去,边喊道:“我不想杀人!可我得救我阿爸,求求你们放过我罢……”

    此时,他听到北边依稀有马的嘶鸣声。扭脸一看,官道上有一队火把朝这边疾驰而来。他忙把丹娃的尸身拖到河边,推到水里,拾起地下的包袱系到背上,攥着另一匹马的缰绳,上了自己的马,顺着河沟往南奔。

    后面的火把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人的喊叫声了,他用力拍打马的屁股,让它快点跑。

    那麻叶沟是两个塬中间夹着的一条小河沟,河道忽宽忽窄。起初,两匹马并排着跑。过了一会,河滩变窄,他就把另一匹马的缰绳松了,让它跟在后面。跑着跑着,前面河面骤然变宽,没了河滩,他的马顺着地势一纵上了西面的塬,后面那匹马没刹住,一下子冲进河里。好在这片河面变宽了,水却比别处浅,那匹马在河里半蹚半浮了不到一里地,一跃上了东面的塬。

    王伯劳上了塬,在灌木丛里疾驰了一会,发觉后面的马没跟上,便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那是匹纯种的胡马,在关中值四十多两银子,他很是心疼,想返回去寻。这时,后面的火把也从河沟上了塬,往这边飞驰而来。他想想背上的五百两银子,害怕被铺兵捕去耽误了救父大事,便头也不回的往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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