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脚跨过晟元三年,江迟便算又熬过了一年。她垂头低瞧着身上的新衣裳,叹了一口长气,估计也只能再穿这两天了……

    夫子送的衣裳,还是小心藏着的好。

    毕竟,也是个不便宜的价钱。

    这两日,她忙着与大年哥他们四处在街里拜年了,倒是好久没见过十年了。可偏偏这府衙里却又递过来了不少名谒,让人不得不烦。

    少女发怵似地挠了挠头。

    自那日年夜饭后,十年便一直在北苑学堂里住着,鲜少回来同他们兄弟热闹一番。也不知他是因为嫌来往之人吵闹,还是故意对避而不见。

    如今都快初六了,也没见着个人影。

    罢了,今日去看看许大娘,也顺路去北苑瞧瞧他吧。收拾好给许大娘准备的年礼,江迟匆匆忙忙地便离开了府衙。

    街上的人照前两天虽说少了不少,但是这来来往往地马车依旧络绎不绝。路上熙熙攘攘的,倒将这小镇显得出乎意料的热闹。铺子前飘扬的布幡在空中肆意地招摇,拨浪鼓的声响从街头传至巷尾,引得不少孩童围观。

    江迟从人群中穿过,心中莫名地雀跃。

    或许夫子说得是对的——

    百姓能够平安且热闹地过上自己的日子,她便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今,有些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

    “大娘!”一声清脆悦耳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屋中妇人抬眼看去,一张熟悉的俏脸映入眼帘。

    “小迟!你怎么来了?”许大娘惊喜地迎上前,笑道:“你不在府衙里见客?怎么跑到我这小破屋来了。”

    江迟将手中的年礼放在桌上,笑意盈盈道:“我这不是过来看看您嘛?怎么,不欢迎?”

    “没有,没有!”

    随即,许大娘又拉着江迟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小姑娘这身装扮。时不时还刻意地咂咂嘴,“你看看,小姑娘早这么穿多好看啊!”

    江迟支支吾吾地红了脸。

    “让大娘猜猜,这么好看的衣裳定然是林仵作给你精心挑选的罢?”许大娘热切地抓着江迟的手坐到椅子上依旧不肯松手。

    “不是……”

    “是十年。”江迟吞吞吐吐地补充了后边几个字,但语调却是愈来愈轻。

    奈不着许大娘向来卖包子惯了,耳朵极为灵敏。

    许大娘闻言,只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见着许大娘这幅模样,江迟有些不明所以。难道许大娘不应该感到惊讶吗?这衣裳可是十年夫子给她买的!

    是十年,不是大年!

    江迟红着脸,尴尬一下。

    “你是不是在想,我老婆子这为何不惊讶啊?”许大娘不紧不慢地给江迟倒上了一杯热茶。

    还好,是她喜欢的碧螺春。

    江迟慢饮了一口热茶,静静地等候答案。

    “那日除夕,我在城楼下打远可就看见了!就是你这身衣裳,和十年!”许大娘又塞了橘子到江迟手中,微微摇着那孱弱发弯的背脊,满脸都是说不尽的喜悦。

    除夕?!

    城楼!

    江迟立时呆住,是十年夫子亲她眉角的那天——

    不是吧!

    这都被人瞧见了?!

    江迟皱着眉角,不停地摩挲着手里的橘子,左右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迟,你也别嫌我老婆子烦。虽说这十年夫子来咱清河的时候不长,也没个钱财物什,但我瞧着呀,他人还是不错的。”

    “对你也好,办事又妥帖。”

    “你今年也该有十九了罢?要是真稀罕,也该考虑考虑了……”

    许大娘这话算是真的说到江迟的心坎里去了,她何尝不想同夫子长久地在一起呢?

    她看着杯中明晃晃地淡色茶水,不觉间心里荡起圈圈涟漪。可她却并不知道十年夫子的心意……

    即便那日被夫子亲了眉角,她心中依旧畏惧的。这里太多太多比她更好的人了,随便一个都比她更适合十年。

    是婉卿,是霜荌,亦或是周棠。

    小姑娘摇摇头,叹息道:“可我与夫子相判云泥,又如何敢奢望呢?”

    一道女声,轻柔而又哀怨。

    “江大人,有何不敢?”

    “江大人探得矿山,制得野畜,怎么在这事上反倒畏手畏脚了呢?”

    ……

    片刻后,江迟离开了许大娘家。

    但她却并未顺路去北苑,反而是直接回了府衙。

    方才进到府衙正堂,便见二年等人聚在堂中高谈阔论。

    “怎么回事?是有什么好事了?”江迟瞧着那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忙不迭问道。

    陈六年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上的信纸,“江大人,您不妨猜猜!”

    江迟今日心中本是有些低沉的,而今见着陈六年这般傲气,倒是被他挑起了好奇心。

    “莫不是上边拨了百万白银?!”

    江迟反问。

    “庸俗!庸俗之极!”

    陈六年从手掌下抽出那封信,高举在额前招摇着,“这世间唯有美色与情深值得!”

    “旁得都是他娘的没意思!”

    江迟苦笑着拍打了一下陈六年的脑袋,顺势从他手中夺走了那封信函,并很是自然地望向了那日十年站的位置。

    可信函到手后,她却只见到空荡荡的暗色地板。

    这一刻她后悔了,今日再没有十年帮她读信了。她想不出十年闭门不出的理由,更想不出以后十年不在,她会怎样继续生活下去。

    她握着手里看不懂的信纸,心里却想着那个说不清的男人。

    今日许大娘的话也点拨了她。

    既然江迟喜欢,那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刺骨的寒风从门缝中穿过,在少女的额前打转,只留下一股凛冽的寒意。她如幽谷中私语的蜉蝣,无辜却又短命,只蹉跎着无趣的光阴。

    “是五年又来信了。”

    陈二年冷不丁一句话,让江迟再度被拉回现实。

    “嗯?”

    “五年说要过了上元节才回来,约摸十六左右罢?”

    江迟默声点头。

    傍晚的光从桌面移到墙角,悄无声息地照在男人侧脸上,只留下点点亮斑。

    如柔荑般白皙修长的手指将卷卷竹简收起安置在一旁的书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那暗红色的暗格,皮肤下兀起的经脉如长流静波,藏着数不清的涌动的暗流。

    他敛眸沉思。

    而今烈火烧尽春风,却只留笔墨一盏。

    天色也跟暗了下来。

    陈十年没再多言,自顾转身准备关上学堂正堂的两扇门。门环微微响起,男人推门时隐隐感受到一股阻力。

    他猛然抬头,以为是小姑娘来见他了。

    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陈十年的眼角微微下垂。

    “二兄。”

    见陈十年松手,陈二年顺势挤进了学堂。他双手负于身后,在堂中慢慢踱步,只四下环视着整个学堂。

    “学堂是不错,至于夫子嘛,确实差了点……”

    陈十年直愣愣地跟在陈二年身后,略显局促,思来想去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对这位二兄,他向来是不敢随意揣测的。二兄的心思便若那漫无边际的沧海碧穷,叫人想不出所以然来。

    男人回身拍了拍陈十年的肩膀,“看来我的话,你还是没太懂——”

    “但是没关系,过了上元节老五就回来了。届时我们众人团聚,你可记得来热闹热闹……”

    话毕,那灰袍男子便推门离去了。

    那消瘦的背影,飘摇的纶巾,是少年老成,也是别有用意。

    见陈二年的背影远远地消失于暗夜之中,陈十年蓦地瘫靠在门前。往日那般挺拔的脊梁在此刻蜷缩成一个弱团,想不出一个借口。

    幽冥的夜色会毫不留情地吞噬他仅有的一丝心智,不必人说,他便已经知道自己实在逃避了。他在这北苑学堂读了万卷的书,学了千万世情道理,却做不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决定。

    枉他自势才情,还妄图去指点别人。

    他辜负了江大人。

    可他却没有办法抛下身后那未知的一切去选择她的江大人。

    他失去了过去,失去了一段关乎未来的记忆。

    也是关乎他和江大人的记忆。

    ……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闻到了一股悠悠的暗香。睁开眼后,他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火折子点了一盏灯。

    借着久违的光亮,男人找到了那暗香的来处。

    “暗香浮动月黄昏”

    大抵便是此时最应景的一句了罢?

    傲然挺立于枝头的黄梅倚着灰瓦望向明月深处,是逐月的嫦娥。

    他恍然醒悟。

    他的黄梅开了。

    九日后

    同过年大不相同的是过年是各家各户团在家中欢聚,而这上元节是要众人走出门去,去见明月深处寻找那个愿意为自己提灯笼的人。

    江迟还在生着闷气,本不想去上元节灯火的。奈何是这灯会的主持全在财大气粗的永安楼一家,林婉卿非要拉着江迟去街上瞧一瞧。

    “你看看嘛?这灯会多好看!” 林婉卿挽着江迟的手忽然轻摇了几下,像极了幼兔在讨要主人的宠爱。

    “是是是!婉卿操持的,哪能不好看?” 江迟一路上走马观花地瞧着,各花各灯从未真正入她眼。

    她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别处去了。

    见江迟这般敷衍,林婉卿不免皱眉,转头便走向一旁的小摊儿。难得出来逛一逛自然是要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的。

    江迟也被拉着走到了一个卖玉佩的小摊儿面前。各式各样的玉佩、坠子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可东西多,还是是免不了挑花眼。

    江迟漫不经心地扫过摊子,本想着只看一眼便罢了。当目光停留在摊子的一个小角落时,小姑娘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脸。

    狗男人!

    真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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