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语闲步至客院时,只见家中负责洒扫的小厮,垫脚瞧了片刻也不见屋中人影。

    看过去屋内洒满金黄,独独不见冉冉火光。

    若是谢怀在,青宁肯定会在屋内放上炭盆。

    她面上狐疑,分明昨日才说好要读游记的,莫不是谢怀觉着不妥?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有脚步声朝她而来。

    “三娘子安!”面上还有些稚气的小厮连忙向她递过来一张纸,“这是五爷吩咐小的要交给三娘子的。”

    谢卿语霎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恍神。

    秋风吹拂,树梢上的鸟儿不知被何物惊扰,两三只振翅而飞,捎了点初冬之意。

    小厮忍不住侧头看,这下谢卿语才将纸条接过来。

    翻开后上头只有一行字——“同僚议事,可能晚归。”

    那字迹端正肃穆,每一笔都勾勒得极为认真,像极了谢怀本人。

    “娘子,五爷怎么说?”一旁的窈娘歪着头等她回应。

    “五叔同人议事去了。让秋大娘还是备些吃食,总归回来还有东西暖暖胃。”

    谢怀虽然畏寒又有咳疾,却算是能吃的,只不过对于口腹之欲相当寡淡。

    听谢元说他原本好辣口,只是郎中嘱咐不可多食,这一来二去,吃食对他来说更加没了意思。

    思及此,谢卿语抿唇不语。

    窈娘见状轻摆手,小厮眼力好,行了礼便接着洒扫去。

    “既然五叔不在,咱们也出门一趟。”似是下定决心,她慎重道。

    “那可得回去拿件薄袄再走,这天一下子就凉了。”窈娘点头,忽地提问:“娘子可是要去林家找筠娘子?”

    谢卿语摇头,细密的睫毛映出浅浅的影子,遮挡住她眸中神色:“去清河。”

    窈娘“哎”了声,俩人前后一同离开客院。

    她拗不过窈娘,便听话在连廊处等着。

    清河……

    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从前避之不及的地方,如今倒越来越放得下。

    那个曾令她饱受梦魇折腾,却又有她心系之人的清河,已经不再一提便感到疼痛。

    她这一世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想当好谢家三娘子,安分守己,只求无过。

    只是如今这般局势,大抵是有些难。

    她捏着自己的虎口,思绪跳跃。

    算一算日子,那位也该回洛水了。

    轻快的脚步声靠近,人声一同传了过来,“娘子,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这会儿天还早,去清河走走倒是挺好,难得娘子有兴致。”

    窈娘笑着把薄袄掂了掂,又空出手来扶她。

    她起身,才刚站稳便问道:“窈娘,你可记得田家人几时会回洛水?可是望日?”

    窈娘记忆好,点头接话:“是望日,就算迟了左右也不过这两天。”

    谢卿语轻抬脚跨过门槛,就听窈娘续道:“上回田家二娘子还说呢,想在田府别院办个冬日宴,这回赶在入冬前回来,说不准还真能办成!”

    大管事见她们出了门,手一挥立即招呼车夫准备上路。

    小丫鬟绕过正喷着鼻息的马儿,碎步过来放好木凳,扯了扯衣摆乖巧的候在一旁。

    窈娘抢了几步走在谢卿语前头,准备让她扶自己的手上车,“娘子当心。”

    她手下用力,踏上马车的同时还不忘补充,“霄姐姐回一趟洛水不易,妳多替我留点心。到时候也找筠姐姐一块儿去,她定欢喜。”

    谢卿语说罢便掀了纱帘,正想弯腰进去,却又退了一步回来。

    她低眉朝小丫鬟看,温声问:“妳叫荷香对么?”

    荷香有双似弯月的眸子,笑起来脸颊上还点着深深的小圆窝,尽显纯真可爱。

    “回三娘子,奴婢是荷香。”

    “嗯。”她的手还抓着沙帘,“从明天起妳便跟着窈娘学规矩,等哪天都学好了,就来我院里当差吧。”

    “是。”荷香虽有刹那愕然,很快便恭敬行礼。

    她面上仍是笑着,只是眼中涟漪渐起,“奴婢谢三娘子,日后定会好好同窈娘姐姐学习。”

    谢卿语进马车坐下后,窈娘也很快跟了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妳可是有话想说?”谢卿语有些发笑,自己这大丫环从小到大倒是都没变。

    窈娘压低声音道:“那可是秦姨娘带进府的人,娘子就不怕她心思不纯?奴婢可是听说她--”

    “听说她城府深,心思重?”

    “是呀!”

    窈娘回得极快,半响后反倒有点羞赧,感觉在人背后嚼舌根。

    “有这样的人帮妳,我才安心。”她道。

    “咱们还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多一双眼睛总是好的。”

    窈娘本想再说问几句,但马儿躁动扬蹄,嘶鸣声阵阵袭来,接着就听车夫甩绳喊了一声“驾!”

    车轮喀啦喀啦缓缓转动,车内却没有太大的动静。

    她再回神,就见谢卿语已经合上眼帘休息,只好把刚到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

    郑府。

    郁郁葱葱的林子随风摆动,影子在地上起舞。

    谢怀眺望郑裴原先让人布置好的地儿,面上淡然。

    上回他来郑府时觉着凉亭惬意,有细蔑竹帛垂帘,倒显雅致。

    此次郑裴想在凉亭内商议圜天大祀,却被他给拒了。

    问他为什么?

    大抵是一见那凉亭,总让他想起和谢卿语的初见。

    当时的三娘像是一只惊惧的白兔,浑身透着惶恐不安。

    怕是在王家被欺负惯了,才会如此惧怕郑裴。

    “爷,可以走了。”

    “嗯。”

    他和郑裴商议圜天大祀还算顺利,听闻侯老夫人这几日着了风寒,郑裴再三致歉后亲自赶着照料去了。

    感觉手上一暖,原来是青宁把手炉子重新填满,又放回他手中。

    “郑大人嘱咐管事将马车上的炭火都添上新的,这会儿可暖和着呢!”

    风携寒意,阳光却毫无惧意,钻进了林中每个角落。

    谢怀颔首,把手炉收进怀中,暖意从指间钻进四肢,让他眉心都松开了些。

    “老师真的去了京城。”他陈述,而非提问。

    前些日子收到探子来报,便知以翟霖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肯定已经直奔京城而去。

    方才听郑裴提及一些,应当也知晓此事。

    消息能来得那样快,定是仁和帝亲送。

    看来郑裴在陛下心中分量颇重。

    “在闽州消息还是太慢了。”谢怀沉下语气总结。

    青宁左顾右盼,像是在提防着什么,贴近他压低声音道:“爷,肱州刺史的消息可会有误?”

    他摇头,“杨刺史为人正直忠良,定是物证人证皆有才敢上报。”

    “那可怎么办啊?如果王家嫡女真找回来,三娘子不就得回王家了么?”青宁有些着急,声音差点压不住。

    “还有,那王家嫡女怎会和边国扯上干系,要和人一同来朝共?”

    “朝贡就算了,还挑圜天大祀前时来,这不是净给爷添麻烦!”

    青宁一连好几句,气都没喘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边国和大庆向来和谐,这些年共市发展得好,倒让我们边关的百姓日子过得舒坦不少。”谢怀感到一股坠坠的疼,忍不住揉了额角。

    只是这王家嫡女才是真真棘手。

    谢卿语的生父王磊有个亲妹妹,名叫王润,当年在洛水可是以泼辣为名。十七岁那年和洛水有名的商贾人家成婚,也算嫁得如意郎君,据说恩爱的很。

    当年他尚年幼,正巧听家中长辈谈起王润和她那郎婿的商队一同音讯全无,大家伙都猜测估计是凶多吉少。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人竟是在边国。

    若是王润性子没有太大变化,估计回来又得闹翻天。

    “这事先别让三娘知道,还得弄清楚。”

    听谢怀交代,青宁闻言连连点头。

    三娘子从前过得不易,也就这几个月在老宅刚刚好起来。

    “只是--”青宁挠挠头,没有接着说。

    “只是什么?”

    青宁轻飘飘的问了句:“爷可是觉着三娘子可怜?”

    他一顿,停下脚步看向青宁,腰间的玉珏晃得叮当作响,“为何要觉得她可怜?”

    青宁被问得哑口无言。

    谁人不知谢家五爷性情疏冷,就算同自家人相处也都是点到为止,不悲不喜,不逾矩。

    说真的,谢怀除去占了谢姓以外,同谢家根本格格不入。

    只听青宁咽了一口,嘀咕道:“爷可是从没对谁这般上心过,若不是觉着三娘子可怜,为何要屡屡出手帮忙?”

    见他不语,青宁又说:“可别跟小的说是照顾家中小辈,大房的二娘子还在闺中时也不见爷同她说过几句话,爷可是最怕麻烦的人。”

    谢怀伸手按住腰侧的玉珏,那声音扰他,扰得他在青宁的话中听出了其他意思。

    他不愿细想,脱口而出:“二娘有大嫂替她操心,我与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卿娘不易,若非上次从郑府将她接回,今日怕是已经成了郑裴的妾室。”

    像是要说服自己,他又道:“谢氏女不可为妾。”

    风骤起,竟是卷来阵阵海棠香,他不敢贸然回首,用余光看了一眼,只见三三两两途经的下人。

    他收敛神情,喉咙一紧忍不住咳了两声。

    青宁也被这阵风惊扰,怕谢怀冷着,连忙半劝半哄,“都怪小的话多,爷快上车。咱们还得赶去长宁河畔见贵人呢!”

    “怎么回了闽州也不见麻烦事少一些。”

    青宁护着他上了马车,又碎嘴几句。

    “爷也真是的,打小容易心软的性子还是没变,还以为说几句我就会信呢!”他是真这么觉得的,若不是三娘子身世背景挺凄惨的,爷至于这么帮忙吗?

    “青宁?”

    “哎,在呢!”

    青宁抖了抖身上的凉意,钻进马车内替谢怀翻炭煮茶,全然当作什么也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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