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近来发生了几起命案,皆是杀人者被杀,杀人者尸体上留下了风干的彼岸花,而此花据说出自传说中的鬼域,乃是妖魔鬼怪从冥界带来的亡者之花。”商宁缓缓说道,不同于其他女子或婉转或清亮的嗓音,商宁的声音有些许沙哑,配着传说,更添几分阴森之感。

    “而最近一起,便是这第五起,”她指着堂下跪着的雷秀,“便是雷氏的亡夫蔡公子,被杀之事。”

    雷秀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无多余的神情,只是平淡地看着商宁。

    “那日我与世子在街上,听到女子的叫喊声,便前去查看,便看到蔡公子身中一刀,奄奄一息,蔡夫人雷氏在一旁痛哭,随后一名黑衣人趁乱逃脱,引世子到了幽冥山……”她顿了顿,“可惜最后让那人逃脱了。”

    “是啊,那人便是杀害我夫君的凶手,之前我已经把事情描述过了。”雷秀淡淡地说道。

    “这份是仵作的验尸记录,陈大人可以作证这份记录是大理寺仵作亲手所写。”商宁朝陈永抱了抱拳,陈永点点头,“里面对蔡公子伤口的描述,可以说明,杀害他的人,是一个力气不大、比他矮小之人。可那晚的黑衣人身材、力气,都不符合条件。”商宁道,“而恰好那时候他身边有一个符合条件而他不会防备之人——那便是你,蔡夫人。”

    雷秀默不作声。

    “后来经过探查,我们查到了十几年前的事。”商宁看了看朱癸,朱癸点头道,“此事是我带人去查的。八年前,在上京城郊的蓝玉城曾经发生过一起惨绝人寰的命案。一户人家一家十三口,无一幸免。那户人家家主姓郑,正是雷秀的亲舅舅。我们还查到,雷秀自幼父母双亡,是舅舅养大的,原本跟舅舅改姓了郑,叫郑秀,后来侥幸生还,又改回了本姓雷。”

    “当年那起案子,影响巨大,但目击者要么死了,要么远走他乡找不到人,所以至今依旧是悬案。”朱癸说完,只见雷秀脸上露出讽刺的神情。

    见她依旧不愿开口,商宁转而问那名不认识的男子,“这位公子是?”

    那男子看上去怯生生的,一看商宁问自己,反而往雷秀身后躲。

    哦?商宁见状挑了挑眉,看来自己是猜错了?

    她转而好奇地看向夏凌。

    “我们去抓人的时候,这男子一直跟着雷秀,便一起带回来了。”沈玉竹说。

    商宁想了想,从桌上拿了个水果,随后蹲在男子面前,“吃吗?”

    男子看了看水果,再看了看商宁,又看了看雷秀,连忙摇头。

    “你姐姐不会骂你的,吃吧。”商宁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说道。

    男子一只手抓着雷秀的袖子,一只手慢慢地伸向那个水果,还一边看着雷秀,但始终不敢真的拿过去。

    只听一声低低的叹息,“吃吧。”雷秀轻声说道。

    只见这时,男子才一把抓过商宁手上的水果,大口吃了起来。

    商宁笑了笑,凑到雷秀耳边轻声道,“你说,这严刑峻法,会不会对一个已经成年的孩子手下留情呢?或者,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什么刑罚,一个水果,你能走但他得死。”说完,商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惊骇的雷秀。

    在场除了真正能决定刑罚的官员陈永,皆是武功高强之辈,商宁的话,自然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众人的耳朵。众人望向商宁神色各异。

    “事情与他无关,还望众位大人明察。”终于,雷秀开了口,她俯下身磕了个头,“蔡远志是我杀的。”

    “爹娘走的时候,我还小,是舅舅和舅母将我一手带大,就像亲女儿一样。我永远都记得八年前的那一天。”雷秀直起身,看着身旁的男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那天的夕阳,格外得红,映得整片天都是红彤彤的。到处都是血,地上、门上、舅母最喜欢的花草上,舅舅最爱的茶壶上,还有表姐最珍惜的绣布上……你们知道吗?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人死之后,身体是会变得又冰冷又僵硬。”

    说到这,雷秀闭上眼,泪水从眼角留下,落在袖子上。

    “姐姐,你怎么哭了?姐姐不哭,琦琦给你擦擦。”男子说着顾不得手上还没吃完的水果,慌慌张张地那袖子给雷秀擦脸。

    “姐姐不哭,琦琦乖。”她摸了摸郑琦的头,向商宁投去一个祈求的眼神。商宁看了一眼夏凌,夏凌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两名暗卫。

    雷秀看了看商宁,见她点点头,便对郑琦说,“琦琦,姐姐有些事情要做,让那两位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郑琦看了那两名暗卫一眼,似乎被他们的装扮吓到了,往雷秀身边缩了缩。

    商宁见状,唤来小五,“把阿绿牵过来。”小五得令,一个飞身朝外跑去,很快就把阿绿带到了门外。

    “琦琦,哥哥带你去看大驴好不好。”小五也是孩子心性,特别招小孩儿和小动物喜欢,就算穿着暗卫的服装,却并没有大多数暗卫那种肃杀冰冷的气质。

    果然郑琦看了看雷秀,见雷秀朝他点点头,又看到外面真的有头大驴子,再加上小五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了很多吃的,便开开心心地跟着小五出门了,夏凌的两名暗卫也跟着一起去了。

    见郑琦走了,雷秀朝商宁笑了笑,她回过头,看了看门外正和阿绿玩耍的郑琦,苍白的脸上扫去了方才的悲伤。

    “唯一让我坚持到现在的便是琦琦,他是我表弟,也是舅舅他们剩下的唯一的血脉了。”雷秀接着说道,“那日我刚好和琦琦出去玩,所以躲过一劫,回家之后,琦琦年纪小,受了刺激,发了高烧,当时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被凶手拿走了,我们没钱治病,只能到处讨要人家用过的药渣,这才救了琦琦的命,可也因此,他的脑子被烧坏了,心智便一直没长大。不过幸好,也因着他善良纯真,周围的人对琦琦还算友善”

    “你是如何知道蔡远志便是凶手的?”商宁问。

    “你们都能查到的事情,我自然也能查到。而且当时目击者大多还在,蓝玉城不小,但也不大,发生这么大的事,哪里会透不出一点口风。”雷秀道,“呵呵,可笑的是,知道真相的人都被蔡远志拿钱封了口,没有一人愿意出来作证。更可笑的是,那蔡远志根本相信那些人,最后还是把他们杀了。”

    “哼!一个小小的商人,竟有这么大本事!?”夏国公听不下去了,生气地说道。

    “我是后来嫁给他的时候,听他提过一嘴,”雷秀想了想,“他有时候喝酒喝多了,管不住嘴,爱炫耀,他说他能安然无事至今,全靠贵人相助。”

    “贵人?”众人好奇。

    “我后来想过,我郑家在蓝玉城也算是殷实人家,住的也不是什么偏僻角落,家中也算有那么几个懂拳脚的师傅,他们杀人更不是在夜半三更,而是白天啊。”雷秀道,“如此大的动静,最后不了了之,目击者死的死逃的逃,一切都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商宁看向夏凌,正巧夏凌也望向了她,二人眼中均透出一丝凝重。

    “接下来呢?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找到蔡远志的?又是何时对他起了杀心?又是怎么杀死他的?”商宁没有让雷秀继续说下去,直接转到了这次的案子上。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雷秀恨恨地说道,“我带着琦琦四处讨生活,同时也暗暗打听关于蔡远志的事情。这厮……”她冷笑道,“我还以为找到他总要费些功夫,毕竟他搞出那么大的事情,一般人怎么着也得想着避一避风头。没想到,他只是从蓝玉城搬到了上京,姓名年龄相貌,甚至连好色的秉性都没有变过。”

    “接近他并不是什么难事,”雷秀轻轻地把头发别到耳后,“我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相貌,却也自诩有几分姿色。而且……”她讽刺地笑了笑,“漂泊的这几年,我也算……见识过不少男人和女人,对男女之事,还算了解。”

    商宁看着雷秀,眼中满是悲悯。一个带着病人颇有姿色的女子,在这纷繁的江湖中,想要生存下去,经历过什么,可想而知。

    “想一想,我可能还得多谢那蔡远志了。”雷秀眼里透着一丝迷茫和无奈,“若不是想要杀他,我想我肯定坚持不下去了。”

    “我最开始的确吃了很多苦,不过慢慢地便也有了一些生存之道,然后攒了些钱,多少能维持我们姐弟俩的温饱。”雷秀说,“上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蔡远志是个张扬的人,所以想碰到他不难。”说着她脸上又一次露出嘲讽的神情,“本以为接近他也需要点功夫,毕竟他身边女人不断,比我美的女人更不在少数。可没想到,那蔡远志,竟然还是个情种!”说完,雷秀不由笑了起来,那笑声凄怆而悲伤。

    “难道,他对你表姐一直念念不忘?”商宁有些难以置信。

    “不敢相信对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竟然还对我表姐念念不忘!”雷秀一副至今都十分震惊的神情,“我和表姐有几分相似,我之前本意是打算化妆成表姐的模样吓吓他,没想到他一看到我,便对我有了想法。然后我又花了点钱,安排了些英雄救美的戏码,果然,他就上钩了,最后竟然要娶我。”

    “你们从相遇到成亲,最后到你杀了他,有数年之久,为何选在那日下手?”商宁问。

    “蔡远志不是个草包,他只是张扬混账,而这些都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雷秀道,“而且他仇家不少,所以戒心很重。我取得他的信任就颇花了些时间,还要想办法把琦琦名正言顺地介绍给他。”她突然叹了口气,又笑了,“他对我表姐还真是有些感情,琦琦和表姐一母同胞,长得也很像,所以他对琦琦竟然也很好,很快也接纳了他。”

    “难道他从未怀疑过你们的身份?”

    “我本来就是被收养的,官府那里登记的还是我的本名雷秀。至于琦琦……那日正好有下人带了自己的孩子到府里玩,恐怕那孩子被当成琦琦给杀了……”雷秀摇摇头,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么巧合。

    “成亲之后,我知道他背后有人,所以不敢轻易下手,就算我不怕死,我也想琦琦能活下去。”雷秀继续说道。

    商宁点点头。

    “可是前段时间,上京城中发生了几起案子,蔡远志突然开始心神不宁起来。渐渐地,他看到我和琦琦眼神开始不对了。”雷秀说,“之前他因着对表姐的感情对我和琦琦好的话,那那个时候,他眼中开始浮现杀意了。先是对我们动起手来,接着就开始动刀子了。那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我再不动手,恐怕我和琦琦就没命了。”

    前段时间的案子,应该就是所谓的义鬼杀人的事情。原本逃脱罪责的杀人者,反而被杀了。这与蔡远志的经历十分相似,恐怕是想到了自己的情况,所以看到与当年受害者长相相似的雷秀姐弟才会恐慌起来吧。

    “那晚,我把他带到一个事先侦查过的小巷子,然后杀了他。”说完,雷秀长长地舒了口气。

    听过雷秀的供述,在场的人皆是唏嘘不已。

    “你身上为何会有彼岸花?”这时,夏凌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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