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声爆竹响,再度将月下的少女拉回了现实。眼前熙攘的人群,缭乱纷杂的灯盏无不是在欢呼雀跃地庆祝着今日的上元节。她朝着长街深处望去,依旧没能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要做多久的缩头乌龟……

    如若不然,他便真的将自己困在那书苑里一辈子吗?

    江迟漫不经心地掂量着手里一块白玉雕花鸳鸯佩,自顾自地歪头走向一旁的石桥。

    “诶,姑娘……”

    那商贩挥了挥手本欲叫住江迟,不想却被一旁的林婉卿拦了下来。

    “老板没事,她的钱我一起付!”

    老板摇摇头,解释道,“我呀,不是急着冲您讨钱,而是这鸳鸯佩是一对!方才那姑娘只拿了一块君子佩 ”

    “倒是这淑然佩落下了!”

    林婉卿垂眸注视着这块淑然佩,头顶上的竹灯笼透出黄晕的光亮,将整块玉佩照得格外通透。她伸手抚上那块玉佩,眼睛有些酸涩,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好在小江大人还是遇见了那个心动之人。

    她唇角上扬,伸手便准备接过那块淑然佩。

    “还是交给我罢!”

    背后一道平缓柔和的男声传来。

    林婉卿转身,看到来人时,微微怔了下。

    “我早该猜到你会来的……” 她低呼出声,眼神不自觉地瞟了下江迟的背影。

    “劳林仵作忧心了!”

    男人点头轻笑,随即接过了老板手中的那块淑然佩,“今日之事,便多谢婉卿姑娘了。” 他握着手中的玉佩便朝着那道人影疾行而去了。

    回眸瞧着两人的背影,林婉卿头一次笑得极为舒心。

    璀璨的灯火之下,一件宽厚的披风盖在了女子的肩上。林婉卿再度回头,却是从未想到过的答案。

    月浮金波,鳞鳞于桥下流水;

    绮罗纷错,炽炽红绸悬之高阁。

    青笛悠悠常伏耳侧,立时间千光散尽,满目星火,一如雾隐仙境,黄昏坠落。杂耍人手里挥舞的熔铁花四散纷飞,腾至深空,跨过在那片寂静的暗夜,奔向那那轮皎月。

    越是遥遥相望,越是不可及。

    沿街的红莲灯,硬生生地从天上偷来片刻黄昏。

    挺立于空中的飞檐也同来往地行人一般仰视着那轮银月,古朴典雅的阁楼台榭即便在此日也依旧沉默不语,倒像是眠尽半醒。

    华灯万里,是从古至今的绵延。

    江迟背靠在棕红色的木桥上,怅然若失地仰头盯着空中那些个渐渐漂移的长明灯。这是个上元节对她来说似乎有些冷清。

    也不知十年此刻在做些什么?

    原来真的不能太轻易地就对一个人好,尤其是貌美的小郎君

    惯会骗人了!

    见着那长明灯遥遥离去,消失于远处的黑夜之中,小姑娘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自小便知道,这长明灯不是很灵。纵使那纸灯带着人所有的愿望飞向高空,却依旧不能让她的阿爹平安长寿。

    所以,今年上元节她并不打算再写长明灯了。

    长明灯会坠落,会熄灭,会留不住她的夫子。

    小姑娘握紧了手中的玉佩,转身便准备离开。

    都到这个时辰了,夫子断然是不会出现的。

    她垂眸,暗暗道:“江迟,你可真是个废物……”

    堂前三五夜,无人知花开

    竹青色的云肩前带被夜里的晓风卷起,少女提着裙袍慢慢迈出小步,芙蓉色的背影在漫天的灯火之下显得既坚毅又单薄。

    也许,夫子本不该是她的命罢?

    这世间本就无人在意她的生死

    喧嚣的长街短桥任凭溪水潺潺流去,成双的眷侣脚小步子匆匆,一闪而过。而此刻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阿迟!”

    一句清脆地呼喊声穿过鼎沸的人声,传入了小姑娘的耳中。

    这般盛大的灯节向来是人挤人的,时常会和同行之人走散,像这般的呼喊声并不少见。大概是婉卿在找她吧?

    江迟漫漫回首,寻声望去。

    来往的游人太多,一时倒找不见着人影了。靴尖回转,小姑娘有些不确定地站在原地。

    只喊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那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像是婉卿。

    若是婉卿,不该只唤一声的罢?

    她摇摇头。

    罢了,许是听错了。

    少女转身,径直朝西边的桥头走去。

    “阿迟!”

    片刻,又一句呼喊声从身后传来。这一声,她听得极为清楚。

    无疑,是在叫她。

    江迟向桥口望去,只见人群稀疏时,一个素袍男子自灯火辉煌时向她走来。

    素锦长袍上的暗绿色竹纹格外显眼,这件衣服她最熟悉不过了。上边摇曳的竹纹同自己云肩上的绣纹极为相似,她心里明镜,来者是他。

    他今夜来是想要同她讲清楚的罢?

    江迟攥紧了衣角,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后移了几点。

    今夜夫子要说的话,她大概也猜出了七八。无非是那些,“他们之间要冷静冷静”、“夫子与她并不合适”,亦或是“他并没有非分之想……”

    她耸了耸肩,站直了身子。

    不管夫子说些什么,自己还是要拿出点气势来的。

    即便外表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可心中的没落却是难以遮掩的。

    眼前人渐渐走近,小姑娘的眼神瞟向别处,似乎想要逃避,却又忍不住想要抬眸看他一眼。

    修长疏朗的眉眼里带着点微薄的莹光,像在眸子里藏了数颗星星。质感垂落的长袍将他衬得极为挺拔,长身玉立,硬朗里带着些温润。鬓边散落的碎发被风打在侧脸上,流畅的脸部曲线将他衬得神采奕奕。

    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带着几分慵懒散漫之意。

    此般恺悌君子,世间无二。

    凭着这张脸,纵使自己沉沦过,江迟亦觉得值得。

    于她而言,即便摘不到月亮,能垫脚望见便也足够了。

    十年夫子的渐渐逼近,反而让她有些慌乱。对上那双眸子,她甚至会紧张得举足无措,千万遍在心里想好的答案似乎毫无用处。

    少女薄唇微启。

    “阿迟,今夜我来迟了。”

    江迟局促地点头,“其实……你不必来的……”

    话音方落,江迟便瞧见十年夫子的脸色不对。此刻说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江迟下意识地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这能不能快点逃开。

    她还是害怕了。

    她怕十年夫子会同自己讲那些不好的话,会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甚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就在小姑娘思忖之际,一只手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江迟不可思议地抬头,只见灯火昏黄间,陈十年徐徐从身后拿出一枝黄梅。

    花灯夺月色,黄梅缀桥头。

    他迎着若朝炬般的光芒立于她身前,另一只手中紧握着一枝黄梅,幽幽地暗香弥漫在这片空气之中,而他则像极了降世的神明。

    她会为他的美貌而沉迷,却不会忘记他今日的来意。

    一枝黄梅,是想说她们之间本没有什么吧?

    少女的眼角下垂,顿时没了好心情。

    “十年夫子,还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讲吗?”

    “有!今日我来是想同阿迟讲清楚的。”

    果不其然,就是这句话。

    江迟头也没抬,只默默得靠向了桥边。这种话,她早就猜出来了,甚至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袒露自己的心意。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太多希望,只不过相处的久了,让她有了一丝错觉。

    “这几日来我日日在北苑之中深思冥想,一个连自己家室、年龄都不曾记得的孤家寡人怎么敢轻易许给你一个媒妁之言的承诺?”

    陈十年握紧了江迟的那只手,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真切。

    江迟听着他这话,却也恍然。

    事情本就是如此的,她连夫子家住何处都不知道,跟不必说他家中是否还有妻儿了……

    自己何必做那为难之事呢?

    她呜咽着轻“嗯”了一声。

    “我将自己困于那方寸之地,始终找不出一个万全之策。直到那晚,北苑的黄梅彻底点醒了我。我本就不必在意别人的说法,因为爱意是足够跨越一切的。”

    “我想,跟随自己的心意应当是没有错的!”

    “所以阿迟 ”

    “黄梅开了,我要把那个秘密告诉你……”

    “我早就心悦于你了。”

    话音方落,那枝黄梅便被塞进了江迟手中。叠瓣儿的黄梅娇俏地立在枝上,朵朵相依,格外地惹人怜惜。

    而方才十年夫子那番句话,却很是出乎江迟的意料。

    他竟然承认早就喜欢她了!

    她下意识地轻嗅着怀里的黄梅花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她猛然抬头看向十年,对上那双透亮的眸子,“所以……夫子的选择是什么?”

    陈十年脸上漾起浅笑,不紧不慢道:“夫子今日没有选择,只有一个问题。 ”

    “嗯?!”

    “不知阿迟,可愿做我心中的淑然?”

    江迟闻声愣了一下

    “淑然?”

    “什么是淑然?” 江迟眼巴巴地望向陈十年。

    话语间,陈十年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半月状淑然佩。

    江迟眼睛一亮,立时举起自己手中的那块君子佩,也是半月状! 江迟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你怎么会……?

    “我从来都在啊……”

    “所以,江大人您的答案呢?”

    江迟望着不远处渐渐升空的长明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十年,这真的是你的选择吗?”

    “在这件事情中,我们二人都是平等的,谁也不必勉强自己,迁就别人。我不想你为了在清河县平安度日,而刻意的为难自己。”

    “我也是喜欢十年的,但情爱并非是自己强求来的……”

    这话,陈十年已经不能再听下去了。

    这小姑娘怎么又犯起了糊涂?

    他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吻上了小姑娘的唇。绵绵的情爱在此刻溶着浅浅花香浮动在整个上元灯会。

    而此刻爆竹烟花升空,在迷茫的夜色之中添上了一笔璀璨,遥遥地同这顶上的花灯呼应着。

    婵娟夜色,佳人怯怯。

    她笨拙地迎合着他热烈且缠.绵.的吻,小姑娘的手紧紧扶着他的后背,黄梅落地,这一切早已不言而喻。

    幼时最喜爱的爆竹烟花并没有此刻他夺目,微阖的眸子是对他的情意,低头的脖颈是对她的坚定。

    他不顾一切的坚定,不顾一切的选择她。

    这并不感人,也不可歌可泣。

    男人搂着小姑娘的腰身,互抵着对方的额头,暗自亲昵着。

    “夫子 ”

    “我想,我不能同你做相好……”

    陈十年没恼,反而蹭了蹭她的额头,继续催促着她的后半句。

    “我要做你的夫人!”

    陈十年闻声狂笑,只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话可不能从小姑娘嘴里说出来!”

    “那,阿迟可愿意做我的夫人?”

    江迟牵起十年夫子的手,指向一旁的小吃街,“要是你给我买桂花圆子的话,我还能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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