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林昨夜去相会的于美玉,是扶风于家村人氏。她爹娘看中了白家庄白俊岐家的钱财,和牙婆哄着美玉嫁给了白俊岐的长子白春来。没料想,美玉过门后,那白春来常以经商为名不在家,一走就是几个月。美玉见白春来根本没有账本,出门也不带家仆,知道他外面有相好的,心中怨恨不已,哀叹自家命苦。她长年独守空房,无处打发寂寞,便带个丫鬟四处跟会瞧热闹。公婆知白春来外面的丑事,自觉理亏,也不好拦着。
一日,美玉逛扶风法门寺古会,恰逢林家戏班唱梆子戏《非烟》。这出戏说的是咸通年间,一个名唤非烟的女子,受牙婆欺哄,嫁给河南府功曹参军武公业,被丈夫冷落,独守空房,与邻居才子赵象相爱,被丈夫折磨致死的故事。扮公子赵象的董林着唐巾、白袍、净袜、皂靴一亮相,众人高声叫好。当赵公子吟道:“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美玉虽未读过书,却好似听懂了戏文的意思,心头微微一颤。再闻“绿暗红藏起暝烟,独将幽恨小庭前,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不禁触景生情,顾影自怜。那赵公子再唱道:“绿惨双娥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拟谁?”她一下子觉得冥冥中似乎与此人有某种情孽。自此,她迷上了这出戏,到处追着林家班瞧“赵公子”。有时在自己屋里,便把自己当做非烟,想像着“赵公子”就在面前,情不自禁地吟着戏词,含情脉脉舞着长袖,不知不觉香泪两行……。
从此,赵公子成了她的心病,醒时思,睡时念,想着这辈子能跟赵公子倾倾我我一日,死了也值了。
美玉的丫鬟是娘家带来的贴心人儿,痛恨白春来薄情。见小姐为了董林魂不守舍,衣带渐宽,心疼不已。有次瞧戏时,她大着胆子硬拉着美玉到台后去瞧她日思夜想的人。美玉见了董林,满面绯红,心头狂跳,羞的不敢开口,匆匆拿出个香罗帕塞给他。董林见美玉身着杏黄衫、绿萝裙,白皙柔弱,似曾相识,心中也莫名一动。他接过香罗帕,却无物回赠,一着急,扯下自己汗渍渍的头巾递给美玉。美玉嫣然一笑,含羞藏入袖中。下回,美玉又亲手锈了个荷包给了董林。一来二去,二人约定每月的二十六夜里到美玉家相会。
那白俊岐家是村里的上户,祖上老宅是个窄长条的三进院子,院里的房都是“半边盖”,院墙高两丈。按说,这么高的墙,别说人,鸟都飞不进来!要怨就怨白家自己!原先,老白和夫人住在前院,美玉和丫环住在中院,家仆住两个院子的厢房,后院是个牛马院。白春来成亲后,爹娘见他成天不着家,私下里不知数落了多少回,白春来根本不听,每次包袱不瘪不回,没几天就又出门,给爹娘连招呼都不打。白春来姐姐已出嫁,就这么一个儿,打又舍不得,说又不听,只能自己叹气,思想着:“儿子管不了,媳妇又总出门跟会,这样下去早晚要生出事来。”便在院子的外面接着东墙加盖了一个更大的牛马院,将原先后院的牲口棚平了,种了花草,挖了水塘,架了秋千,想着儿媳有了解闷的去处,就不想着出门跟会了。偏偏此时,白俊岐吝啬的毛病又犯了,想着牛马院又不在主院,没有必要费那么多砖把墙砌得跟主院那么高,便只比照普通人家的马棚,砌了七尺高的墙,里外两个院子开了个小门相通,这就为董林留了条路。白俊岐心疼灯油,又恐失了火烛,平日一更时便带家仆巡院,锁上大小院门,各房就都将灯熄了。每月二十六夜里二更后,董林就从马院翻墙进来。若小门虚掩着,就是美玉男人不在家,董林就到窗根下唤美玉,美玉来开草堂的后门引他进屋。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过了一年,除了美玉娘家丫鬟,无人知晓。
三月二十六那晚,白春来不是在家么,小门怎么会开着?
是白春来有意开的!
有一日,白春来到牛马院牵马出门。那马夫是个嘴碎的人,给白春来讲了个笑话,说自己年龄大了,整日迷迷糊糊。有一晚梦见小门开了,牛都跑进了后院,把园子的花全糟蹋了,早上他醒了后披衣出去看,牛还在槽里,小门也从里面插得好好的,连声赞叹这梦跟真的一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白春来对美玉顿生怀疑,他早就想把美玉给休了,自己好在外头随着性子浪,就动了个心眼,夜里等美玉躺下后,悄悄起身把小门的门栓打开。果然,这晚有人弹窗子,还唤美玉的小名。白春来提着剑怒气冲冲地出来,刚好看到一个人影蹿出小门,从牛马院的墙头一闪不见了。立时大呼小叫,要带家仆出门追。白家爹娘觉得丢人,又想着贼在暗处,便死死拉住春来,说啥也不放他出门。白春来回屋就逼问美玉。美玉任他咋说,兀自紧闭双唇。白春来一怒之下,把房中的物摔地摔、砸地砸,还动手打了美玉。春来的爹娘听到声响来劝,美玉一言不发,抱着铺盖到了东厢房。
次日早上下雨,全家都懒散地窝在屋里。白春来闹腾了大半宿,一直睡到日头到正南。晌午饭时,白夫人见美玉没有动静,不放心,让丫鬟敲门,没人应。白夫人亲自叫门,也没人应。用力推门,门从里面栓着,暗叫不好,忙唤白春来。白春来几脚把门踹开,见美玉悬根衣带挂在梁上,慌忙把人解下,使人去唤郎中。美玉的丫鬟忙立时赶往娘家报信。
郎中前脚到了白家,报信的丫鬟后脚也到了于家。于家立时招呼族人往白家赶。郎中撂了句“料理后事罢!”便走了。白家一伙人慌得团团转。白俊岐见白春来还楞着,骂道:“你个惹事精,还不快去请耆长。”白春来忙到马棚牵马,白俊岐跟着也到了马棚,他得去请族长和里正。马夫刚给白春来的马装上嚼子,见白俊岐来,就先给他备马。白春来等不及套鞍,抄起个马鞭就走了,白俊岐后脚也出了门。
白春来出了马棚,沿着院墙刚拐到自家正门的道上,美玉爹和美玉的弟弟于福从西面赶到。于福大喊:“偿命来!”挥着马鞭冲过来。白春来低头躲闪,掉转马头往南边田里的小道逃,于福紧追不舍。白俊岐担心儿吃亏,吩咐家仆去请族长和里正,自己骑马跟在后面,高声喊:“于福,不敢胡来!”
白春来仓皇逃到小道的尽头,又往西朝着麻叶沟的便桥跑,耆长家就在桥西。他一路死命鞭打马,屁股下没马鞍,颠的生疼。于福在白春来后面一路叫骂,白俊岐在于福的后面,不住的叫于福停下……
那麻叶沟是两个塬之间的一道小水沟,河道约两丈宽,打了木桩,架了半人宽的便桥,平日水只到小腿肚子。这日正值谷雨,凌晨一直下雨,上游发了山洪,河道涨得没过了人头,黄色泥水发着巨大的声响翻滚而下。白春来刚上便桥,抬头看见美玉娘和十几个手执木棒的本族汉子也将到对岸。慌乱中,忘了自己还在桥上,死命勒马回头,马头一下被扽得上扬,两个前蹄高高腾空,两只后蹄原地转了半圈,前半身被强行扭得横了过来。那便桥只有半人多宽,根本容不下整个马身横在桥面,马的前半身落下时便扑通一声扎进了河里,白春来也一头栽进了水中,立时不见了。
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
白俊岐顾不上马,慌忙沿着东岸寻人。于族汉子在桥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说道:“活该。”美玉娘说道:“赶紧把马拉起,咱还要过桥呢。”于族汉子七手八脚把马身子拽上来,马立起身抖抖水,跑下了桥。于家一众人浩浩荡荡过了桥,美玉娘骑在驴上,还没忘往河里呸了一口……
一日,美玉逛扶风法门寺古会,恰逢林家戏班唱梆子戏《非烟》。这出戏说的是咸通年间,一个名唤非烟的女子,受牙婆欺哄,嫁给河南府功曹参军武公业,被丈夫冷落,独守空房,与邻居才子赵象相爱,被丈夫折磨致死的故事。扮公子赵象的董林着唐巾、白袍、净袜、皂靴一亮相,众人高声叫好。当赵公子吟道:“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美玉虽未读过书,却好似听懂了戏文的意思,心头微微一颤。再闻“绿暗红藏起暝烟,独将幽恨小庭前,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不禁触景生情,顾影自怜。那赵公子再唱道:“绿惨双娥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拟谁?”她一下子觉得冥冥中似乎与此人有某种情孽。自此,她迷上了这出戏,到处追着林家班瞧“赵公子”。有时在自己屋里,便把自己当做非烟,想像着“赵公子”就在面前,情不自禁地吟着戏词,含情脉脉舞着长袖,不知不觉香泪两行……。
从此,赵公子成了她的心病,醒时思,睡时念,想着这辈子能跟赵公子倾倾我我一日,死了也值了。
美玉的丫鬟是娘家带来的贴心人儿,痛恨白春来薄情。见小姐为了董林魂不守舍,衣带渐宽,心疼不已。有次瞧戏时,她大着胆子硬拉着美玉到台后去瞧她日思夜想的人。美玉见了董林,满面绯红,心头狂跳,羞的不敢开口,匆匆拿出个香罗帕塞给他。董林见美玉身着杏黄衫、绿萝裙,白皙柔弱,似曾相识,心中也莫名一动。他接过香罗帕,却无物回赠,一着急,扯下自己汗渍渍的头巾递给美玉。美玉嫣然一笑,含羞藏入袖中。下回,美玉又亲手锈了个荷包给了董林。一来二去,二人约定每月的二十六夜里到美玉家相会。
那白俊岐家是村里的上户,祖上老宅是个窄长条的三进院子,院里的房都是“半边盖”,院墙高两丈。按说,这么高的墙,别说人,鸟都飞不进来!要怨就怨白家自己!原先,老白和夫人住在前院,美玉和丫环住在中院,家仆住两个院子的厢房,后院是个牛马院。白春来成亲后,爹娘见他成天不着家,私下里不知数落了多少回,白春来根本不听,每次包袱不瘪不回,没几天就又出门,给爹娘连招呼都不打。白春来姐姐已出嫁,就这么一个儿,打又舍不得,说又不听,只能自己叹气,思想着:“儿子管不了,媳妇又总出门跟会,这样下去早晚要生出事来。”便在院子的外面接着东墙加盖了一个更大的牛马院,将原先后院的牲口棚平了,种了花草,挖了水塘,架了秋千,想着儿媳有了解闷的去处,就不想着出门跟会了。偏偏此时,白俊岐吝啬的毛病又犯了,想着牛马院又不在主院,没有必要费那么多砖把墙砌得跟主院那么高,便只比照普通人家的马棚,砌了七尺高的墙,里外两个院子开了个小门相通,这就为董林留了条路。白俊岐心疼灯油,又恐失了火烛,平日一更时便带家仆巡院,锁上大小院门,各房就都将灯熄了。每月二十六夜里二更后,董林就从马院翻墙进来。若小门虚掩着,就是美玉男人不在家,董林就到窗根下唤美玉,美玉来开草堂的后门引他进屋。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过了一年,除了美玉娘家丫鬟,无人知晓。
三月二十六那晚,白春来不是在家么,小门怎么会开着?
是白春来有意开的!
有一日,白春来到牛马院牵马出门。那马夫是个嘴碎的人,给白春来讲了个笑话,说自己年龄大了,整日迷迷糊糊。有一晚梦见小门开了,牛都跑进了后院,把园子的花全糟蹋了,早上他醒了后披衣出去看,牛还在槽里,小门也从里面插得好好的,连声赞叹这梦跟真的一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白春来对美玉顿生怀疑,他早就想把美玉给休了,自己好在外头随着性子浪,就动了个心眼,夜里等美玉躺下后,悄悄起身把小门的门栓打开。果然,这晚有人弹窗子,还唤美玉的小名。白春来提着剑怒气冲冲地出来,刚好看到一个人影蹿出小门,从牛马院的墙头一闪不见了。立时大呼小叫,要带家仆出门追。白家爹娘觉得丢人,又想着贼在暗处,便死死拉住春来,说啥也不放他出门。白春来回屋就逼问美玉。美玉任他咋说,兀自紧闭双唇。白春来一怒之下,把房中的物摔地摔、砸地砸,还动手打了美玉。春来的爹娘听到声响来劝,美玉一言不发,抱着铺盖到了东厢房。
次日早上下雨,全家都懒散地窝在屋里。白春来闹腾了大半宿,一直睡到日头到正南。晌午饭时,白夫人见美玉没有动静,不放心,让丫鬟敲门,没人应。白夫人亲自叫门,也没人应。用力推门,门从里面栓着,暗叫不好,忙唤白春来。白春来几脚把门踹开,见美玉悬根衣带挂在梁上,慌忙把人解下,使人去唤郎中。美玉的丫鬟忙立时赶往娘家报信。
郎中前脚到了白家,报信的丫鬟后脚也到了于家。于家立时招呼族人往白家赶。郎中撂了句“料理后事罢!”便走了。白家一伙人慌得团团转。白俊岐见白春来还楞着,骂道:“你个惹事精,还不快去请耆长。”白春来忙到马棚牵马,白俊岐跟着也到了马棚,他得去请族长和里正。马夫刚给白春来的马装上嚼子,见白俊岐来,就先给他备马。白春来等不及套鞍,抄起个马鞭就走了,白俊岐后脚也出了门。
白春来出了马棚,沿着院墙刚拐到自家正门的道上,美玉爹和美玉的弟弟于福从西面赶到。于福大喊:“偿命来!”挥着马鞭冲过来。白春来低头躲闪,掉转马头往南边田里的小道逃,于福紧追不舍。白俊岐担心儿吃亏,吩咐家仆去请族长和里正,自己骑马跟在后面,高声喊:“于福,不敢胡来!”
白春来仓皇逃到小道的尽头,又往西朝着麻叶沟的便桥跑,耆长家就在桥西。他一路死命鞭打马,屁股下没马鞍,颠的生疼。于福在白春来后面一路叫骂,白俊岐在于福的后面,不住的叫于福停下……
那麻叶沟是两个塬之间的一道小水沟,河道约两丈宽,打了木桩,架了半人宽的便桥,平日水只到小腿肚子。这日正值谷雨,凌晨一直下雨,上游发了山洪,河道涨得没过了人头,黄色泥水发着巨大的声响翻滚而下。白春来刚上便桥,抬头看见美玉娘和十几个手执木棒的本族汉子也将到对岸。慌乱中,忘了自己还在桥上,死命勒马回头,马头一下被扽得上扬,两个前蹄高高腾空,两只后蹄原地转了半圈,前半身被强行扭得横了过来。那便桥只有半人多宽,根本容不下整个马身横在桥面,马的前半身落下时便扑通一声扎进了河里,白春来也一头栽进了水中,立时不见了。
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
白俊岐顾不上马,慌忙沿着东岸寻人。于族汉子在桥边幸灾乐祸地看着,说道:“活该。”美玉娘说道:“赶紧把马拉起,咱还要过桥呢。”于族汉子七手八脚把马身子拽上来,马立起身抖抖水,跑下了桥。于家一众人浩浩荡荡过了桥,美玉娘骑在驴上,还没忘往河里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