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朝廷,位高权重者仍属三公,而其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傅一职,那人短短两年竟能右迁至如此高位,着实令人称奇。”

    “这谁不知?但上回会试有的内情,我知晓的可是独一份的。”挥手扇动着桌上燃香的男子笑道,“前太傅以重病为由向圣上请辞后便闭门不出,至于有人怀疑他老人家日薄西山了,但我有一表妹在苏府,和我说过她偶尔见过几次苏家小姐去同老人家请安。苏老爷子身体不适是假,与朝廷……与圣上有了嫌隙才是真。”

    男子往门外望了两眼,轻声说道,“尤其是上回会试,张榜时仍旧是那么些名额,但有心人留意,发现实际上可不止榜上这些人。”

    “这算不上你独知,连我都有所听闻,恐怕已经传开了。”另外一名男子身子微微后仰,“你信圣上还没有发觉吗?”

    “本以为知晓此事的人不多,但照这个情况,看来是有人特意要去搞垮那位,他赤脚走刀尖,有一群与他臭味相投的人追随他,拥护他,如果圣上要发落他们,必然一起处置了,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富贵到头了。”那男子拨动燃香烟雾,不欲再说,却在最后又张口,“只是圣上既有东厂又有锦衣卫,为何不及时扼制那一群疯子?”

    其中弯弯绕绕,他与好友不过一介平民书生,参不透也不敢贸然随书会的人去游街抗议。

    吴延吉两年有余的时间,从礼部侍郎到当今太傅兼礼部尚书,又任内阁谨身殿大学士,帐中党羽不计其数,虽有其老师杨太保与梁太师在,但仍无法止住他这般势头。偶尔出行,身边也都是陪行者簇拥保护。

    皇宫内,下了早朝的林净君缓步往圣上所在的御书房走去,她仍旧做了伪装,瞳色有些灰,眼神并不太好,身旁有个小太监弯着身子替她引路。

    才进御书房,侍候在此的太监就将门关上了,此处素来都是东厂的人,林净君不必担心自己与圣上的谈话被人知晓。

    嘉丰帝此时不在,但她跪拜行礼却是不能少的,心中计算着最近发生的事,又从文家兄弟俩那儿得来了些消息,便明白他今日主动找她的目的了。

    “爱卿何必拘礼。”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嘉丰帝脚步沉着,走到林净君身后拍了拍她的肩,随即坐上了独属于他的位置。

    林净君微微抬头,眼里带笑,望向那个满面笑容的男人,直至察觉到她与他对视上了,她依旧行着跪礼道,“圣上今日唤臣下过来所为何事?”

    “朝中声讨你的人愈发多了,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祸乱朝政,条条都能拿出证据来,朕是来问你的罪的。”

    两年前会试的内情突然被暴露出来,再加上臣子们一时争先递上来的她的把柄,嘉丰帝知道林净君在其中做了手脚。

    “有圣上您在,即使民愤喧天,也很快能平息下去,不过当前不是圣上您所期望看到的?等待已久的威胁将要到了,如果迫于压力顺应了臣子们的心将我发落,您多年筹谋的就功亏一篑了。”

    百姓对于一个臣子的愤怒是最不值得担忧的,嘉丰帝清楚自己想要釜底抽薪,就得继续耐心等下去。

    “那朕就该赏你了。”他终于想起让林净君起身了,又见她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难得说了些让她保重的话,毕竟他对臣子都极为宽厚。

    林净君见到嘉丰帝第一眼,就知道他并不如表面那般仁爱,帝王本色就是能在合适的时机决断地将自己手里的牌有价值地抛出。而她从两头得来的当初与她父叔同谋的名单并不尽相同,这两年也多多少少处理了一些叛徒,虽心中略有爽快,但她看起来更像是两方角逐,共同拥有的一把利剑。

    “你收下的那几个学生,现在情况如何?”

    嘉丰帝特意问起她为了应付拉拢一些士族而格外照拂的士族子弟,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眼界尚可,用心不专。”林净君第一次带学生,总算是体味到苏太傅当年的头疼。因为极少有学生是家中嫡系血脉,都有些用心不专的毛病,这也无可厚非,反倒是方便了林净君从他们嘴里打探出了不少世族大家的秘辛。

    “风波过后,他们怕是要恨上你这位老师了。”嘉丰帝静静瞥了林净君一眼,正如林净君懂得他的心理,他也或多或少知道了林净君的本性。

    “待我死后,他们或许会掘了臣下的坟也不一定。”林净君轻轻笑了,她脸上带露出无辜的神色,“圣上会赏臣下入土为安吗?”

    嘉丰帝打量着她,随即从桌边的奏折中抽出秦越派人送来的最后一封信递给她,火漆印已经被破坏了,这原本就是秦越寄给嘉丰帝的家信,里面写的都是一些一切安好,祈佑龙体康健的话,但每到最后,都会加上一句“明月引人归”。

    在他这个同父异母又贵为圣上的兄弟面前,秦越竟如从未设防一般,始终有着少年人的赤忱,嘉丰帝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看看,再和朕说说你如何想的?”

    秦越在赶回定北前,留了不少人作为府宅的仆人照料林净君,这些人通通被嘉丰帝遣出了京城,他无疑还是有所忌惮,但他依旧看重自己的这位弟弟和他的心上人。

    “王爷会是催动这次动乱的最好借手。”林净君将信放在眼前仔细看了,随手放下,似乎毫无波澜,“因各郡县都有委任的镇军在,胆敢出头的必然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注定这局稍欠一点火候。”

    “而声势越浩大,水搅得越浑,南溟河港商贸的迅速发展扼制了苏杭水运,那群商会长定不会甘心,有意朝其他郡县下刀,素有往来的卞津与江临首当其冲。”

    “卞津与苏杭关系紧密,加之康梁本就有隐秘不可为人所知,贸然找其他援手的可能性不大,在此情境下卞津必然自乱阵脚,且江临城内土地问题尚未解决,自顾不暇,虽有民愤,乱贼终难以将矛头直指朝廷,而苏杭只要对当地士族施以小恩小惠,便能轻松大发难民财。”

    嘉丰帝定睛,沉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想起了十数年前先帝与他说的话,朝代更迭,明君贤臣为社稷苦心,朝明暮晚,风雨晴雪,面面俱到方可定人心,乱党并非天灾蝗害,能撼动国之基本,如若放任,大厦倾颓,治世千万不可疏漏大意。

    林净君早已收敛了笑意,她再次行礼,“圣上不想百姓受苦,又要达到根除乱党的目的,就须得先动手,屈尊挽袖在这灶炉中再添最后一把柴火。”

    那你可曾想过自己的退路?或许是被自己记忆里先帝临终前的一段话触动,嘉丰帝少见地迟疑了一瞬,终究没问出这句话。

    “吴延吉”就该彻底成为青云直上,伴君左右的奸臣。伴随而来的是四面八方的飞信传至京城与少有不弹劾吴延吉祸乱朝政的进书。

    他吴延吉一个党派岂止将京城内搅得乌烟瘴气,影响辐射四野,就连安于一方的几大城池郡县,也都因为他主导的决策而一步步走向混乱。

    但也就这样了,当下安稳坐在高位的官员也同样少有真正将问题归咎于那位至高无上者,他们中多的是嫉妒吴延吉从一介知府爬到当下的位置,能够肆无忌惮的玩弄权术,又记恨他带给天下的动乱,让他们也为之担忧不已。

    当朝内阁设在左顺门,林净君站在门口送走了让人送来了几大箱子弹劾书的闰康,被她唤来奉茶的学生候在她的身边,带有忧色。

    内阁中多是清正之臣,堪称圣上心腹,可没人能够劝阻圣上偏信吴延吉,更逐渐感受到君主的疏离,因而吴延吉在这儿多有被暗讽排挤之时,有甚者以身体抱恙不朝来威迫圣上。

    吴延吉年轻的学生看了都难免愤怒,若是之前,那自然无所谓,但如今竟有墙倒众人推之势,他真是厌恶极了这些人。

    “你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林净君转头看着身旁仍旧稚嫩的学生,骤然开口。

    他的父亲当年与林家颇有渊源,嘉丰帝与文去澜给她的名单中都有此人,可直至今天她都未曾下手,并不代表她就会这样放过,况且这人或许并非想象中那么愚钝,至少不在曾经朝野近七成向她示好的人之列,她的铲除“异己”的动作不小,若有人联想到当年之事,定会对她产生怀疑。

    “家父年逾六旬,身体早不比从前。”年轻人不疑有他,事事回应,当初要不是老师愿意给他机会追随身边,怎会有在他回家之时被人笑脸相迎的机会。

    “那家中事务由谁打理,你长兄?”

    “多是长兄长嫂。”

    他兄长年近不惑,才是个七品官员,但就算兄长毫无建树,他这个庶出子不能说任何不敬之语,甚至他追随在老师身旁时,还被兄长耻笑攀附权贵,除了老师,还有谁会真正认可他呢?

    “今日就早些回家吧。”

    城外已经开始集结一群讨伐吴延吉的民众了,各地的官员似乎故意放任,听到这句话,他的眉头皱的比林净君更深,眼里盈满不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老师,学生希望您能安然脱身……”

    林净君回头看他,现在还留在她身边的人不算多,尚不知情的学生有这样的希冀,她竟也稍稍被宽慰了,轻叹道,“跟着我前途未卜,你应该和其他人一样选择早些离开,明哲保身。”

    他是执拗的,作为“吴延吉”的学生,风光一时,如今也受人怀疑,但这都不重要,除却老师,没有人会这样关怀他。

    闰康去而复返,说要请“吴延吉”去御书房,他看了一眼站在林净君身边的学生,她正和他嘱咐着一些什么,这才意有所指地说道,“小田大人,您父兄也在御书房,不过天晚了,您可先行出宫。”

    “为何?”田敬有些意外,父亲久未出门,兄长只是七品官员竟能面圣,还在如此敏感的时期。

    “今日就早些回家吧。”林净君又对自己这个单纯执拗的学生说了这句话,话中有他意,她要送自己学生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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